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入翰林画院的本意是追求更高的画艺,可当她真正融入画院之后,却发现自己所要面临的一切,都远非自己当初想象的那般单纯。 勾心斗角,明争暗斗,落井下石,踩高捧低,争名夺利,画院明面上虽一派祥和,然而其中多少龌龊又是为人所知的? 她不屑与人纠缠,也不想让自己陷入泥沼中。种种繁杂的人际关系,使她疲惫不堪。 良禽择木而栖本是常理,倘若换一个时代,换一个背景,曹闲月说不定会怂恿谢棠去寻一个不会倒的大山依靠着了。 然而,眼下大肃的君臣都似水中浮萍,指不定那天就齐齐沉溺了,谁也不靠谱,曹闲月自然不能再说让谢棠依靠谁。 以她的眼光看来,明哲保身是谢棠现下最好的选择,但她更加清楚谢棠现在就是个软包子,谁都可以欺负一下 曹闲月想了想,问道:“你有问过义父要如何处理这件事吗?” 谢棠苦笑一声道:“我问过义父意见,义父让我审视夺度。”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谢棠还是不知道到底要不要迎合郓王。 “但我看义父对太子和郓王的态度都一视同仁,并无倾向哪方的意思。”谢棠道。 曹闲月只觉得嘲讽,蔡辩果然不愧是北肃第一奸臣,在这种敏感的问题上,他滑溜的就像颗鱼丸一样,绝不会轻易流露出自己真实的态度来。 “那你打算?”她问道。 谢棠捏紧手里的请柬,道:“既然躲避无法解决麻烦,那只能面对了。这次郓王邀约的地点是在白矾楼,而不是在他的郓王府里。白矾楼里人来人往,眼多嘴杂,料想他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对我怎么样。我打算去赴约一次,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明知对方心怀不轨,还是得踏上对方营造好的陷阱上。若说谢棠心里没有一点点绝望,那是假的。 对此,曹闲月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点点头。 - 等到天气回暖一些,也到了郓王设宴的时间,白矾楼依旧是那么的繁华,绮罗如云,浓香扑鼻,珠光宝气,灼灼耀眼。楼里的那些莺歌燕笑,让那些还未靠近的宾客,光是听到声音就先酥了骨。 谢棠怀着忐忑的心情,在跑堂的引路下,再次来到那熟悉的三楼。 三楼的风景依然是那样的幽静,一切都像从未改变过一样,只是这次的谢棠无心去想其他的事情,满脑子都在打算着如何应付郓王。 房门打开,跑堂将谢棠的请了进去,尔后便在谢棠的身后关上了房门。谢棠往内走了两步,才发现房间内除了桌上摆好的酒席以外,一个人都没有。 她警惕的停下脚步,正想避嫌的暂作离开。从房间的屏风后头,悠悠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穿纱裙,手摇着团扇,□□半露,风韵动人。 “见过……”谢棠自然识得她,正要问候,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对方。 那人不以为忤,仍摇着团扇,走到谢棠面前,莞尔一笑道:“谢画正不必客气,我乃勾栏轻浮女子,不讲究那些刻板规矩,你随口称呼秋娘就好。” 虽然她这样说,但谢棠不敢放肆,含糊的问好后,问道:“我应郓王邀约而来,若是跑堂没有带错路,那郓王是否也在此间?” “谢画正没有走错。”原秋娘道:“只是郓王临时有些事情,暂去一步,嘱咐我先招待谢画正。还请谢画正在此稍坐片刻,郓王很快就回来了。” 得知暂时还不用见到郓王,谢棠松了一口气,道:“原来如此。” 在原秋娘的邀请下,她在酒席前正襟危坐了下来,而原秋娘则坐在了谢棠的对面,用目光肆无忌惮的打量着谢棠。谢棠在她直白的目光下,才没有放松多久的心情又紧张了起来。 直到快把谢棠看穿,原秋娘才启齿问道:“谢画正今年几岁了?” 谢棠既出于礼貌,也出于避嫌,不敢与原秋娘对视,垂首应道:“某今年已将至弱冠。” 原秋娘恍然大悟:“原来谢画正连弱冠都还未及,难怪外貌看着如此年轻。” “大姐……过奖了。”谢棠总算找到了一个对原秋娘合适的称呼,没成想原秋娘听到这个称呼,一下子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谢画正可真有意思,你还是头一个称呼我为大姐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第89章 中计 谢棠以为自己冒犯了她,又局促不安了起来道:“若您不喜欢这个称呼,某可以立改……” 原秋娘并不会把此等小事情放在心上,见谢棠这么谨慎,忍俊不禁道:“无妨,无妨,你喜欢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何况论年龄,我的确可以做你姐姐了。” 谢棠连道不敢。 原秋娘目不转睛的紧瞧着她的神情,忍不住打趣道:“谢画正来我这房中两回,从没有用正眼看过我一次。是不是秋娘年老色衰,容颜不再,所以谢画正心中嫌弃?” “非也。”谢棠忙解释道“只是男女有别,谢某不敢冒犯大姐,且眼下的房间中只有你我二人,某也须避嫌。” 原秋娘站起来,婀娜走到谢棠的身侧,身子一斜就要依靠在谢棠的身上道:“瓜田李下,谢画正既然都走进这个房间了,难道还想要清白?” 谢棠一惊,紧张站了起来,道:“那某还是出去等郓王吧。” 她的动作太快,让本想靠在她肩膀上的原秋娘扑了一空,险险跌倒在地。 原秋娘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出手拦住了谢棠道:“谢画正不要紧张,在这白矾楼里没有人敢说我的闲话,况且郓王很快就回来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做,又有什么可怕的?” 她说的有些道理,但谢棠仍存忧惧,眉头紧皱。 原秋娘怕自己真的把人吓跑了,收敛了玩味,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为谢棠与自己各斟了一杯酒,请谢棠饮用,谢棠再次婉拒。 原秋娘接着试探道:“谢画正既然不喜欢秋娘这样的。那外头楼里还有那么多娇艳动人的姑娘,谢画正有没有看上眼的,可以叫进来陪伴。” “不必了。”谢棠又一次拒绝:“某和郓王谈完要事就走。” 看来对方的确是个正人君子,原秋娘彻底心服口服,感慨道:“要么谢画正家中的娘子是天下绝色,故而使得谢画正看不上我们这些庸脂俗粉,要么就是谢画正极爱家中的娘子,才如此洁身自好。” “若秋娘猜得不差,原因大可能是后者。” “像谢画正这样德才兼备,坐怀不乱的男子,莫说徽京城,就连整个大肃放眼望去都挑不出五个手指来。”原秋娘道:“秋娘真是羡慕谢画正的妻子啊!” 谢棠自觉自己没有她夸的那般好,拱了拱手道:“大姐过奖了,某愧不敢当。” 原秋娘用团扇遮脸轻笑一声,越看谢棠这幅羞涩腼腆的模样越喜欢,道:“也难怪君上会如此看重谢画正,时不时就在我耳边提到谢画正你。” 她的话从侧面证实了坊间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都是真的,谢棠一愣,竟不知该如何接话。 幸好原秋娘在这个话题上没有过多停留,话锋一转,又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我听说谢画正画技超凡,善绘山水和人物,所以才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内便从一介生徒升至画正。” 原秋娘的神情变得郑重了起来:“秋娘有一个不情之请,想要拜托谢画正,不知谢画正肯不肯答应?” “大姐但说无妨,某洗耳恭听。” “秋娘想请谢画正为秋娘绘制一幅小像,谢画正能否看在你我二人相识一场的缘分上,答应秋娘的请求?若是谢画正答应了这件事,秋娘必有重谢。” “这有什么不可?”谢棠哑然失笑,她瞧见对方语气严肃,还以为是什么大事,没想到竟只是画一幅小像。 “真的?”原秋娘难以置信道。 “这点小事,何须重谢,某自愿为大姐效劳。”得到谢棠的再次肯定后,原本自信满满的原秋娘,忽然变得忐忑了起来。 犹豫了良久,她方才扯下脸面问道:“谢画正,难道不觉得为了我这样的贱籍女子画像,会玷污画正的画笔吗?” “此话怎讲?”谢棠不解。 原秋娘似乎想起了不好的回忆,嗤笑一声道:“实不相瞒谢画正,其实秋娘也认识不少画师。他们有的是专门慕我名声而来,有的也似外头那些宾客一般,是上这酒楼寻欢作乐来的,偶然与我相识。他们爱我颜色,贪我身体,将珠宝锦缎成箱成箱送到我面前,只盼我能收下,得以容许他们见我一面。他们嘴上说着风骨,身体却一见到我就发软……” “但凡我开口所提的要求,他们无有不应,除了一件事以外……” “什么事?”谢棠问道。 “那便是为我,为一个卑贱的青楼女子画像。”原秋娘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窗边,纤手推开窗扇,郎朗月光撒照在流过楼下的云河上,远处灯火喧嚣,原秋娘在脑中想象着那里会是怎样的光景,可越想越觉得自己仿佛被困在这楼里,遭世人遗弃一般。 锦衣玉食有何珍贵?宾客争相竞捧,名列花魁,又有什么可得意?人走茶凉,烟冷香残,到头来这楼里还不是只剩下她们这些无依无靠的女子。若她有选择的机会,宁愿自己做寻常人家的女儿,父母尚在,清粥小菜,如此一生,何其快乐。 原秋娘扯起嘴角,嘲讽一笑道:“他们嘴上甜言蜜语说得好听,却打心眼里嫌我们这种人肮脏,所以连为我这样的人绘一幅小像也觉得会玷污他们的画笔。” “我遇见的那些画师,无一不是如此。谢画正若是也介意,那请不要轻易答应下这件事,否则便是嘲弄秋娘。”她扭回头,目光直视着谢棠。在饱经世故,见怪不怪的美丽皮囊下藏着一幅不为人知的傲骨。 自原秋娘谈起自己的过往时,谢棠就已倾耳认真细听。 她虽然不了解原秋娘到底是怎样的身世,但也知道身处烟花之地的不易,对面前人肃然起敬道:“某尽管不识大姐口中的那些画师是何人,但对于他们的偏见却实难苟同。在谢棠眼中,世人皆为平等,无论是贩夫走卒,还是王孙贵胄,落在纸面,不都是同样的人,哪有什么三六九等,贫贱富贵?” “大姐开口,别枉说一幅,就算是十幅百幅,谢某也答应。” “谢画正品性高洁,令秋娘敬佩。”原秋娘郑重端起酒杯,敬谢棠道:“秋娘铭感五内,无以为报,只能敬谢画正一杯了。” 这酒谢棠没法推辞,只能迎合的端起酒杯小抿一口,随口问道:“却不知大姐对自己的小像有什么要求吗?尽可一并说出来,谢棠虽不才,但一定会倾力为之。” 原秋娘摇了摇头,道:“没有要求,只希望谢画正能帮秋娘留下此时最真实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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