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语有云,蜚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右相让权只会加快这一进程,那这位伪装表妹的人为何要和女帝决裂,决裂后又供认不讳?她不想活了吗?” “故而,吾想她必然是女帝的人,做了场戏,拉表妹下狱。” “但这不可能。”程晚吟敛眉看向秦晨曦,眼眶微红道。 “京中那些与表妹关联的势力绝不允许她伪装成自己主子,否则就等同于自杀。所以排除一切不可能,便只有一种可能了……” 终于彻底理顺始终盘踞在心底的那一丝违和,程晚吟眸中含泪,看那出自表妹之手的罪己诏。 “这位书谨,她……就是我的表妹。” 这句话令整辆马车陷入寂静,无论是车内还是车外皆缄口不言。半晌,程晚吟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将目光落向那张绢纸上。 “既如此,为什么她还要把罪名揽到自己身上呢……” [因为她不想活了。] 秦晨曦张口结舌,怔怔望着她。 程晚吟已经将那张罪己诏铺开,眼底隐隐现出水色。“殿下,帮个忙,照着这些罪名,一条条去查。” 她的声音低沉,似是压抑着某种炙热得令人不堪忍受的难过情绪。但最后却又化作叹息,叹息中又渐渐带上了哭腔。 “表妹她不想活了。”程晚吟眼眸含泪地看着秦晨曦,声音颤抖道。“但我连她为什么不想活了,都不知道……我连她为什么出现在墨城和京城都不知道!!” “好端端的,她为什么不想活了呀?” 这些事她能想到,秦晨曦不可能想不到。 只是程晚吟身为书谨的家人,胸口早已充斥着对她的担忧,根本无法冷静去思考顾虑其他。 秦晨曦愣住片刻,才反应过来劝她。“书言,本宫母皇下达罪己诏,便是心意已决。此次可否等本宫去京城探查清楚,再做决定?汝别冲动,免得被当作了出头鸟。” “违逆又如何?” “殿下,臣违逆女帝又如何?!” 程晚吟冷然回身,满含泪水的杏眸一眨不眨地落在秦晨曦身上,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道。 “我表妹死志已生!殿下既然没工夫去弄清楚——臣自己来查!” “臣虽不清楚书谨为何同时出现两地,但不解开她的心结……表妹死了,殿下你能赔给我一个妹妹吗?” 程晚吟说着便哽咽出声,哭声压抑。“我就只有一个妹妹啊!” 那是她的表妹啊! 妹妹怎么可能和她的前程、性命相比?! 程晚吟哭着。不堪忍受的痛苦就仿佛一条暗中伺机的毒蛇,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便将她的神智咬住,狠狠拖入了不见天日的深渊中。 秦晨曦见她落泪怔忡半晌,长叹一声。 他看着程晚吟取过笔墨细细誊抄的身影,接过对方手中的墨笔,说道。“本宫来吧。” 怕压到伤口,秦晨曦命下人给程晚吟只盖了层薄薄的棉被,还买了早点。但程晚吟实在没什么胃口用餐,神思不属地盯着那张绢纸出神。 她偶然会想起,曾经教自己的夫子说过的一句话: [你永远不可能真正了解一个人,除非你穿上她的鞋子走来走去,站在她的角度思考问题,可当你……走过她的路时,你连路过都觉得难过。] “那她是怎样一步步走过来的……”程晚吟哭红了眼,怅然道。 失血引起的疲乏依然挥之不去,她歪头靠在马车壁上。 几日未眠的倦意疯狂涌来,但程晚吟依旧睁着那双通红的双眼,看着车窗外渐渐拂晓的天空,以及被霞光渐渐掩盖的漫天星辰。 “再等等,书谨别怕,姐姐就回来了。” 程晚吟眼中泛泪,思及狱中的书谨,还是睡不着。此时此刻,她也切身体会到了表妹为了救她四处奔走的心情。 随着这些思绪的涌现,另一种更为绵长的心痛便如同一条不断汲取养分的藤蔓,自心中悄然滋生,蜿蜒而上,直至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绪,扎根在她心底。 “书谨,孤独和累是前行的常态,不要放弃……别放弃。” 程晚吟抹去脸上的水意,闭眼叹出胸口的一口浊气,只觉呼吸间那冰凉的气体在心口涌起了烧灼般的痛感。 她喉咙滚动,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远远盯着那逐渐逼近的旧宅看了许久,视线却慢慢模糊了。 树影摇动的光影中,她仿佛看到一身红裙的表妹站在院中那棵梨树下,对自己兴高采烈地招手。 那人好似看到了马车上的自己,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顷刻迸射出万千光华,如同艳阳下的琉璃,熠熠生辉。 程晚吟摇了摇自己的脑袋,再次看去,那个身影却随着树影轻轻那么一晃消失不见了。 程晚吟猛地起身,将车帘掀得更开,却没有再次看到那个幻影。睡意渐渐蒸腾上来,她偏头更加痛苦地拧眉,逼迫自己不要睡去。 心中多日的酸苦也都压上了心头,程晚吟左手握住右手,微微颤抖着,不停安慰自己要冷静。 “还来得及。” 程晚吟站起身,摇摇晃晃地将车帘合上,不再去看那颗扰乱她心志的梨树。“不会来不及的,冷静,只是幻象。” 她说着便将头埋入双膝,如初生的婴孩那般毫无安全感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勿听勿视。 旁边却有人在轻声唤她。“程晚吟……” 程晚吟猛然抬头,定定望着马车里突兀出现的女子。对方还穿着送别时的那一袭朱红色的裙子,坐在烛光里。好似燃尽的焰火,枯槁苍白,逐渐暗淡。 “晚吟你怎么才回来啊……” 十几天没睡,看到的幻象又加重了。 程晚吟看着那个幻象,看着对方眼底细密的委屈,指尖轻颤了下。 “你说过要快点回来的。” 那人有些踉跄地朝她靠近,却在靠近她时身形一晃,直直朝前倒去。程晚吟下意识伸手扶住了她,听着对方委屈巴巴地说。 “你为什么没回来呀?” 这样的场景不知为何,程晚吟觉得好似哪里见过。就好似真有这么一个女孩一直孤零零地坐在一个小房子里,看着夕阳,等着她回家。 “只是幻象而已。”程晚吟喉咙一紧,垂眸看着这位抬头望着她的表妹。她手指颤抖,头也不回推开她,背过身去,咬牙怒道。 “只是幻象而已,休要乱我道心?!” 可是那个幻象却一直“程晚吟?”“程晚吟!”“程晚吟你理理我嘛!”地在她耳边叫着。她每叫一声,便让程晚吟想要转头的想法就加重一分。 直至身后没了声音,程晚吟才猛然转头,看向刚刚一直在自己身后说话的人,却见她不知何时也已经泪流满面。 “程晚吟我就要走了……你不理我吗?” 程晚吟见那人哭,眼前也渐渐湿润,什么不理她啊,分明只是自己太过想念表妹,虚构的幻象而已。 她喉咙一哽,自嘲道。“你哭什么?我真正的妹妹还在等我才对。” 那个人却不说话了,开始啪塔啪塔掉眼泪。程晚吟看了她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道。“你别哭。别哭呀…马上就要到京城了,我刚刚只是着急。” 这才哄得那人喜笑颜开,眼神亮晶晶的,抱了抱她。 [真的疯了。]这样想着的程晚吟却也跟着弯了弯唇,露出笑颜。“我这些天都没有睡,太累了,不是故意凶你的。” 风声舒舒,那人将头抵在她肩上,声音雀跃道。“我就知道姐姐不会不理我,也舍不得凶我。” 听着对方充满活力的声音,程晚吟用力圈紧了她,眼泪落在她身上。可那个人却拍了拍她的背,变得真实了许多,轻声道。 “书言,这些日子叨唠了。” 这句话瞬间将程晚吟从梦境拽入人间,她心口忽地一揪,闷痛传来。 等满头大汗再次睁开眼睛时,程晚吟才发觉原来是自己因为太过困倦,在刚刚路过旧宅时又进入了梦乡。 她竟梦到了她和书谨在女帝面前争执不欢而散的那天。 [书言,这些日子叨唠了。望以后珍重,一路平安。] 曾经的话语依旧回荡在耳边,程晚吟揉了揉头痛欲裂的额头,精神恍惚地掀开车帘,看向外面人声鼎沸的街道。 她摸了摸仍然疼痛的胸口,又摸了摸自己满脸湿润的脸。 都这么大年纪了,竟然还会因为做了噩梦哭泣? 接连做的噩梦让程晚吟发怔了好一会儿,又看了眼放在一旁连夜整理好的为王槿之洗脱罪名的证据,这才揉了揉脸,穿戴好朝服,准备进宫进言。 直到她在车中整理好着装时,便听到有人匆忙跑过来,跪在她前面那辆秦晨曦的马车前,大声喊着什么。 “太女殿下宫内今早传来消息,昨夜陛下和右相……”他语气一颤。 程晚吟刚踏出马车便听到了这句。这时,先前噩梦带来的连锁反应才慢慢凸显,她瞬间便因对方这突然的停顿联想到了不好的事情,心脏猛地一窒。 程晚吟快步走到秦晨曦旁边,拧眉问。“右相怎么了?” “陛下昨夜……昨夜邀请右相共饮毒酒……驾崩了。” 程晚吟脸上所有的血色瞬间褪去,甚至出现了短暂的耳鸣。她短而急促地喘息了一声,朝前倒去,秦晨曦眼疾手快才扶住对方。 “你说……”但程晚吟却好似没有听清对方先前说的话般,快步走向那位公公,抓住对方衣领道。“右相怎么了?!” “右,右相昨夜和陛下一起去了啊!” 那公公被程晚吟择人而噬的神色吓得缩了缩脖子,战战兢兢地说道。 “文武百官均已收到消息进宫了。太女殿下,不,陛下也早日随奴才进宫吧。”他说完就低下了头,重重磕了三声。 程晚吟这次彻底听清了,脸上的阴鸷戾气散去,手一抖松开对方。 怎么会? “书言?书言你节哀啊!” 秦晨曦在旁边唤她,但程晚吟却只是颓然地坐下,双臂环膝。抬眼望去,只觉视线所及一片片黑斑涌现,天崩地裂,周围都在剧烈摇晃着。 耳边轰鸣声阵阵,好像有人正在她耳边说话,但程晚吟她却什么都听不见了。四周一片寂静,唯有她急促的呼吸声在天地间回荡。 “为什么?为什么!” 程晚吟狼狈地从地上挣扎着爬起,脸上淌满了泪水,眼睛也全然变成了红色。她好几次都要跌倒,但还是踉跄地稳住了身体,朝帝宫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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