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地不种,要收闲税,比地税还重!反正交税的最后期限我告诉你了,交地税还是闲税随你的便。”孔税吏不再跟她们争辩,系好袋囊背上就转身走了。 文长安拎着装满水的水桶和陈洛清擦肩而过,闷闷嘟囔:“搬起磨盘砸月亮,不自量力……” 不自量力吗? 陈洛清低头望着那块竹片,没有弯腰去捡。一叶能知秋。税吏的嘴脸就是百姓的苦楚。永安的城尹相对而言已经算是廉洁奉公的了,税收都如此重。整个远川今年的年景不言而喻。陈洛清长长叹息,想着文长安说的没错。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确实无能为力。 “知情……”手掌被轻轻捏住,陈洛清抬头,看见身旁卢瑛浸润夕阳的脸,金黄温暖。“累了吧。我们回家。” 院门一关,把一天所有的疲劳和烦心关在家外。卢瑛的腿在躺了几天后大有好转,狠狠地抚慰了陈洛清的心情。卢瑛既然下床了就不想再躺,下厨给饥肠辘辘的陈洛清做饭。饭香飘起,慢慢沉淀下陈洛清的心境。初冬的晚风裹杂了多少世道的艰辛,被简陋的柴扉挡住。偶有漏风吹进院里,也让灶膛炉火烘烤得暖心暖胃。陈洛清在这样的一个家里,身体慢慢暖和起来,心中不快散去,渐生愉悦。她知道卢瑛害怕神鬼丧葬那些,便不和她聊自己的新工作,只盯着院里的那根柱子看。 到底怎样站着洗澡又不冷呢? 解决卢瑛洗澡问题可比交什么狗屁地税闲税重要得多。毕竟枕边人香喷喷的抱着也开心。陈洛清顺着这个思路小小地发散了一下思维,不禁饿红了脸。 “饭好了哟。” 卢瑛的呼唤伴随着菜饭的香味打断了陈洛清的想入非非。萝卜骨头汤,咕嘟嘟地发出绝美的香气。卢瑛舀汤泡饭,再把骨髓捅出油花,把碗递给陈洛清笑道:“来,管事的人吃块大骨头。” “哈。”陈洛清接碗,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记得这个。我当时就想正告那家伙。别看我家卢瑛腿断身残躺着吃,但家里还是她管事,我听她的。” “嘿嘿……我也没有……”卢瑛捡后半句听,喜不自禁低下头扭捏,还没高兴两下就想起了前半句,当即抗议:“等会……啥叫腿断身残躺着吃!” “夸你呢夸你呢。” “这是夸我吗?!不要老是欺负我读书没你多,文学水平没你高……” “重点是那个吗?重点是我们家你管事!”陈洛清咽下嘴里肉和饭,以指点桌一脸郑重:“我听你的。家事你做主。” “噗……”卢瑛也是好哄,还没来得及生气又扭捏起来:“也不分谁听谁的,有事我们商量着来嘛。” “嗯嗯!”陈洛清埋头扒饭,狼吞虎咽毫无风度了:“好好吃哦。快吃,别客气。” “诶!谢谢,我这就……我客气啥啊?我做的饭,在我自己家!” 热热闹闹吃完洗碗洗漱上床。陈洛清枕着手心,眨巴眼睛盯着床杆。卢瑛把伤腿吊好,哎呀着躺下,想和陈洛清抱抱亲亲摸摸脑袋,转头发现人家睁着大眼睛有心事的样子。 “没睡呢?”这不废话吗?文学水平不高就走废话文学路线。 “嗯……” “想啥呢?”卢瑛有意关心家里赚钱的顶梁柱,忽地又想起她的工作性质,胸中顿觉凉意袭来,赶紧找补:“干活的事,可以不必跟我讲!不过只是活本身……如果你受了欺负还是要跟我讲哦!” “哪跟哪啊?”陈洛清收回心思,扭头笑看怕鬼的卢大女侠,轻轻吻在她鼻尖。“没人欺负我。我只是……想你了。” 想你了。 陈洛清的三字经总是能把卢瑛的心融化。心都化成一滩暖流,怎肯满足于鼻尖?卢瑛深吸一口气,张臂把陈洛清搂入肩上。 啵…… 清脆吻于唇上,脸颊在额上厮磨,碾碎所有想念。 半日不见,真的想得慌。卢瑛左脚吊着不动,右臂拢住陈洛清,用身体牵扯出牵挂。好像第一次亲吻之后,时间都过得慢了。仿佛一日三秋,仿佛许久未见。 也没说我爱你啊,怎么全身上下都在冒这几个字出来呢? 卢瑛佳人在怀,情动吻动。亲亲陈洛清的脸颊耳垂,抚摸她的鼻尖下巴,卢瑛用手指勾勒出她美丽的面部曲线,像在画自己汹涌而来却要涓滴而出的爱意。 哎,断腿就像个水阀,限制她的表达。在这样吃饱盖暖清风明月的夜晚,她只能抱抱亲亲蹭来蹭去关心过去的一天。 “今天干活开心吗?”卢瑛柔声发问,顺手捋顺陈洛清散在她手臂的长发。 “开心。”陈洛清闭目,在她小火卢子怀抱里安心地休憩,悠悠述说着新生活新工作的体会。“能够用吹唢呐赚钱,我很开心。活也很有趣。只是这个班子不行,实力和心意都不行,我不会久待的。” “有趣?”卢瑛确是不能理解白活的有趣之处,亦不能明了陈洛清开心的点,只能发问:“因为干了白活所以开心?” 陈洛清依旧闭着眼睛,略微昂头用鼻尖去蹭卢瑛的下巴,迎来一个唇上吻:“吹唢呐也算一技之长,一般人赚不了这个钱。我就不用和那些做简单体力活的百姓抢饭碗了。今年年成不好,税还是这么重。我要是再去跟他们抢活干,想想总是无趣得很。” “啊!原来是这样……”陈洛清的心声,总使卢瑛通体自在,那种道德观一致的顺畅让她感到无比美满。“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能吹唢呐。你们大户人家还要学这个吗?” “呵,大户人家……”陈洛清噗嗤而笑,语气中竟充满了不屑。“我又不是继承家业的女儿,总要学点傍身之技。事实证明确实有用。千万百姓被敲骨吸髓,以前在家我不知不觉中也没少享用。如今我自己就是普通百姓,还要跟人家抢最简单的活干,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卢瑛听到这话,不觉惊睁双目:“你竟然……需要自我反思到这个程度吗?!” “嗯?怎么?我不再是大户人家富贵小姐让你觉得遗憾吗?”陈洛清明知故问,撩动着卢瑛克制的内心。 “嘿嘿……”卢瑛奸笑着用胳臂撑起上半身,扭背向陈洛清压去:“我的遗憾明明是因为……”话还未尽,又有指腹压点在唇上,还是那句熟悉的结束语。 “等腿好。” “呜……”卢瑛苦闷地刚想牢骚,却听得后半句崭新的话。 “不过可以放个素炮。” “噗!”这话,卢瑛听了发自肺腑地感慨:“我真的很想见见你的那几位家仆!到底是谁教你这些下流……下里巴人的话!” “嗯,我就是这么没素质。”陈洛清双眸晶亮,攀上卢瑛的肩颈脸庞,含羞带笑:“放不放嘛?” 这这……这岂有不放之礼! 拥抱抚摸亲吻过后,素素地放完两人心灵身体之间爆裂的鞭炮。卢瑛恢复之前一模一样的姿势,腿吊着,人搂着。亲昵虽浅尝辄止,爱意倒宣泄得痛快,尚不能解决的遗憾在此时转为日后的期待,卢瑛心中温暖四溢,只想抱着陈洛清好好睡一觉。她把脑袋躺在陈洛清胸口,贴耳去听里面砰砰强劲的心跳。 “明日要上工吗?” “不用,后天有个活。” “哎呀!”卢瑛忽然惊叫,吓陈洛清一跳。 “怎么了?!腿疼?” “我忘了给你撒盐了!” “撒盐?” “给你驱邪的。我本来都准备好了,被那个混蛋税吏一搅合就忘了!哎呀啧!”给别人送完葬回家要往后背撒盐驱邪是卢瑛老家的风俗。卢瑛本来心心念念要帮陈洛清好好避邪,又被俗事打扰。 “哈哈,没事,我不在乎……啊!”陈洛清眉间眼梢跳动,再眨眼时已被卢瑛搂紧在怀里。 卢瑛胡乱摸擦陈洛清肩头后背,用自己的脸和身体大力相蹭,嘴里振振有词:“我真火旺,邪祟不敢作祟,分我一些……” “什么分你一些啊!”陈洛清明白卢瑛的意思,心里又好笑又感动。那么怕鬼怪的人,现在倒主动要蹭一半邪祟去。 “分我一些邪祟啊,分我一半你身上就少了,我们都能压得住。” “你……你还头头是道呢……” “不是你说的从基本理智而言吗?” “这……这……”明明是把理智釜底抽薪。陈洛清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只双手抵开看了看卢瑛郑重其事的脸,再猫腰一钻,钻怀抱背不闹腾了。 床头蜡烛头吐出最后光亮,和床上渐响的鼾声一齐,沉入美梦中。 卢瑛的怀抱可比金床御榻睡得舒服多了,陈洛清一觉睡到大天亮。虽是今日没有活干,陈洛清还是随朝阳起床,不愿久卧。毕竟卢瑛怀里睡得香,睡得事半功倍。就是她坚持不承认打呼一事。给温馨的床铺蒙上一层素质不高的阴影。 卢瑛起床做饭,挪杖点地间伤腿已不显勉强。她的伤势眼可见地好转让陈洛清欢欣雀跃,一扫因税吏刁难的愤懑。交税的破事可以不想,卢瑛洗澡的难题不解决总是她喉中之鲠。一会要出门去找班主确认明日出活的细节,到时候再走走看看,也许能受到启发。 风起山脚,抚过小院。陈洛清抬头,挽发时白云正涌。 “好天气,这地不种可惜了。” 晴空万里,有人关注起闲置的荒地来。有人则庆幸帆旗展空,友邦顺利。燕秦国三皇女林云芷的使船,今日到达了近京码头。她和她的使团在那换船骑马,直入京城,拜谒远川国君。皇宫外的鸿聚台,华幡围绕,张灯结彩,红绒长地毯从下马阶铺到高台。陈洛瑜玉冠鹏袍,御带皇靴一应俱全,周身打扮庄重非常。燕秦既是大国又是近邻,皇女到访,远川向来不敢怠慢。只是以往拜见国君之前的典礼接洽事务是陈洛清担当办理。如今她生死未卜,便是陈洛瑜代劳了。 此时正阳高照,远处飞尘大起,如电光驰骋而来。陈洛瑜精神一振,连忙快步降台相迎。光尘于台下止住,来人勒马抛鞭甩袍,脚下踏似弹簧,轻盈如风。她挥手挡开上前要服侍自己的侍从,亲自下手拍掉肩上的尘土,抬头一望陈洛瑜已经迎到身前。 见迎接自己的是陈洛瑜,她明显神情微愣,眨眼又面带微笑,拱手与陈洛瑜互礼:“燕秦林云芷,幸会洛瑜君。” 天下诸国,礼法大体相通细节各异。皇子公主的封爵每国都不一样。远川最高只封皇子公主到公爵,燕秦则可以封王。林云芷年纪尚轻没有大的功勋,此时只是侯爵。为免邦交上的尴尬,各国皇室子女之间有约定俗称的规矩,不称爵,只称君。
151 首页 上一页 43 44 45 46 47 4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