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怀朗声大笑,大方表示道:“无妨,有道是达者为师。我朝人才济济,博学者众。尔既为蛮夷,不知浅薄之学,可潜心向道,以我等为师,必然有所进益。” 北狄使臣谦虚应是。 支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曹闲月,在心里嗤笑一声,周怀这番做作的表演,与其说是他真的想猜灯谜,倒不如说是他刻意想要在外邦使臣面前炫耀大肃的文化和自己的学识罢了。 谢棠这头已完成了二分之一的画,以宣德楼前的御街为主角,街道两旁的屋宇鳞次栉比,有茶肆、有脚店、酒楼,市列珠玑,户盈罗绮。街市行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奔跑的小儿,舞动的龙狮,打鼓的、卖艺的,三教九流,无所不备。直至御街尽头引人注目的鳌山灯、宣德楼,画面虽尽,意趣却不断。 曹闲月一瞧便知道,这幅画面就是她们刚刚走过了那段路,谢棠仅用双眼和手,就将其生动如实的描绘在了绢纸上。 她停下手中的动作想了想,以为仅仅“天才”二字,已经不足以形容谢棠的出色了。 这样的人,要是放在后世,不止她的画,就连她的人都应该放进博物馆里让人崇拜。 谢棠浑然不知身后君臣的你来我往,也不知曹闲月对自己浮想联翩,全身心地投入在笔墨挥洒之间,大有要将今夜元宵盛况全都囊括进尺绢上之势。 周怀这头猜灯谜的游戏还未结束。 “天女散花-----儿臣猜是降香。”“太子答的不错。” “刃,打一个字------那便是召。”“三大王猜得妙。” 虽没有正面的针锋相对,但众臣还是看出了太子与郓王之间的相争之意,而皇上夹在两位皇子之间,谁也不偏向,看似端得十分平衡-----可这本身就已然是种偏袒,太子是储君,是未来国家的继承者,皇上却将郓王如同太子一般看待。这般情况,太子和郓王早晚会撕破脸,斗个你死我活。众臣心思各异,筹算不断。 一个个灯笼在众人眼前晃过,无一例外都极快的被猜出了谜底,直到仅剩的最后一个灯笼,送到周怀的面前。周怀读过上面的题目后,竟不知这个谜题所云的是何物。 “外麻里光,住在闺房。姑娘怕戳疼,拿它来抵挡。” 这个谜题并不玄奥,不过是几句俗语而已。偏偏就这几句俗语却将周怀和众臣全都难倒了,读来念去,想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周怀轻咳了两声,看向太子问道:“太子,你说说这题猜得是什么?” 太子被喊到的同时,肩膀一缩,恨不得当场挖个缝消失,他若是知道这谜底,早就站出来作答,也不等周怀发问了。 “儿臣……不知。”实在躲不过去,他才咬牙承认道。抬起头时,余光果然看见郓王嗤笑的表情,心中暗恨。 这时就大臣站了出来谏言道:“君上,依臣之见,民间之物,终究是粗鄙低贱。这道灯谜的谜底定然也是难登大雅之堂,所以还是放过这道题吧,免得污秽了君上和使臣的耳朵。” 他道理说得冠冕堂皇,但若真的没有将这道题解释清楚,谁知北狄使臣心底会如何看待这件事?事关大肃颜面,就绝非小事。 眼见就要让北狄使臣看笑话了,在场唯一知道答案的梁世成心上焦急,正想通过小内侍偷偷传话,将答案告知君上,好让君上不丢颜面。 蔡辩站了出来,道:“禀君上,这道谜题并不难,答案跃然纸上。只是此物乃是女子闺房之物,君上和在场的文武大臣皆是正人君子。若是想都不想就将它脱口而出,反而显得君上和大臣们轻薄失重,有驳礼仪。” 此话解释了百官为什么答不上来的原因,让周怀和百官又找回了在使臣面前丢失的颜面。作茧自缚的周怀肩头一松,宛如抓住了一丝救命稻草,附和道:“蔡卿说得对。” “所以,君上不如允百官随意作答,不惜颜面,不必在意礼节。能答出谜底者,重重有赏,如此一来,百官定然踊跃做答,何愁无人不敢言?” 蔡辩果然是老奸巨猾,轻轻松松用谜面上看得见的东西和祸水东流,就将周怀肩头上丢脸的压力减轻了下来,不愧能深得周怀的器重。 周怀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脸,道:“蔡卿言之有理,我大肃人才济济,不止朕一个人足智多谋。就允……” 他想了想,唯恐百官又答不上来再丢脸面,于是乎话锋一转道:“朕欲与天下百姓同乐,就将这道谜题挂到宣德楼下去,告知天下人,只要能答出谜题者,不拘朝官、内侍、宫女、百姓,朕重重有赏!” “君上英明!”蔡辩领头,百官应和。在跌宕起伏的山呼中,今夜欢快的气氛到达了顶点。 北狄使臣嘴角含着笑,静静旁观着这一幕,全程就仿佛在看一场与自己无关的大戏一般。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周怀赐赏的口谕一下,立马有大臣不再顾及颜面站出来作答。 什么竹夫人,枕头,香炉……女子闺房内的物件一一被推出来应答,甚至连肚兜都出现了,直把那些脸皮薄的大臣闹了个大红脸。 谢棠放下了笔,一幅元宵喜乐图在她笔下草草完成。她拿起画,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然后便迫不及待的将它展示给曹闲月看:“如何?” 曹闲月不懂画,但也看得出来这幅画画得极好,只称两个字:“妙极。” 谢棠得了赞扬,眉飞色舞了起来,有心将这幅两人共同经历的画私藏起来,但只可惜这是要呈给君上的画,她不仅不能藏,甚至连名字都不能印上去,就得把它交给身边的内侍,由他进献给君上一阅。 内侍拿走谢棠的画后,谢棠也携着曹闲月回到了周怀的御驾前,听闻了方才发生的事,谢棠看过那个为难住君上和百官的灯谜后,习惯的看向曹闲月,问道:“幼卿能猜到这个谜题的谜底吗?” 曹闲月瞥了那谜题一眼道:“这不是就是顶针?” 一说到顶针,谢棠恍然大悟:“我瞧齐青用过,那不就是缝补衣物时,套在手指上,如戒指一般的东西。上面有诸多小孔,缝针时用来顶住针尾,既能避免弄伤手指,又好用力。” “就是那个。”曹闲月想了想,这种东西也就只有缝补衣物的人能用到,难怪这群君君臣臣猜不出来。 周怀看完了谢棠献上来的画,又将画递给北狄使臣览阅。 北狄使臣一看到画,眼睛便是亮了起来,发出今晚第一声真心诚意的赞叹:“这画乃是天人所绘得吧,否则怎能如此栩栩动人?” 周怀哈哈大笑,得意说道:“使者高谈了,绘者谈不上什么天人,她正是使者方才见过的那位画正。” “哦?”北狄使臣骤然起了兴致,道:“能否得君上首肯,引臣再见见那位画正?” 周怀无有不允,当即宣谢棠上前来觐见自己。 北狄使臣见到谢棠后,认真用目光打量了她好几眼,好似要将她的容貌记在心里一般,说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没想到这位画正不仅长得相貌周正,笔下竟还有如此绝妙的功力,真是令人敬佩不已。” 谢棠谦逊说道:“使臣过誉了,某画技平平,一无是处,君上特命才不得不在使臣面前展露小计。普天之下,要论画好,还当数我们君上,某尚是君上一个不入流的弟子罢了。”周怀听完这话,不自觉翘起了嘴角。 “画正过分谦虚了。”北狄使臣道:“若我北狄也能有一位像谢画正这样的画师,那定是上天恩典,天降圣人。我大王也会礼贤下士,将其视为明珠……” 作者有话要说:
第87章 宴散 “使臣谬赞。”不知道是不是谢棠多想了,总觉得北狄使臣这番话弦有余音ꞏ她用余光瞧了君上一眼,见他面不改色,仍是笑眯眯的模样,以为是自己多心了,便也就没有放在心上。 应付完使臣这头,谢棠扭头看见君上摸着胡子,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甚是了解君上性格的她,不难猜测到君上一定还困恼在方才的那个灯谜中。 今晚若是没有人能答上这道题,丢得不只是君上的脸,还有大肃的脸面。无论是出于对君上的尊重,还是对大肃的爱护,谢棠都觉得自己不能藏私,于是她主动提道:“长延听说君上欲与天下百姓同乐,以一道灯谜悬赏。凡是能答出谜底者,不拘身份地位,皆有重赏,可为真否?” “天子之言,岂可有假?”周怀瞧了她一眼道。 谢棠毛遂自荐道:“即是如此,长延也想试试看。” “那你便猜猜看吧。”周怀不以为然招手,令内侍将那一盏写有灯谜的灯笼拿到谢棠的面前去。 谢棠只是略一瞧,就答道:“若长延猜得不错,这道灯谜的谜底应是‘顶针’。” 当即旁边大臣就有人发出疑惑了:“‘顶针’?莫非是文章修饰中的‘顶真’?可这道灯谜显然描述的是物啊。” 纵然有人疑惑,梁世成听到这个答案却是在心上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喜上眉梢向谢棠贺道:“恭喜谢画正,谢画正猜得不差,这道灯谜的谜底正是顶针。” 不等周怀发问,梁世成便用不大不小,正好周围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解释道:“君上有所不知,这谜底中的顶针,并非是文章中的‘顶真’联句,而是民间寻常百姓家所用的一种纺织小件,形为扳指模样,上有小孔,可在缝制衣物时,协助穿针引线之用。” 怕跌君上的颜面,他还不忘为君上开脱道:“君上贵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不沾庶务,不知世上还有此物,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周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使臣的双眸越发明亮,看着谢棠就好像看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毫不吝啬溢美之词夸赞道:“原来谢画正除了能绘一手好丹青以外,见识竟也如此超群。” 谢棠受到夸赞,周怀作为她的君主又兼师长,自然与有荣焉,得意洋洋道:“既然长延猜中了这道灯谜的谜底,朕就如方才所言,长延想要什么赏赐,朕都赏你!” 谢棠忙拱手,解释道:“实不相瞒君上,这个谜题其实并非长延猜出来的……” “哦?”不待君上追问,谢棠便语带骄傲地说:“而是长延的妻子猜到的。”说着就将曹闲月从旁边拉了出来,一点也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一直假装自己不存在的曹闲月,没有一丝丝防备,没有一丝丝预料,就被拉到了众目睽睽之下,脑袋一嗡,竟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谢棠这有些冒失的举动,自然引来百官纷纷的议论。对身边那些嘈杂的声音,当事人却毫不在乎。 周怀深深打量曹闲月一眼,他早就注意到谢棠身边这位姿色出众的夫人,只是碍于身份不好过分端详。 他还记得那位凭空消失的“道真夫人”和谢棠的这位夫人是堂姐妹关系,今日一见姐姐,他更加对“道真夫人”的失踪感到遗憾,叹道:“没想到长延的娇妻也是一位巾帼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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