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呢?眼前的一切总不是误解吧?她也曾迟疑过,但方知雨要她相信春天。 吉霄抱紧沉睡的人,确认她纹理,气味,柔软婀娜的起伏,以及她身上每一处淤痕。那是她留下的记号,偷偷上的锁,表明这个人,这颗心都是她的。只属于她。 除她之外,谁也不能在方知雨身上制造创痕,他人不行,时运也不行。从今以后她要她无忧无恙,回归天真。要她只需轻轻抚摸,眉眼就彻底舒展,露出粲然的笑容,一如很久之前。要她做回小女孩,可以像玩游戏般轻巧地说出爱,恨,讨厌和喜欢,想笑就笑,想哭就哭。 同情很糟糕,但她就是同情了。尤其是听方知雨说她没有梦想,没有愿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时候。后来她还说,一度觉得美食无味,只是耗材。 怎么会呢,吉霄当时不忿地想。一开始明明是你问我的—— “好吃吗?” 很甜。 她从小就擅长察言观色,比起那些她生活中沉重的人,方知雨纯白简单许多,很好明白。 所以那一天,当方知雨在春日的草地上睡着。 当时她也和此刻一样,在旁躺着观察她。想这个人两年前还完全是个小鬼,现在却渐渐有少女的样子。未来会变得如何?会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吗,长头发,高个子? 她开始忍不住去想象一滴雨,如何下出一整个春天。 春风就在这时吹过,拂乱方知雨的发丝。令她忍不住伸出手,却又停在半空。为什么?因为突然觉得触碰太僭越。某种可能就在这时从她心口满溢,触及喉间。 身边的女孩子常说,去看某某班的男生吧。她去看了,毫无感觉。或许是还没到遇到那个人,她一直这么想。 但是现在,她觉得其实自己早就遇见了。 那是懵懂因为青春到来全然褪却的瞬间,对“喜欢”这件事有觉察的一刻。之后她开始觉得眼前的少女什么都是好的,婉约,柔美。阳光与春风吻她,她的脸透着樱桃颜色。 再回想方知雨在入睡前对她表露的好感、说过的话,她开始猜测,或许,她们是沐浴在同一片春光里的。 就这么躺着,看着。直到后来她也不小心睡着。醒来时不知时间,连忙坐起来摇动身旁人: “快醒醒,我们该走了。” 方知雨好久才被拖出梦中,睡眼惺忪: “不要……我要再睡会儿。” “可你已经睡了很久了。” “我来月经……” 这一句确实勾起吉霄的担心:“肚子疼吗?” “不疼,”方知雨说完又闭眼,“但是反正不舒服。” 吉霄这下看穿了:“什么啊,你就是想偷懒。快起来,我送你回家。” 伸手拉她,少女才睁开眼,仰头朝着她软绵绵地说: “让我再睡一会儿……就一会儿嘛,求你了。” 方知雨的目光从很多年前就充满迷惑性,现在回想起来,那只是因为她们是完全不同的人。生在蜜罐里那个天生良善,所以看向她时所爆发的充沛情感也不是源于心动,而是源于俯视,源于糟糕的同情。 但是那一天,当红色伤痕和少女看向她的眼眸纠葛在一起时,她的心被扰乱了。风暴的核心像倦飞的小鸟倚在她身侧,让她在假设中倾吐过秘密、亲吻过玫瑰、拂过她发丝。 但在现实里,她只是羡慕风。 “那就再睡一会儿。”对令她觉察到恋慕的人,吉霄柔声说,“最多一刻钟。” 在决定性的时刻,少女把她的手拉过去贴住自己的脸颊,对她天真地笑—— “嗯。最喜欢你了,吉霄。”
第58章 甘露 周末午后, 吉霄来面馆。吉小红一看,一起来的还有大叶,其他就不认识了。后来去点单, 才知道另两位是项目合作方, 说是花城面馆在网上很红,没想到竟是吉霄家的店。今天工作谈完时间合适,就想着一定过来尝尝。 热情地招呼完一圈, 吉小红让人煮面。转头就见吉霄拿了可乐过来。她还没发话,吉霄先开口: “是他们喝,我不喝。” 回到收银台,还觉得这事好笑。心想你老妈我就那么可怕?这种谈公事的场合,我难道还能去干涉你喝可乐?又不是没眼色, 领导还在呢。 一边想一边看向大叶, 总觉得戴眼镜的男人看上去风雅, 是个好人。 几年前,吉霄跟朋友投资遇挫, 在家萎靡不振了好长一段时间。一开始还不肯告诉她,审了很久吉然那小子, 才摸到点脉络。但又说得不清不楚, 应该是他知道的也不多。还求她一定假装没听过:“不然我姐会打死我!” 又说胡话,他这个姐姐从小到大哪里打过他, 护着他不挨打倒是常事。他口风紧,不过是不想失去他姐姐给他的零花钱。 可她又不敢去问吉霄, 到底怎么回事。生怕又惹她伤心一次。直到某一天,吉霄终于打起精神, 说要出门跟人见一面—— 当时她见的就是大小叶兄弟,来邀她进他们的团队。 无论如何, 吉霄终于走出低谷。不仅如此,还似乎奔了个好去处: 吉霄之前做销售,钱是挣得不少,但职场上遇到的人她不喜欢。回来还跟她吐槽,说有些人底线低得超乎想象,但又怎么样呢,一个个赚得盆满钵满。还常常迷茫,觉得自己大学白读了,做的事跟学的知识基本没关系。 但遇到大小叶后,她回来的说法又不同,说现在总算有点学以致用的感觉。还说大小叶是学院派,常常跟她讲未来的世界属于有真才实干的人。万物互联的时代来临了,现在什么生意都值得用新思维、新知识再做一遍。 吉小红听不懂那些用词,但她看得出,吉霄是真开心。她还听吉霄说,第一次感觉事业上有这么聊得来、又愿意引导她的人。这才叫事业伙伴,以前她是不知道的。 更令吉小红喜出望外的,是那之后没多久,吉霄就带着小叶回了面馆,还对她介绍说是男朋友。她当时不知多满意,也终于可以回绝面馆那些争着给她女儿做媒的常客。 谁想到这样的小叶,竟然在今年结婚了。对象还要是吉霄的老同学何风。 事实上,除了何医生外,吉霄好像就没有其他什么常走动的好友。之前那位大学学姐跟她关系不错,但投资失败后也不往来了。这让吉小红隐隐担心,因为自家这孩子内心多向往与他人的情感关系,她比谁都清楚。 所以,当确定吉霄和十几年前的故友重逢、并且正式和好之后,吉小红很替她高兴: 看她带小雨来面馆时那样子多开心。 这么久不见,没什么不能放下。所以那天她也问吉霄了: 小雨她妈妈还好吗? 吉霄当时居然敷衍她,点了下头就算,也不细说,找个理由走了。她却还是挂怀,过几天又问起,让吉霄找个机会约方丽春母女来面馆吃面。 吉霄说,看吧。 看什么看,你都找回老朋友了,也该换我呀。 心里这么念叨,嘴上却不好跟小辈坦承。也怕其实吉霄早跟小雨说过了,只是她妈妈方丽春还有心结,不好意思来。 也罢,不着急。反正人都找回来了,总不能再消失的。 方丽春第一次出现在老工业区的吉祥面馆,是06年4月。吉小红到现在都记得,那天细雨中,来了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女人。一看就是路过,不属于这附近,因为她绫罗绸缎,高贵无尘,长得还一脉娟秀。 骑车来的,框里有一提牛奶。此刻连人带车在附近屋檐下躲雨,正往这边打望,看着像是要问路。 那个时候,她根本想不到自己的人生能跟这样一个人发生什么交际。但初见的印象已经有了。 后来,去方丽春家作客,女人泡茶给她喝。那一口鲜爽清新,尝过便难忘。茶名更是印象深刻,因为在听到的一瞬间,吉小红就想,终于让她这没文化的人找到一个能精准概括方丽春的词—— 甘露。 那年四月,如甘露一般的女人在春天出现,天有小雨。为什么记得那么清楚?因为当时,她过得焦头烂额。 坏消息:吉祥虽是个她恨到牙痒的父亲,但她居然一点不想他死。被医生告知怀疑他是肺癌、感觉天都塌下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在想的居然是,怎么留住他? 好消息,查出来的报告医生看了,说是早期。治是有得治,你们考虑好就入院,安排手术。 有得治当然要治,但钱呢。癌症啊,印象中这病是得不起的。面馆这点经济来源,肯定不够。她甚至想,要不让吉祥把房子卖了。 可是卖了房子、没了面馆,他们一家四口滚去哪。吉祥是病人,到时候他连养病的狗窝都没有。 事情她独自扛着,瞒着两个小的。吉然淘气,学数学也能抹眼泪;吉霄呢,表面上听话乖巧,背地里还在跟隔壁街阿飞乱缠。 两个小东西读书也要钱。吉然念小学还好;吉霄眼看9月升初三。明年该读高中了,九年义务制以外,学费再怎么样也贵一些吧。 她考量了很久,得出的唯一选择是:过回从前的日子。 从前,她有个不争气的大哥。自小她就因这孽子担惊受怕。小学五年级,回家父母一脸愁云。然后她被告知哥哥被抓了。十三点,不知缺了哪根筋跑去跟人学入室抢劫。一群青少年,他是其中年龄最小的。还蒙面。用的却是包书纸,掉在了现场,上面是妈妈程洁为大儿子认认真真写下的大名:“吉成龙”。 从那日开始,她的父母就一路赔罪,一路探望。罪是给受害者家属赔,探望一开始是少管所,后来是监狱。 小偷小摸,作奸犯科。总围着一个核心:要发大财。脑子又不好,做的全是刑法不许的事情,一进宫,二进宫,三进宫。 第三次,没得转头了。这一次他吃了熊心豹子胆,伙同人搞制毒作坊。东西做好了,事却没做成,先窝里斗为了谁分多谁分少如何卖缠打一顿,失手打死人。 从那以后,吉祥就把烟戒了。但肺癌还是找上他。难说因果。 这样的家庭,她从小就想逃离。街坊邻居在她面前是不敢提吉成龙的,一说那人名字,她就撒泼,发疯,说谁敢再提那个跟她没关系的人,她就撕破他的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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