粮食涨价,其他东西也会跟着涨。她才靠唢呐赚了第一笔工钱,钱袋里的铜板都要花在刀刃上。陈洛清站在瓜子摊旁,迫不及待地把刚到手的糖球搁进嘴里。今天想买的东西都买到了,还剩几个铜板,她才敢来买糖,缓解身体对甜的迫切需求。她细细吮吸着嘴里的糖球,想让甜津津的快乐在舌间多停留片刻,视线落在旁边小摊上。 卖得是什么呢?看起来比糖球还白润。 陈洛清好奇地挪了两步刚想发问,摊主见来了主顾,立马从马扎上站起抖擞精神招揽道:“姑娘,买两颗吧?又白又圆,多好看啦!” “这是什么糖啊?” “哪糖啊?这是长月石啊。”摊主捏了两颗放在陈洛清手掌里:“你是外乡人吧。这是我们这江边的石头。一颗一颗都是我在江滩上挑出来的,被水冲圆的。放在鱼缸里啊,花盆里啊,最好看的。一个铜板两颗。两个铜板六颗。” 陈洛清两指捏起石头,放在眼前细看,不禁动心。石头确实好看,白润润的像玉,不重,又硬,浸在水里确实像天上满月的月影。陈洛清想给窝在家养伤的卢瑛带点新鲜小玩意,就用最后两枚铜板换了六颗石头,放进钱袋里系在腰上,整理好竹篓的背带,准备踏着夕阳回家了。 肩上背篓沉重,归家的心情轻松。陈洛清想着卢瑛在家里等她,喜不打一出来,暖洋洋地在心头四溢。 半天没见,甚是想念。 就在她沉迷于对卢瑛的单方面腻歪中,忽然有人贴身挤过。陈洛清顿感腰间被扯动,低头一看,钱袋已经不见踪影。 “啊,有贼!” 破家值万贯,当街被抢钱袋陈洛清不能忍。看着远处即将消失的晃动身影,她撒腿便追。背上虽有沉重的背篓,但她既有习武底子,又有这么多天干活的锻炼,跑起来也算利索。不过偷儿街头吃这碗饭,跑不快的早就被自然淘汰。陈洛清尽力追赶,和那道身影的距离却越拉越长。意识到这个残酷的事实后,她立即停住了脚步。 “呼……呼……” 她扶胯喘气,站在街道中央环视四周,不安忽然涌上心头。 周围的景象不知从何时起,感觉和平常的市井不一样了。
第五十三章 九街。 路牌上这两个黑墨字清晰可见略有斑驳, 守在街口看来有一二十年光景,普普通通和其他街道并无不同。但仔细看去,就能发现奇怪之处。撑起木牌的高木杆上横七竖八深浅相间有很多处痕迹。不像是车马撞上去的, 而像刀劈剑砍那种。顺着这些痕迹再向上看, 九街二字墨迹边还有两处深色浸痕,似乎已经沁进木头里了。 收回目光,陈洛清赶紧向街旁树后挪了几步。她想起卢老师斩蛇时的教导。要相信自己对危险的直觉, 及时躲开, 小心观察。 那么直觉就在此刻。 她以树影稍作遮掩, 微微转项, 谨慎地观察四周。这里并不冷清, 反而人来人往看着比其他街道还要热闹。不像永安市井里一间挨一间的小铺子, 这里的店一眼望去不少既大又阔, 挂着显眼张扬的牌匾或者店幡。此时店家早早地准备点灯,仿佛一点也不计较油火钱。不少人一团团地聚在店门口, 穿衣打扮举止皆不像那些因年成不好而素衣麻布面带愁容的普通百姓。陈洛清偶然与人视线交汇, 顿觉锐刺刺地犀利。到这个时辰了, 没有一家店打烊, 进街的人反而越来越多。她再一眺望,望得远处赫然有一高楼, 才竣工般崭新又雕栏玉砌,富丽堂皇地不像平凡之地。 而那个抢钱袋的小贼, 早就淹入九街没了踪迹。这时陈洛清再看街牌上意义未明的深色痕迹,细思极恐。 “此地……不宜久留。”陈洛清深觉异常, 果断放弃追贼。她急急退出街口, 转身往家的方向快步而去。还好口袋里钱已花完装的是石头,没有什么损失, 只是辜负了特意带给卢瑛的小心意。 罢了…… 陈洛清不纠结一时之得失,赶忙趁着落日回家。待她踏上离家最后的一截小路时,看见日日空无一人的家门口有层叠的人影。 今日不知是什么日子,怪事多。 陈洛清没有联想到今天是自己第一天正儿八经吹奏送葬,心胸坦荡无所畏惧。她揉揉眼睛,看清了之前因为疲倦而产生的幻影。 只是四个人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层叠相揉。 文长安,熊花糕,卢瑛,连卢瑛都下床了……第四个人是谁? 这时熊花糕看见踏着黄昏而来的陈洛清,当即挥手招呼:“知情!”这一喊让她苍白的气色又衰弱几分,喘着气把陈洛清的疑惑连接过来。 卢瑛左手拄拐,右手隐在袖口,弯腰斜背看上去就是身残志不坚,半死不活。她向陈洛清使个眼色。陈洛清心下了然,仔细看向第四个陌生人。 一个壮实的男人,个子不高,胡须浓密。身穿皂色公服,头戴帻帽,手拿名册本,腰跨官袋囊,看来是个公吏。陈洛清不动声色,迈步站到卢瑛身边。她虽说现在隐姓埋名低调低调再低调地开展新生活,但生活在城镇里,和官府公吏打交道是不可能完全避免的,所以此刻只要正常应对就好,不需要慌乱。 见新来的这户人家终于来了个腿脚全乎的,公吏点点头,手中捏着短毛笔在名册上涂写,嘴里说道:“管事的回来了。” 听这人自作主张地替她们定义家庭角色,卢瑛和陈洛清面面相觑,一时没有搭茬。一旁文长安见熊花糕在寒风里站久了气色虚弱,连忙把她往家里赶。熊花糕担心卢瑛两人初来乍到不懂规矩要吃亏,赶紧用眼神示意文长安。可惜她气虚神浅,还没眨巴完要表达的意思就被推回家中。 “孔税郎……”文长安想赶紧了结掉自己家的麻烦,从怀里掏出一把铜板,放进他已经翻起等钱的手里,恭敬道:“多赖你照应。宽限两日。我到时候早早去衙门把这旬税钱交齐。” 原来是永安城的税吏。 卢瑛微眯双眼,胸中可没好脾气。游历江湖这些年,各地的税吏她见得多了。个个如狼似虎,雁过拔毛。 只看孔税吏理所当然地把铜板收下,没好气地教训文长安:“你说你们住的这个破地啦。鸟不拉屎,猪不拱圈的。每次过来都要多费多少腿脚啦!还次次要催啊?” “是,是……” “我心肠软,看在你家有病人的份上,就给你晚两日。”这点钱,也就拖个两日了。“到日子交不上来,小心衙门拿人。” 文长安诺诺应下,退回院子里,看来是不想掺和邻居的回合。反正该怎么做她当着那两的面已经教了一遍,接不接招就不是她的事了。 税吏大大咧咧把新鲜的贿赂塞好,垂笔进官袋囊里蘸蘸墨,捧着名册转向卢陈二人。 “外地人?”他踮脚伸脖,毫不顾忌地往陈洛清背篓里打望,想摸一摸这家新户的用度。 “嗯。”卢瑛只哼了一声,算是答应。虽然税吏认为陈洛请是她家管事的人,但她还是抢先搭话。税吏来不是什么好事,她不想让陈洛清顶在前面。 “来永安多久了?” “名册上不是写了吗?孔税郎不识字吗?”卢瑛知道章州雨谷县陈村陈知情的名字必写进了官府名册。瘦嬢嬢是正经生意人。房屋租赁,房东定期向官府上报长租房客是明令要求的。此时她不打算对孔税吏客气,特意阴阳怪气。 “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啊!”孔税吏没想到这个断腿的年轻外地乡下女人还敢向他顶嘴,当即粗眉倒立大声喝道:“外地人来我们永安城,也要交税的啦!你们两个人,我看看,至少得要……” “交什么税?”陈洛清突然开口,声音响亮语气坚定地打断孔税吏:“这位税吏。请问永安城是循我远川税例还是另有税法?” “你什么意思啦……” 陈洛清神色严肃,一点也没平日轻松愉缓的表情:“如果永安还遵我远川税法,那么税法明言,外乡人旅居当地,头月免税。手臂腿骨骨折者,先免三月税。我们来永安还不到一个月,交什么税呢?” “哟,你在我这吧啦吧啦的,你还能懂税法?”孔税吏今天也是撞邪了,是真没想到那个年轻外地乡下女人敢跟他顶嘴,另一个年轻漂亮外地乡下女人还敢跟她扯税法。 “略知一二。我还知道家有因病长期无法务农务工者,税减一半。”陈洛清抬手指向熊花糕家,大声问道:“你给她家减了吗?” “哈哈哈……”孔税吏不禁失笑,似乎在嘲笑眼前人的天真。片刻后他收笑于嘴角,冷讽道:“还跟我扯税法,在这里我就是税法。我要你交你就得交。” “我不交又怎的?” “不交,哈……行啊。衙门见。” “哦?”卢瑛拖长声音,明显不能容忍孔税吏对陈洛清的威胁。她悄然运力,积力于右腿左臂,见机行事。 无论什么机都要护着陈洛清。 “你说你们来永安不到一个月。谁能证明?名册上写的我们税衙可不认。” 陈洛清眉头微颦,盯着孔税吏嚣张的面孔,没有退让的意思。文长安之前的操作她看明白了。但她钱已花光,就算还有也不会拿来贿赂恶吏。就在这我不退让你嚣张的关头,文长安突然出门打水,搅进了一些空隙。 果然,孔税吏招手问她:“喂,文女,她们搬来多久了?” “啊?”文长安拎着水桶走过,漫不经心道:“今天是我第二天看见她们。”这可没说谎,确实是第二次相见。 “听见没,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什么……你,你说仔细咯!” 文长安站在井边,双手拢在嘴上大声说道:“今天才是我第二天看见她们!” 哈,真是一个比一个有趣……陈洛清心中愤怒稍被安抚,眼神从税吏脸上挪到文长安的背影,用嘴角不易察觉的笑意把她从有病拉到了有趣。 “行啊你!”孔税吏今日接连遭受打击,也有些兴味索然。既然已经被文长安证明她们是新搬入,那么就要找点别的名目。“你说的免税那是人税。还要缴一笔种地税。” “种地税?” 孔税吏取了个竹片写上日期丢在陈洛清脚下,然后把名册毛笔收进囊中,抡胳膊挥向望眼可见的荒地:“这里这么多地,你们种了就要收税。” “我们没种。你不说这里鸟不拉屎,猪不拱圈吗?”
151 首页 上一页 42 43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