说的是标准普通话,方知雨却完全没听懂。“什么血?”她问吉霄。 “你来那个了呀。” 见她还是茫然,吉霄凑得更近些,伸手半掩着脸跟她说:“就是……月经。” 这下轮到方知雨吃惊。但经验虽然陌生,知识她是有的。身边已经女同学陆续来过,再加上妈妈早教过她,而且表姐也说,某一天,这事情一定会发生。 因此她的心很快归于了平静。反而是吉霄得知她是第一次后,变得像油锅上的蚂蚁,一副大惊小怪的样子。连客人也不接应,去跟吉小红说明了情况,然后焦急地拉着她进里屋。 记忆中那房间又窄又小,进门先经过公共卫生间。马桶黑得让方知雨看得脚趾抓紧。空气也混浊,有屎尿味,还有潮湿的霉馊味。 进去后到处乱糟糟的,堆满了东西,铺着黑垢。没有窗,上下铺。阴沉憋闷得像个不透光的小盒子。 即使如此,方知雨也打算遵守基本礼节。正要脱鞋,吉霄说不用,让她直接进去。拉起用以遮蔽的挂帘,吉霄找了干净毛巾放床上让她坐。她便坐下,垫着吉霄的外套。 吉霄给她冲红糖水,然后说她得找小姑要钱去买卫生巾。让她就在这等着,她很快回来。她乖乖点头,坐着一动也不动。 要离开了,少女又回来捞起袖子塞她小腹上盖好,让她千万注意保暖。这才出门。 吉霄不在,方知雨看看四周,又看看天花板。天花板有泛黄的水渍和密密麻麻的黑点,令她鸡皮疙瘩骤起,只觉更加恶心,气都出不过来。赶忙收回视线,闭眼抓紧吉霄的外套,像是握着什么护身符。 在这个肮脏不堪的空间里,唯有这外套干净。她坐在外套上,就好像和那些污物都隔绝了。因为吉霄,她可以继续忍耐。 吉霄匆忙回来,拆开一次性内裤和一片卫生巾教她怎么用。其实以前方丽春说起过,所以现在她一看就会。但吉霄还是贴好了给她。又麻利地找出干净衣裤,告诉她是她小学穿的,大小应该差不多,连衣裙得换下来。 “在这换?”她问吉霄。 “不啊,去卫生间换。” 方知雨眉头一下皱起来:“我不要,那个马桶太脏了!我没办法进去的!” 这句一出,吉霄没了辙。好久才小声:“那在这换吧。”说完脸就红了。 把垃圾桶拿给她,又把纸巾和干净衣物都放凳上,吉霄才独自朝门走,背过身去死死摁住门锁: “快换吧,我看着门,免得我阿爷突然回来。” 方知雨在少女背后脱掉袜子,然后脱连衣裙。脱完先穿好一次性内裤,然后才赤身去研究自己衣物上沾染的血迹,总觉得非常新奇。之后套长袖衫。一想到这是吉霄小学时穿过的,就觉得更晕乎。穿好了抬起衣领来埋脸进去—— 这房间这么污浊酸臭,吉霄却仍然干净隽永。她的旧衣服上有股薄荷味道,令人的心一刹那清爽。 “我刚刚看到,你袜子好像也是破的?” 刚沉浸其中,就听吉霄背着脸问她。 她对少女的背影答:“我来的时候摔了一跤,被划破了。” “那你人划到没有?” 方知雨听到这,才低头看自己小腿,发现真破皮了,带着血丝。 一听说她受伤,吉霄急得下意识转过来,想说那得上药,就见眼前的女生一双雪白的腿赤着,只穿长袖衫一脸无邪地望着她。 连忙又调头对着门,想说什么都忘记,先催促人:“你把裤子穿上啊!” 等她穿好了,吉霄翻出一个体面的纸袋帮她装好脏衣物,她却说不要了。吉霄惊讶: “袜子和内裤不要了,连衣裙也不要?” “不要,”她说,“之前我把葡萄汁弄到裙子上,妈妈让我直接扔。” “那是因为葡萄汁洗不干净,血迹能洗干净呀。” “我总不能带着脏衣服去上课?” “你下课过来拿就好。” “很麻烦的!”说到这方知雨才讲出心声,“这条裙子我最不喜欢了!可是妈妈喜欢,每次非让我穿。” 达不成共识,便先放一旁。吉霄让她重新坐床上去,还是坐她外套上。之后翻出医药盒子,在她面前蹲下,轻手轻脚帮她挽起一侧裤管,露出划伤。 然而棉签刚点到伤口,小姑娘就猛地缩回腿,冲她喊: “疼!” 吉霄既无奈又好笑:“这点疼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当伟人?” 被这一句激中,方知雨眉头仍蹙着,却下定决心:“那你继续。” 吉霄忍着笑意,怕她这次又躲掉,干脆一支手从后扶稳腿肚。然而还没开始,方知雨又制止她:“你一定要轻一点!” “放心……但我再轻,碘酒刺激到总会疼的。”吉霄柔声跟她说,“要不这次你试试先做好心理准备?应该就不会那么难受。” 方知雨问她:“怎么做心理准备?” “把注意力放到别的地方去?”吉霄说,“总而言之,别躲开。” 方知雨攥紧身下的外套,试着按吉霄说的做。然后她的注意力就全转移到帮她上药这个人身上。看着吉霄,小痛楚果然变得可以忍耐。甚至在心里偷画她轮廓。那图景很清晰,清晰到即使过了十几年到现在,闭上眼仍能看见。 比起现在,当时的她是童稚不少,居然认真考虑起她和大家看到的吉霄是不是不同的?因为吉霄居然告诉她,在她们中学没有人说过她漂亮。可是在她眼里,吉霄是最美的,桃花眼,瓜子脸。好像电视里的仙女。 这个仙女会不会只在她面前才展示这么动人的本貌?在别人眼里是另一张脸?对其他人都很糟,只对她一个人好。 是魔法吗?如果是,那她在吉霄看来是不是也不一样?不然为什么她这么普通,吉霄却总会用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凝视她,就像在吉霄眼里她也变成了仙女一样。 不要看这个人不说话的时候看上去很难亲近,其实善良得不得了。就像此刻,一点小伤,她也那么担心。 可是,春天之前,她们明明还不熟悉。才结识多久,就这般关怀备至。真神奇。连表姐都不会对她这么好。 太过琢磨吉霄的事,上药结束都没察觉。 “不是刚才还叫疼吗?这会儿又傻笑?”吉霄一边收医药盒子一边问她,“在开心什么?” 她胡乱答:“开心来月经了。” “这有什么好开心?”吉霄不理解,“你不知道这事情多麻烦。”说着又看一旁,拿搪瓷杯过来递给她,“怎么没喝这个?” 因为总觉得那杯子很脏。 吉霄无从知道,还在真诚地告诉她:“红糖水对生理期很好。你别看它像药水一样,味道其实是甜的。很好喝,你尝尝。” 方知雨这才接过搪瓷杯,冲吉霄做一个鬼脸,然后笑嘻嘻地把水一口一口喝下去。
第56章 春日 那天下课又去找吉霄, 两个少女沿着春日的河岸行在蓊郁中。午后的阳光落入河流,碎作星辰,波光闪闪。天气正好, 吉霄的衣服穿在身上暖烘烘的。 到了该转弯回花园小区的分岔路口, 突然不想那么走。 “我们去江边好不好?” “?不回去做数学题?” “我今天来月经,感觉脑袋里都是浆糊,听课都睡着了。老师知道我不舒服, 还让我先离开呢。”方知雨给自己找理由,“所以就算你想教我,我也听不进去的。” “可是……” “走嘛!” 拉着吉霄朝前,一路追追打打。好似两尾刚入大海的小鱼,满是带点怯意的新鲜, 又像逃课来远足。 行至港口, 手已牵在一起。江流宽广, 天高水阔,有船支航行其间。 玩乐累了, 到一处野草从坐下歇息。 “你的裙子我洗好了,但还没干。等下周上你家给你送回去。”吉霄说。 “你真迟钝!”方知雨说她, “我都讲得那么明显了你还是听不出, 是我故意不想要!” “我不管。反正我要送回去,到时候你想扔再扔。” “那我还怎么扔?你那么用心帮我洗干净的。” 吉霄听到这, 难掩喜悦。 “可你为什么不喜欢?”不禁问方知雨,“我觉得那条裙子很好看啊。” “那是在你眼里, 因为它跟你适合。你穿好看,我穿就不行, 太成熟了。” 方知雨说到这灵机一动,脱下书包来放草地上, 头枕着补习资料美滋滋躺下。多惬意,就是刚才跑了一阵还在冒汗: “好晒啊。” 坐她身旁的少女听了,挪挪位置帮她挡住阳光,让她的脸陷进自己身形造出的影子里: “这样就不晒了。” 对她这么说的人背着光,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让方知雨看得一刹那出神。总觉得这一刻,好像连风声都安静。只听到她声音。 “其实,我之前一直以为你把我当成男生。”心不自知地怦然着,一片寂静间,暗影里看着她的人对她低声说。 方知雨回过神来,故作老练地答:“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 “知道你故意骗我。我只是不点明而已。” 吉霄意外:“……就那么明显?” “对啊,”方知雨随便举个例子,“之前我问你为什么不穿裙子,你说半天说不清楚。还说什么‘男生都不穿的’,真的很奇怪!” 吉霄被戳穿得不好意思。良久才问:“可你不觉得我很像男生……穿裙子很丑吗?” “哪里丑了?”方知雨不解,“而且你只是留短发,为什么说自己像男生?我跟你保证,你穿上裙子会跟电视里的仙女一样!……不对,还要戴个假发,仙女的那种!” 吉霄听得莞尔。“真是闻所未闻。”她说。 闻所未闻。这种词她这个小学生还不太会用。成人后大三岁不算什么,但小时候大三岁,就像隔着两个世界。她还是小孩子,吉霄已经长大了。 她对此既憧憬,又很不满意。 “这里夏天来应该也很美。”然后听吉霄说,“到时候花都开了。” “夏天又来啊。”她漫不经心。 “……等你考了中学,就不会再来你数学老师这补课了吧。” “当然,学校都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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