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再多的不舍,也终究有出门的那一刻。 曹闲月拿起团扇,遮住自己的脸,然后在元芳的搀扶,走出了自己住了十八年的闺房,来到阶下,转身辞别父母。 曹徽和顾氏站在阶上,各自五味杂陈的看着曹闲月。往常若是他们知道曹闲月要出门,都会将她送到门口才放心回来,但今日他们就只能将她送到这里了。 曹徽轻轻一咳,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例行叮嘱道:“嫁……不,过去之后,要与长延互相敬爱,照顾长辈,体恤夫婿,勤俭持家,谦仪正顺,也……勿要忘了爹娘……” 话到最后,他也不忍再说下去,草草收场道:“都知道了吗?” “女儿定会将爹爹的话铭刻于心,时时谨记。”曹闲月说完,便顶着沉重的凤冠,深深地朝自己的父母行了一礼。从前或许没有,但今日的这一福身,的确出自曹闲月的真心实意。 虽然她的思想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也常常有些叛逆的想法,但她从来没有怀疑过父母对她的感情有假。这十八年来的恩情,曹闲月理该对父母感激不尽,何乎一福身? 曹徽出伸手想像小时候那样摸摸曹闲月的头,却碍于曹闲月头顶凤冠的阻隔,不得不作罢,悻然收回手,摆了摆道:“去吧。” 曹闲月刚站直了身,谢棠也带着自己迎亲的队伍过三关斩六将的闯了进来。 曹徽复又对这对新人叮咛了一番,才允许谢棠将曹闲月领走。 “幼卿……”就在曹闲月转身的那一刻,顾氏情不自禁的想跟上去,却被曹徽阻拦了下来。 “让她去吧,早去早回。”曹徽道。 即便如此,顾氏看着女儿越走越远的身影,还是忍不住泪眼朦胧,心如刀绞。 嫁女如泼出去的水,就算是招婿上门,也意味着女儿真正的长大了,再也不是那个仅仅属于自己的女儿。 曹闲月虚虚搭着谢棠的手,走上她带来的肩舆。等两人齐齐落座后,送迎的礼乐再次奏起,炮竹声齐鸣,本该动身的队伍却出现了一些差池,扛肩舆的轿夫各叉着手站一边,做出事不关己的模样,死活就是不愿意启程。 谢棠正手足无措着,方才催妆时被曹家借故拉去敬酒的媒婆,此时终于起了一些作用,掏出了曹家暗地里塞给她的礼金,给轿夫每人分了一点喜钱,轿夫们这才心满意足的抬起肩舆来,在吹吹打打的奏乐声中,开始游街。 一切都似乎在往顺利的方向发展,谢棠松了一口气后,忐忐忑忑的觑了一眼曹闲月的脸色,见她无异,心底才真正的放松了下来,也后知后觉的发现,方才搭在自己手上的手不知何时已被它的主人收了回去,而谢棠的手还放在原位上。 谢棠也忙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僵直了腰,眼睛往两边瞧了瞧。 因为锣鼓唢呐一路都在吹吹打打,所以引来了不少过路人来围观她们迎亲的队伍。谢棠向外看时,行人都正对着她们所坐的肩撵指指点点,颇有几分把她们当做围栏里的猴子看待的意味。 幸好还有帷幕的遮掩,才不至于让谢棠与她们四目相对,大眼瞪小眼,但这也造成了另一种尴尬的境地。 眼下只有她和曹闲月两个人共坐在肩舆上,抬头不见低头。曹闲月仍执着团扇遮面,一言不发的坐着,不知在想什么,游街的过程漫长且无趣,谢棠坐在她的身边,如坐针毡,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好缓解着尴尬的气氛。 然而曹闲月似乎没有什么与她交谈的欲望,一心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从辞别父母起,到坐上肩舆离开,曹闲月虽然被团扇遮住了视野,但自始至终都能感觉到有目光在跟随着自己。 她忽然就明白古代女子出嫁为什么要拿团扇遮脸或披红盖头了。应该是怕女子睹见父母送嫁时难过的神情会更加不舍得离开。 脑海里不停的浮现她离开前父母的一言一行,曹闲月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们,私自占据他们女儿的身份,享受着他们对女儿的千般疼爱,却从来没有真正为他们做过什么事,心上似乎垒上了一层重重的负担。 再看一眼窗外,眼见着事情渐渐往她如意的方向发展,曹闲月却丝毫没有一点点自由的感觉,只觉得自己好像又暂缓过一口气来,勉强能继续苟活下去。 唯一可以庆幸的是,她至少不需要嫁入宫中,给那个遗臭万年的狗皇帝当妃子。 谢棠暗中鼓了几次气,欲言又止,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没有勇气打扰曹闲月的思绪。 当两人兀自陷入各自思绪的拉扯中时,丝毫不觉得时间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所坐的肩舆猛地停了下来,没坐稳的谢棠受惯性使然,身体猝不及防的往前扑去,眼见就要踉跄摔到地面上,一只手极快的从背后抓住了谢棠的手腕,将她拉扯了回来。 谢棠狼狈的扶正了自己歪掉的帽子,刚道了一声谢谢,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何方,一愣神后抬起头来,正对上一双澄澈的眼睛。 曹闲月有一双极好看的眼睛,瞳孔深邃,眼角微微上翘,凝眸时似深海一般幽静,流动时又似秋水溯洄,本该多情的眉眼,却总是冰冰冷冷看着旁人,波澜不惊…… 作者有话要说: 谢棠:“我陷进去了。”(沈腾语气)
第56章 却扇 谢棠深陷在这样的目光中,一时忘神,就连心跳都漏跳了一拍。 媒婆掀开肩舆的前帘,撞见这一幕,夸张的甩着帕子尖叫道:“呀,新郎新娘这就迫不及待的卿卿我我了?” 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便直接将白的描成黑的,看不见肩舆内景象的旁人都以为曹闲月和谢棠在肩舆内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齐齐露出微妙的笑容。特别是谢棠那一群同窗,听了媒婆的话,争先恐后往肩舆内探头,想看看新郎新娘到底在做什么。 “要不是我说啊,新郎官你也太猴急了一点,就差一步路了,还不能忍忍吗?”媒婆看热闹不怕事大的继续煽风点火。 此话一出,肩舆外哄堂大笑,笑声差点把肩舆的顶棚震塌下来。当事人之一的谢棠,脸颊爆红如煮熟的虾米,有一刻恨不得能将媒婆胡说八道的嘴堵住。 扭头一想,她们明明什么都没有做,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怎么会怕被人看见?于是谢棠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勇气,反握住曹闲月欲松开的手,将她牵出了肩舆。 曹闲月眼眸低垂,看着两人相牵的手,眸中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以她现代人的思维,自然不会觉得女女或男女在光天化日之下牵手有何不可,只是不明白这个人为什么时而胆小如鼠,时而又大胆包天。 当谢棠和曹闲月并肩站在日光下时,两人的红袍绿衣交叠在一块,令在场的众人无一不同时赞叹一声“果真金童玉女也”,倒忘了方才那一段小插曲。 谢棠挺着胸,昂首阔步的牵着以扇遮面的曹闲月往曹宅里走,只想证明一件事,那就是不管在上面境遇下,她们都是清清白白,堂堂正正的,永远不会惧怕站在阳光底下任别人打量。 直到两人走到曹宅门口,两方的媒婆各拿出一段?缎来,合在一块,绾成同心结,由谢棠和曹闲月各执一头,谢棠和曹闲月这才松开了相牵的手。 有一礼客手里捧着一面铜镜倒着走在她们的前面,引导着她们跨过摆放在曹宅门口的马鞍、茅草和秤,然后两人便入了青帐,暂坐片刻,各敬对方一杯酒。 等经过一系列繁琐的礼仪后,两人终于来到了大堂中,曹闲月的父母、哥哥以及谢棠的奶奶早就坐在了堂上翘首以盼。 曹闲月在转身的功夫里,视线不经意的往身周扫了一圈,只见她的父母高坐于堂上,顾氏的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她的父亲曹徽也显得十分高兴。不过是出去转悠了一圈,他们的心态就仿佛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不是很明白其中的缘由。 谢棠的奶奶坐在她父亲的左下手,表情显得有一丝迷茫,似乎不明白身遭为何这么热闹,幸好有谢棠带来的那个侍女陪伴在她的身边,时时照看着她,才没有惹出什么笑话来。 “两姓结缔,姻缘之盟,谨以白头,同祝鸳鸯合衾……” 在傧相昂扬顿挫的声音中,谢棠与曹闲月一告天地,二告父母,最后相对而立,同时弯下了腰,婚成。 曹闲月满心希望到这里就能结束了,然而这还只是婚礼的前半程。 交拜完毕,媒婆等人簇拥着谢棠和曹闲月一同回到了她们新院子的新房中。 两人依照着男左女右的规矩坐到床边,媒婆在一旁念完却扇诗,曹闲月才被允许缓缓放下团扇,无遮无拦的与谢棠四目相对。 只看了一秒,两人便不约而同的挪开了各自的视线,一个是觉得在外人面前表演夫妻情深分外尴尬,一个是原本就不敢看对方的眼睛,但这样的举动落在旁人眼中,都以为新婚夫妇害羞,不好意思看对方,起哄声此起彼伏。 媒婆喊两声才将那些声音将将止住,随后她端出一个装满了花生、红枣的托盘来,一边念叨着祝福词,一边抓起那些干果往曹闲月和谢棠的身上撒去。 这个仪式俗称“撒帐”,其意义不言而喻。 “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早生贵子,福泰安康……” 曹闲月听着媒婆口中的词,表情别别扭扭,恨不得当场扣地逃离这个地球。可当她撞上谢棠同样尴尬的目光时,忽然又觉得此事有趣了起来。 决计不会有人能想到,刚拜完天地,相对坐在这里接受媒婆祝福的这对夫妻,竟会同为女子,根本做不到媒婆口中的“早生贵子”。 就好像她们两个人共同撒了一个谎,每个人都把她们的谎言当真,一本正经的配合她们表演,而事实的真相只有她们两个人知道。 因此曹闲月觉得谢棠与自己虽然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但在某一维度上她与自己是相通的。 她们身上同样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拥有同样对命运的不屈服,用各自的方式默默抗争着世俗的规则,以及最后约定在一起,以瞒天过海的方式各取所需的勇气。 可以说,她们两个共同扯下的这个谎,前无古人后无来者,无人敢想,也无人敢做。 若是没有谢棠,曹闲月大抵在这世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敢与自己一起做这样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 在此刻,两人就是最契合的盟友。 一个人的尴尬是尴尬,两个人的尴尬便成了笑谈,所以曹闲月才忽然觉得这件事有趣了起来。 媒婆撒完了花果,拿起剪刀在曹闲月与谢棠的头上各剪下一段头发来,交缠后与木梳、钗子放在一块,这叫“合髻”,寓意夫妻两人从此不分你我,俱为一体。 折腾了一天,精力再旺盛的人也都累了,所以曹闲月和谢棠各自像木偶人一般随意由媒婆摆弄,只盼能早点结束这场闹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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