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空就不能和方丈讨杯茶?”宋子房捻着胡须,回敬道。 老和尚哈哈大笑,连道:“可以,可以,老僧怎敢阻拦宋掌院的大驾?” - 梁世成在架子上徐徐展开谢棠画好的牡丹图,周怀站在画前,久久默然着。 谢棠跪在画旁,等候君上的点评,大气也不敢出一口。春馆中还有不少的内侍宫女,但他们都低垂着头,一丝动静都没有,宛若摆设的木桩。 更漏迢递,鹤炉内的白烟冉冉上升,随着君上沉默的时间愈久,空气中仿佛多了一些无形的东西压在谢棠肩头,使她愈发紧张了起来。 周怀审视着眼前这幅牡丹图许久之后,徐徐摇了摇头,说不上失望,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好。 “你这幅牡丹图有不少不足之处啊。”周怀惋惜说道。 谢棠的心终于沉到了谷底,汗流浃背的问道:“君上能否将画中不足之处明示小臣?” 她画的是猫戏牡丹图,一朵大开的魏紫牡丹立于画面正中央,花冠硕大,如饱满的莲蓬,左右并有两朵一红一黄半开未绽的牡丹,共同衬托主花的富态。 更引人注目的是牡丹花下玩耍的橘红色小猫,它有着绿色的瞳孔,逼真的毛。一片花瓣落在它的头上,小猫抬爪子想把那花瓣拍落下来,神态活灵活现,为朴实的画面徒增了一份活泼。 “能将猫与牡丹串联在一起,绘制于一幅图上,可见你心思活络,富于想象,不落俗套,而单论绘画技巧,这幅画用色大胆,构图巧妙,也别具一格,但这幅画有一个巨大的马脚。”周怀先扬后抑,指着画卷问谢棠道:“长延,你可知道是什么?” 谢棠在献上画之前,就将自己的画看了百遍千遍,对画的每处细节都了如指掌。 被君上指出不足后,她又一遍遍认真的审视自己的画,依然不明白君上说的马脚是指什么,迷茫的请道:“请君上不吝赐教。” 心底急切的想知道自己到底哪里出错了。 周怀耐心为她解释道:“猫天性瞳孔随日光变化,天暗时眼圆,天大亮时,则眼眯成线。你这幅画中,猫的瞳孔只剩下一条线,所对应的时间应该是正午时分,朕说的没错吧?” 梁世成往画上一看,果然如此,他方才都没有注意到猫眼是怎么样的。 在猫的身上,谢棠的确花了不少小心思,没想到君上竟这么快就发现了。 她这边刚点完头,周怀就接着说道:“既然是正午时分,日头高照,不管是日晒还是泥土里的水分流失,都会使得牡丹略显颓靡,而你画里的牡丹花瓣却依然舒展,显然不合常理。” “可见你懂猫,却不懂牡丹。”周怀笃定道。 谢棠微微张着口,惊讶万分,若说她适才还是佩服于君上的敏锐,那么此刻的她,更加惊叹君上的心细如发和博闻广识。 作为一国之君,日理万机的他,对牡丹花与猫瞳孔一日的变化,竟也能掌握的如此一清二楚。 相比见拙,谢棠顿感无地自容,脸红一阵白一阵,既是为了在君上面前漏马脚,也是羞愧自己的见识狭窄。 周怀示意梁世成收起了那卷画,施施然回到御座前,同时抬手让谢棠站起来,似乎看穿了谢棠内心所想,宽容的劝慰道:“不过你还年轻,见识不够多,也是可以理解的,无需过分责怪自己。” “只是以后还是要善加观察生活啊。”他敦敦教导着谢棠,丝毫都没有天子的威严。 谢棠从未没有被人如此对待过,内心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来,既是对君上的才华佩服的五体投地,又对君上能够如此耐心教导自己而感到感激不尽。 她俯在地上,深深的一叩首,应道:“小臣知道了。” 周怀略一沉吟道:“这样吧,朕特许你自由出入禁中秘阁,揽阅那些先辈之作,若有所得,届时再送来给朕看看。” 他稍看了一眼梁世成,梁世成立马领悟君上的意思,将一块令牌送到了谢棠的面前。 秘阁,属禁中藏书三馆中崇文馆的下属,藏有自三馆内筛选出来各种各样的善本、图书及书画,也是君上珍藏书画的地方。可以说天下书画中的珍品,都汇集于内。据说内里还藏有画圣吴道子失传已久的遗作。 谢棠此前从未听闻过什么样的人能随意进出秘阁,如今君上却给她这样的恩赐,她何德何能能受君上如此的恩待? 她怔怔看着面前的令牌,自入画院之后,这一路她走的太过顺利,几乎没有费什么力气,就见到了君上,并得到了他的赏识。同样的,她也没有费太多的周章,便得到了曹家父母的认可,与幼卿订下了婚事。 这两件事加在一起,都让谢棠不由自主地产生了一阵恍惚之感,唯恐眼前的一切都是梦境。梦醒之后,她面对的依旧是破旧漏风的茅草屋和单薄的衾被。 不敢耽搁太久引起君上的疑惑,她深吸一口气,接下令牌,声线微颤的叩谢道:“君上之恩,小臣没……没齿难忘。” 这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的现实,谢棠知道的比谁都清楚。 她唯独不知道的是,她之所以能够这么顺利,是因为背后有人在替她穿针引线,扫除了一些麻烦,而那个人自有他的目的。 待谢棠离开后,梁世成端着一钟茶上来,体贴入微道:“君上赏了一早上的画,眼下也该疲乏了,不如坐下来,先喝口茶,再小憩一会?” 周怀确实是累了,自梁世成的托盘中拿起茶钟,刚启开盖子,就闻到一股扑鼻的清香。 被这气味一冲,周怀脑子里的疲乏顿时消减去了一半。他睁亮眼睛,问道:“这是新上的贡茶?” 梁世成含着笑,神神秘秘道:“君上品过之后,就知道了。” 周怀被他吊起胃口,掀起茶盖,吹散茶面浮动的热气,小呷一口,茶味清淡却又不失回甘,如一道清溪瞬间冲开迟钝的味蕾,在舌尖绽开朵朵莲花。 就算是见多识广、品茗无数的周怀细品之后也赞不绝口道:“好茶!” 梁世成这才笑着娓娓道出这茶的来由:“这茶是蔡少保遣人自临安八百里加急送来,专门献给君上的西湖龙井茶。” “蔡少保虽人在临安,但心里却时时刻刻挂念着君上。”梁世成不遗余力的在君上耳畔吹风:“听说这批茶是今年清明前采下的头一道嫩芽,又烘焙、蕴藏了好几个月,到这个季节开泡风味最佳。” “所以老奴今日就将它泡了来,请君上试试口。” 周怀呵呵一笑,看穿了他的意图,扬眉问道:“你是收了蔡少保多少好处,才接二连三替他说好话?” 梁世成不慌不忙道:“老奴怎敢做那样的事,不过是蔡少保送了东西过来,老奴想着君上一定会喜欢,所以才急急忙忙拿到君上面前来,借花献佛,欲讨君上的欢心。君上若是不喜欢,老奴就这茶水撤了,以后让蔡少保也别送了……”说着,他就要端着龙井退下去。 周怀却将他唤住,瞥了托盘上的茶钟一眼,摆了摆手道:“茶就先放到一边。” 他谅梁世成也不敢背着自己做事,于是问起了另一件事:“楚太尉那边有回程的消息了吗?” 梁世成心知君上十分关心楚太尉出使契丹的事,几乎每日都要问一遍,所以早就备好了答案,应道:“楚太尉自上个月传信来说与契丹大王交涉融洽,该看到的东西都已经看到了,书信里不便细说,待回京时会向君上细细禀报后,就再无音讯。老奴想着隔了这么长的时间,楚太尉的下一封信,这两天也应该快到了。” 周怀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梁世成话里虽然打着哑谜,但君上与他都明白楚太尉信中所述的“东西”是什么。 今天下三分,东南为肃,契丹据北,北狄是夹在肃朝与契丹之间,西边部落的后起之秀。 契丹这些年因上位的几位大王都贪图享乐、昏庸无能,致使国势衰弱,兵马渐渐荒废。 让与它积怨已久的大肃看到了可乘之机,欲联合北狄部落一同瓜分契丹,所以楚太尉此番出使,正是为了刺探契丹的虚实…… 作者有话要说:
第54章 迎亲 自己和曹闲月虽然是契约夫妻,随时都可能分道扬镳,但谢棠心想,曹闲月嫁给她已经委屈了许多,她于情于理都不能让曹闲月一再的委屈自己。 所以尽管曹徽表示不需要谢棠的聘礼,也不需要谢棠忙活什么,但是谢棠还是按规矩请了媒人上门,纳采、问名、纳吉、纳征……正常嫁娶该有的步骤,一项不落,她都一一做到了。 到开春三月份,杏花满城时,谢棠带着齐青和奶奶提前搬入了曹家为她安排好的院子里,打算按照和曹家的约定,从这里出发迎亲。 曹家想的周全,也因为是自家女儿以后要住的地方,所以给谢棠的小院子虽然不大,但内里却安排的妥妥当当,就连家具都一应俱全。 推开乌门,宽敞的庭院映入眼帘,青墙乌瓦,窗舍俨然,地面上铺着整整齐齐的青砖,院落两旁各植着各色草木,郁郁葱葱。 这是一个三进式的小院,入门处是一处窄院,中间穿过一道垂花门,就进入正院中。正院里有正房、厢房、回廊,谢棠她们以后就住在这里。在正院的后头还有一排后罩房,因为谢家人丁不丰,所以将来可能会用于堆放杂物。 而眼下谢棠带着齐青和奶奶所进来的位置就是正院。 谢棠很喜欢这个朝阳的院子,这里有花有树,地面都铺了青砖,平整又不会太滑,以后可以在屋檐下摆上一把躺椅,让奶奶在这里多晒晒太阳,再也不担心奶奶出门会被泥坑绊倒了。 她先前已经来过几次了,对这里轻车熟路,但齐青和奶奶却不同,所以当谢棠带着齐青和林老太太一进院子的时候,脑子已混沌不清的林老太太,老迈的眼睛一亮,似乎被勾起了什么回忆,急不可耐的要脱离谢棠搀扶她的手往前走。 谢棠忙握住林老太太的手臂,跟着她一起走到了庭院中央。 林老太太一手搀扶着谢棠,一手拄着拐杖颤颤巍巍走进院子里,望着似曾相识的小院,眼含热泪,拍打着谢棠的手臂,止不住的念叨道:“回家了,景存,回家了!” 谢棠心知肚明自己的奶奶脑子里糊涂,应该是把眼前的小院当成了过去家里未破败前住的院子,但她依然配合着说道:“奶奶,没错,我们回家了。” “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这里就是我们的家了。”即便奶奶听不懂,但她还是一遍遍的在林老夫人的耳边说道。 林老夫人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一个劲的重复着回家了之类的言语,既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回答谢棠的话。 谢棠又将她往前搀了搀道:“奶奶,我带你去看看你以后住的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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