掉头了还不忘叮嘱:“下周六记得来吃面!” 还没开骑,先听到那同学在她身后问女生: “那个哥哥是谁啊?” 吉霄心虚地猛蹬一记脚踏车。 …… 是了,在很久之前的尘封岁月里,她有另一个名字—— 她说,她叫“时知雨”。
第53章 河岸 春末, 方知雨去参加碰头会。五月品牌部的一大重点工作是毕业季活动,由小宅负责。其中视频宣传方面由方知雨跟进,跟还在合约期的营销公司合作。 下午这个会议的内容之一是确定长视频脚本。打算拍少女在高中毕业典礼上致辞给未来的自己, 以此来回忆过去、展望未来, 在她的叙述中穿插蒙太奇。 大家头脑风暴,想了想闪回的镜头要拍些什么来配合:或许可以拍少女怀揣着不安进新学校、交新朋友;拍课间时在走廊上嬉戏的孩子们,做大扫除, 排练合唱;拍到了饭点总是拥挤的食堂,和夜深仍亮着灯的教室…… 最后,拍黄昏时空无一人的班级。黑板上还有粉笔字迹,定格在“0天”的倒计时牌却歪斜了。 …… 大体方案定完,不忘落脚点的小宅提问:“准考证要在哪出现?” 本次毕业季活动的线下促销方案, 是应届高考生凭准考证享受优惠。所以必须点题: “不能只是一闪而过的画面, 必须有停留, 抓住大家的关注。”小宅补充。 方知雨想了想:“要不把结尾的场景放在未来?”她建议,“大概是镜头转换, 出现一个女人。她调整好对焦后自拍,拿着泛黄的准考证对镜头说, 给过去的自己。” 小宅眼前一亮:“我明白了, 就是让现在也给过去一个回应,对吗?” 方知雨点头。 营销公司的职员也肯定, 说这样确实方便抛出宣传点,就是担心转折不够自然, 时长也会超过。 小宅听完,拿出魔鬼甲方的嘴脸作结:“所以, 这个方案还要麻烦你们继续改。”…… 中场休息。方知雨、小宅跟合作方职员一起去茶水间。职员问她们,这次烟雨的毕业季活动他能不能参加, 他的准考证可还保存着。 小宅说不行,店员要核对年限的。职员听了说真可惜,难得他跟十八岁那年长得没什么变化。 小宅终于听出他在打趣,笑他:“十八岁那年,你就这么胡子拉渣了?” 方知雨在旁听着,想起自己的十八岁。那年暑假,决定不上大学的她把准考证跟废纸一起卖掉。为了逃避现实处理掉的东西还很多,什么教科书,考卷,和上锁的日记本…… 最终只留下两样东西:高一的作文本,和小学的学生证。 在回忆中走进茶水间,就发现吸烟室那边有人—— 吉霄也在。 前几天吉霄出差,昨晚才回宁城。想着今天总该见到,结果回总部的第一个上午,吉霄就出外勤去了店面。下午刚回来,又被洛希拉去开线上系统的会议,到这个点才终于露面。 方知雨一面心心念念地遥望,一面又想起几个月前,自己也曾像这样从茶水间这边看吉霄。那个时候,她跟吉霄之间的距离还仿佛不可逾越: 横亘其间的是她不敢面对的过去,和云泥之别的如今。 但是现在,吉霄是她女朋友。 一想到“女朋友”这身份,就心动不已,做了一个来月仍未习惯,总觉得事情顺利得不太真实。 刚想到这,吸烟室那边的女人就暼向这边。穿过透明门窗,她们的视线交汇。 尚在热恋中,单是跟恋人这样对望,都觉得胸口仿佛有热浪狂涌,暖流酥麻地爬上颈背,令方知雨止不住微颤。一颗心如糖似蜜,又微微作疼,如蚁噬一般,非要跟吉霄粘在一起才能消却。 一脸赧色地盯着女人放空,小宅就在这时从后凑近,没头没尾问她一句: “原来你家也养猫?” 不等她答复,大大咧咧的人已经亲昵地揽过她,还凑近用手点她颈侧贴着的创可贴: “是被猫抓的吧?” 被这么突然触碰,方知雨一吓,支吾地答没有、不是: “……是我脱衣服不小心划伤的。” 担心小宅继续追问,心虚地端起茶找个借口开溜。临走前不忘再看吉霄一眼,却发现她神色有些不快。 这晚回家,方知雨又想起这回事。 以前,她总把现实当电影,让自己躲在一层无形的壳后面。对不关心的人和事都很麻木,好像别人怎么待她都能接受。不擅长拒绝,也掌不好分寸。 但是春天以来,那层看不见的壳在融解、脱落。被她刻意封存的自我慢慢回归,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跟他人间的温差。 就像下午那时,她就明确地觉得小宅在无意间跟她太过亲密—— 尤其是,她女朋友还看着。 这当然怪不得别人,因为谁也不知道她喜欢女人,更不知道她跟吉霄是情侣关系。 所以才不想谈地下情。至少在总部,希望大家知道她们属于彼此。然而烟雨人际关系复杂,吉霄的职位和站队又敏感,令她们没办法像小年轻马良那样无牵无挂地出柜。 刚烦恼着,就收到吉霄信息,跟她抱怨自己这会儿才下班,幸好之前让她别等,先回家。又说大叶要请合作方吃饭,让她跟洛希也一道。只怕今晚见不了。 难得周五,又逢小别,方知雨心里别提多失落。可工作就是这样,人总是没办法的。 洗完澡回来,仍无精打采。窗外就在这时下起雨,点点滴滴,把空房间拨弄成一把孤独乐器。在雨声中,方知雨一点睡意也无,满脑子都是,吉霄。 所以,幸福才令人恐惧,因为它会瓦解坚定、豢养软弱。脱下麻木的保护壳,她赤*裸的真心更加敏锐,轻易就捕捉到盒子间的冷清。比起一个人待在这里,更想跟吉霄笑着聊天,抚摸她肌肤,感受她温热…… 以前,她从不会这样。 方知雨爬起来开灯,从收纳箱里找出一个小布袋打开。里面有她的身份证,银行卡,社保卡…… 翻到最后,就是那本巴掌大的学生证。胶皮已经裂开,纸张是黄的。 方知雨怀念地抚上面那张失而复得的寸照。 这么想来,以前也一样。周六去吉霄家面馆,如果店里正忙,吉霄便不好当着吉阿姨的面跟她聊天,会忙里偷闲过来顺手塞小纸条给她。上面写的或者是“吃完先走,我出来找你”;或者是“下课后再见,老地方”;又或者是“今天家里忙,下午不来了。到时候别等,先回家。”…… 那些皱巴巴的纸条被她一一抚平,贴在自己上锁的日记本里。过家家般的来往,却被年幼的她当天大的秘密,还生怕给父母知道。所以日记虽放在家里,那枚小小的钥匙她却随身携带。 然而,那么小心翼翼保存的日记,却被她在十八岁那年处理掉了。 跟吉霄有关的物件没舍得扔的,只剩下这本学生证。不仅因为从这张照片开始,她和吉霄正式相识;还因为吉霄说过,“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的”。 方知雨又被拉回小学毕业前那个春天。当时,她和一个以为不会再见的人重逢。 虽然一周见一次,但她们很快交好。下午三点半补课结束,正是面馆的闲时,吉霄常会来跟她见面。不好让别的同学发现,于是约在临江河河岸。 老工业区的人们住惯江边,对这条入江的小河没太多热情,何况是午后时间。小路上行人三三两两,像她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就更加稀少。因此一路上可以自由谈笑,还爱去小桥下一处设置了健身器材却鲜有人至的地方坐着聊天。 至于聊了些什么,其实年代久远,都不记得了。但她的日记记得。 日记里写,重逢后第一次跟吉霄吵架,是因为钢琴。听方知雨说进六年级后,为了准备毕业考试,她已经不练琴了,吉霄还为她惋惜。她却说没什么,反正自己早就不想学。 “不想学?”吉霄很惊讶,“为什么不想,钢琴都买了。” “你怎么知道我家买钢琴?” 吉霄答是孔老师说的,然后非要知道她为什么不想学。她答,因为练琴很辛苦。 吉霄惊讶:“就因为辛苦,你就不喜欢了?” “对呀!” 随后就听到吉霄念:“真是没定性。” 方知雨当即就不开心:“讨厌。” “啊?” “我说你讨厌!”她生气,“跟我妈妈说一样的话,你们真讨厌!什么都不懂!” 吉霄叹一口气,说不懂的明明是你,生在福中不知福。 那一天,两个人不欢而散。 还谈过梦想。对了,这话题她们小时候就谈。03年杨利伟首飞太空成功,举国欢腾,方知雨的梦想也在那之后日渐偏离,从想当钢琴家,换成了想当科学家。 “再不行也要当宇航员!”她不知天高地厚地跟吉霄夸海口,“反正等我长大,一定要成为一个伟大的人!” 大她三岁、比她成熟许多的少女听了这话,也不打击她,只问:“为什么要成为伟大的人?” “因为人只能活一次呀,”方知雨天真地答,“都要死的,还不如当了伟人再死。” 吉霄被逗笑,问她知不知道这个梦多难实现? 她说她才不管,总之要试试: “我妈妈说了,一件事只有去做,才有实现的可能性;不做就永远不会实现!”说着又跟吉霄证明,“而且我还是大队委,成绩也是年级最好的!老师说我一直这么努力下去,连北大都能考的上!我不行谁还行?” 当然,也谈过擅长什么,兴趣是什么。吉霄说喜欢运动,音乐,擅长数学。方知雨当时还不信,拿出补课留的数学题考吉霄。在她看来那么难的奥数题目,吉霄却解得不费吹灰之力。 “我都上初中了,小学数学当然会解。”听完她花式夸赞,吉霄不好意思地说,“而且从一年级起,我阿奶就教我算面馆的帐。” 自那之后,每周六回家前要做的事多添一项:让吉霄在河岸帮她把补课留的作业都讲清楚,她回家只需要依样画葫芦。 “为什么记这个?”见她在草稿本上把答案都记下来,吉霄奇怪。 “因为不记答案,我回家会忘记。” “关键不是答案,而是要搞懂究竟为什么这么做,”吉霄说她,“不然下次还是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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