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一间教室后门停下,却惊讶地发现坐窗边的人换了。再一看,教室里没她身影。 去孔老师办公室收好钱,想着该怎么探问,先收到一罐可乐。 “知雨给你的。” “给我?” “嗯。” 一罐可乐。又想起对方质问她这么便宜为什么要偷,顿时不是滋味。却在这时听孔老师说: “你那时不是捡到她学生证吗?她说给你的,要谢谢你。” 谢谢? 真的吗,她不是误会那学生证是她拿走了吗。 不确定女孩的想法,又见老师还在找。“奇怪,”她说,“明明还有颗糖的,怎么放不见了。” 听到这句,吉霄脸上的阴云散开。升起期待,小心地问老师:“是太妃糖吗?” “是啊。” 瞬间多云转晴,但又还是奇怪:“为什么她不自己给我?今天也没见她来上课。” “她找家教了呀,”老师说,“家里给她买了钢琴,以后就在家练习,有私人教师。” 吉霄一怔:“不来少年宫了?” “不来了。” 走出少年宫,在茂密的浓荫下,吉霄拉开可乐喝了一口,听到鸣蝉。 然后,属于2004年的春天彻底结束。 两年后,吉霄初二。 吉小红还是离婚了,年初带着堂弟搬回老工业区。但她不像吉霄想的那样挤走了她的狗窝,而是入夜后在面馆里支开帆布床。阿爷去年冬天又拿起酒杯,没多久便犯了旧病。因此这三个月来店面都是吉小红在撑。 小姑的到来让面馆亮堂许多,她还用考究的笔记本清楚地记账。她说封面的芭蕾舞女是一个叫德加的人画的,吉霄很喜欢。 然后,春天来了。 这一年宁城的气温比往日早半个多月回升,三月第一个周末已经回暖。但气象台说,海上低压就快东移入城,受此影响自明日起会有小雨。 翌日开店,细雨如期而至。丝丝缕缕,令吉霄担心今日会不会又很冷清。 托着下颌眼巴巴望着店门,旁边刚改姓吉的小堂弟正在跟5以上的加法苦战。做完后吉霄帮着检查,痛心疾首: “5+6怎么会等于13呢?算数你不会,数手指头你总会的吧?” 彼时还是小鬼头的吉然同志已经初尝到人生的苦,被数学难到掉眼泪: “我哪来的十三根手指头啊!” 在烧水的吉小红听到这里,转头厉声: “哭什么哭?这么简单的算数都不会,你还有面孔哭?!”说着隔空指示吉霄,“你揍他呀!” 吉霄不敢惹正在气头的小姑,但又知道不能对堂弟动手——毕竟,他和吉小红才是亲生的。 她端水端得多熟练: “我揍他,我手不疼吗?” 正说着话,就在这时迎来今日第一位客人。吉霄连忙起身去迎接。 站在门口的人没她高,穿连衣裙、白裤袜,一看就是附近的小学生。吉霄再走近些,就见伞檐上扬,露出一张熟悉面孔。 见到她,那女生也明显一愣。随即又看看店面。没有客人,便跟吉霄确定: “请问今天开门吗?” 吉霄连答话都磕绊:“开、开的啊。”说着连忙让开小道: “请进。啊,伞撑开放门口就好。” 小黄伞放下,两年不见的人穿得一身纯白洁净踏进店来,白鞋上满是泥点。吉霄的心却波动。 招呼女孩坐下,但又在别人真坐下前,先扯了桌台上的纸巾帮她擦干净座椅。只觉黑垢和油臭又惹眼起来,真怕弄脏她。 对方却没有丝毫厌嫌地坐下。 “吃……不对,请问你吃什么?”说着指一旁墙上的黑板,上面是吉小红用粉笔字新写的菜单。 女孩看也不看,直接盯着她问:“有什么推荐?” “你能吃辣的话,就辣肉面,”吉霄紧张地说,答完又卖力补充,“我家辣肉面很经典的,跟外面那些绝对不一样!” “那就要那个。” “好,请稍等。” 开开心心去跟吉小红点单,回头就发现小女孩站了起来,正在疑问地凑近黑板,看右下角的装饰栏。在那里,吉霄用心地拼贴了各种漂亮图画,在德加的芭蕾舞女旁,分明有一张寸照。 吉霄心虚地几步迈过来。 “那个好像是我?”见她来了,女孩说。 不是好像,是原本就是。送学生证回来后的某日,吉霄惊讶地在收银台的杂物抽屉里翻到了照片。是阿爷捡到的,不知怎么落在了店里。 之后想着去还,却再无机会。于是把它贴在黑板上—— 看学生证知道她学校就在附近,应该住的也不远。万一碰巧有食客认识她,说不定还能在看到照片后给提供些线索。 哪想到在那之前,本尊先出现在店里,还直接跟她问起照片。 铁板钉钉的事,吉霄却还试图狡辩:“……是吗?” 女生踮起脚,发现照片上残留的章印,更加肯定:“就是我!我想起来了,这是我学生证上的照片!” 吉霄还在死鸭子嘴硬:“我觉得不是。” “怎么不是?”比记忆中长高了些的小姑娘说到这,非要证明一般转向吉霄站到寸照下,要她对比着看个清楚:“是不是一模一样?” “……照片里的人看着明显比你小。” “那是因为我很久前照的呀!” 察觉到对方在故意耍赖,女生直接提要求:“把照片还我。” 吉霄明知故问:“你想拿走?” “当然。” “那你拿什么交换?” “本来就是我的!” “可是是我去小卖部冒着生命危险帮你找到的。” “你还说!”女生嗔怪,“都因为你,害得我再不好意去那家店!” 原来如此。 也难怪她之前搭公交车绕去过那边,却再没偶遇过。 见她不说话,小姑娘踮脚就要去拿,却被手长脚长的吉霄握住她手腕。 吉小红一来,就见小侄女正无礼地对待此时店里唯一的客人:“吉霄,你搞什么?” “……没什么,”吉霄说着连忙放开手招呼女孩,“你先吃面,吃完再说。面坨了可就不好吃。” 把面端给别人后,吉霄坐回堂弟身边,心里盘算的却全是要把握机会。等她吃完,一定要再跟她好好聊聊。一边想,一边悄悄看吃面的人。 却在这时来了外卖电话。一口气订五份。 等她帮着吉小红打完下手、提着一堆食品袋出来,女生的面碗已消下去不少。吉霄心里焦急,想必须快去快回。 冒着细雨紧赶慢赶,回来时门口的小黄伞已然不见。 “那个小姑娘呢?” “刚走哦。” 心内落空,却在这时发现照片仍贴在原处。吉霄忙问吉小红对方出门朝哪个方向,随后骑车去追。 在茫茫人海与一个陌路人重逢,这件事本身就充满了诱惑性,仿佛是在告诉你她多特别,多珍贵。 不想再错过,便火急火燎顺着香樟路追,竟真被她再见到那把小黄伞。 一路踏过去,破旧的铃铛按个不停—— “喂!” 听到呼喊的少女应声回头。 人追到后,骑着车跟在她身旁。落雨也无所谓: “你照片不要了?” “你又不给我。” “我说了,交换啊。” “怎么交换?” 吉霄没答这句,先打听:“你为什么在这?又开始在少年宫学琴?” “不是的,”她答,“我数学老师住这边。我去她家补课,今天是第一次。” “每天都来?” “每周六来。” “那你就每周六来我家吃面,”吉霄说,“吃到不补课那天,我就把照片给你。” 女生听到这,终于把雨伞斜一旁偏头问她:“为什么要去你家吃面?” “都说了是交换啊,”她把脚踏车绕得比步履还慢,跟伞下看着她的人解释,“生意不好,想多赚点。” “每周都吃,我会腻的。” “不会的。”吉霄说着下来推脚踏车。刚走到女生身旁,就被对方分了半面伞檐给她。这样的照顾令她禁不住欢喜,语速加快地自夸: “我家面很多种的,你这周吃辣肉,下周吃别的嘛。可以做汤面,还可以做拌饭炒饭呢。你要是喜欢,泡饭也是可以给你做的。”说着举例,“你看孔老师,她有时一周点好几次。因为我家面真的很好吃!” 女孩终于忍俊不禁。“孔老师还在吃你家的面呀?” “当然啦!” “那她那时有把可乐和糖给你吗?” “……给了。”就是糖没拿到。 提及这个,吉霄不好意思。但有的话不说,只怕又错过:“那个,谢谢你给我那些。还有,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 “那时候陷害你……”说着又连忙补充,“那之后我再没偷过东西,是真的!” 然后,她听到女生低声说:“我知道。” 到此吉霄倍觉庆幸。因为这两年来,她其实有无数次机会投奔黄毛,但她都没去。 事实上,自从进入不同的中学,她就已经很久没去找过吴美希。 那个黄昏要是没有回头,如今会怎么样? 应该会痛苦吧,尤其是在想到阿奶的时候。吴美希说的对,她一定会怪她,更怪自己。 “我到了。” 吉霄闻言停步,看眼前的工人小区:“很近嘛,”说着抓紧时间问对方,“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明明从学生证上早看过了。 女生答出名字。见吉霄仍不确定的样子,跟她解释说:“就是杜甫那首诗,《春夜喜雨》……” 不等对方说完,知晓答案的吉霄就补充:“好雨知时节?” “对!中间那几个字倒过来就是我名字。” 吉霄明知故问:“所以你姓时,时间的时?” “嗯。” “真少见。” “那你呢,你叫什么?” 吉霄想回答,就听不远处有人举着小伞喊“时知雨”!见对方过来,吉霄忙躲出伞外,骑到被打湿的脚踏车上跟女生拉开距离: “你同学来了,下次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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