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晚吟看着她的动作,也忍不住再次湿了眼眶。 “嗬嗬——”脑海中的疼痛越发尖利,她走到方思远身旁,仿佛是怕对方打扰了表妹的安宁,伸手拍了拍她后背,想要去合上棺材盖。 可是手指触摸到棺板上冰冷坚硬的花纹时,程晚吟又停止了这个动作,无措地站着,声音沙哑地嘶鸣,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下来。 她没想哭的… 她没想在表妹灵前哭泣让她走得都不安宁,可是眼泪这个东西不是她可以控制…… 程晚吟其实一直都是个很克制很克制的人。 在与表妹断交后,她便已学会了独自忍耐伤痛,独自成长,独自为了心中正义去前行去斗争。可自己分明已经很努力在控制情绪了,眼眶还是不由分说地盈满了泪水,哭声沙哑。 自程晚吟贬谪以来,从懵懂无知的少女到坚定自己理想信念的那一刻开始,所有事情都是为了让自己心中的正义而前行,为天下不平事而奔走。 就是程晚吟在贬谪期间,看到过太多惨案,太多百姓流离失所,太多父母抛夫弃子。她不想再看到看到那种悲剧重演,故而身体、性命、前程、家人全部被她通通摒弃了。 可当表妹作出和她一样的选择时,她却难掩悲伤。后来她才慢慢明白:所谓成长,让她学会的从来不是珍惜某物,而是放弃。 让她放弃越来越多的东西。 越来越懂得放弃…… 程晚吟刚刚给表妹换衣的时候,才发现对方不知不觉已经轻得像片羽毛。 其实她记忆里的妹妹也不算健壮,相反因为幼年毒坏了身体,书谨甚至比大部分人都来得瘦弱安静。她总是整日沉着脸,一双狭长的凤眸眯起,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 而随着担任右相久了,也就越发没了出尘脱俗的气质,反倒像一只城府极深的嗜血孤狼,眼波流转间必要取人性命。 但脱去血衣的表妹,却比过去的她消瘦了太多。她皮下的骨骼清晰可见,臀部及腿上遭受杖责的伤也至今未愈,甚至已经流脓发黑,遍布尸斑——就像是已经死去很久了似的。 这让程晚吟想起静静看着自己跳入院中、邀她同游的书谨。 她始终不愿正视表妹那一刻展现出来的目光太过温柔,像极了她俩幼时相互依偎入眠的夜晚。 她的失态痛哭其实也不全因为书谨的离世,而是难过于误会对方多年,以至于妹妹至死都没有解开,抱憾而去。 但不可否认的是,书谨的离世对她打击极大,几乎点燃了她所有的理智,让她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 程晚吟短短的三十年人生中,其中二十多年都是与表妹共度的。书谨的存在也几乎占据了她所有人生。故而在看到妹妹修长白皙但布满旧疤的手指时,那瞬间所引发的心窒疑虑震撼,根本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她不明白为什么养尊处优的表妹身上会有这些痕迹? 这甚至已经使她开始质疑自己曾经坚持的东西全部是不是都是错的,而妹妹的死亡其实埋藏了更多她还没有被挖掘的秘密。 在方思远说她表妹文光斐然恐怕早已成圣后,她便看了许多被对方收藏起来的书谨的字帖。那些其实都是妹妹烧毁的,有很多都有被火烧的痕迹,甚至只剩下半句。 但依旧难掩上面氤氲的灵光。 程晚吟曾经因她成为右相后肆意左右朝政的行为,而与她多次争吵,觉得表妹七窍玲珑却全用在了如何害人身上。 评价她的字迹轻浮无力,评价她的诗只有悲春伤秋。 但事实确实如此吗? 在看见方思远收藏的这些字帖时,她才知道自己错了,错得离谱。书谨将真实的一面隐藏至深,除了在她给自己的锦囊中表露出分毫,便被埋藏在所有浮于表面的野心之下。 现在看来,书谨真实的字迹哪还有丝毫浮躁世俗,一如当年的铁画银钩,字义深远,不显世俗。就好似表妹一如当年,从未变过。 程晚吟甚至不敢主动想,能写出“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这样真理的表妹,她当初怎么会觉得对方心思不纯,面目可憎呢? 即便王槿之从未在她面前表现出过痛苦,但会让这样一个伤口溃烂都能风雨无阻为百姓奔波的意志坚硬如铁的人都选择自杀的原因,绝非她目前所看到的那么简单。 她不敢想她的表妹抱着残躯,忍着剧毒,连下床都艰难的时候,来到墨城的时候该有多疼?她又是怎样鼓起勇气,毅然而然地踏足这片土地,跟她说这里有她? 程晚吟不敢想象自己是否低估了天极诡异的恐怖,亲眼目睹着表妹不曾停歇过地踏上死路,将灵魂与身躯永远交付给那里? 这个世界太小了,或者说太残忍了。 程晚吟至今记得别人提及“梦故乡”这毒酒时说的话,记得对方说的那服毒后的惨状,和表妹一杯杯喝下的云淡风轻。 别人会觉得右相了不起,但程晚吟却忍不住潸然泪下,深知其中痛苦。她从来没见过有谁会如此平静赴死,就像是早已看淡了生死,不为生死所累。 其中辛苦又何人所知。 所以程晚吟忍不住想,表妹书谨是不是早便决定了赴死,故而才会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放弃了自救,选择如此平静地抱着污浊一起沉沦? “表妹……”想到这里,程晚吟心中的悲痛愈发难以抑制。她紧紧握住棺木,眼眶通红,泪水如泉涌般无法抑制。“你告诉我,为什么?” 她轻声呼唤,但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却仿佛埋在骨髓的细丝。身体浸透在那些丝线里,喘口气便会牵连丝线撕裂皮肉,所过之处一片血肉模糊,痛彻心扉。 你永远无法预料未来,也永远不能知晓,明天会发生什么事。但错的从来不是书谨,而是她跟随世俗而蒙蔽上的那双眼睛。 是她的盲目愚昧而看不破真相,所以错的是她,为何死的却是她的家人? 方思远还在手持三支香,面色发白地,颤抖着走到灵位前,小心翼翼地给书谨上香,拜了拜。“槿之你一路走好……” 王雅、程千思等人跪在灵堂内,程晚吟脚步凌乱地加入到了其中,随着悼念客人这一拜长跪不起。接着,方思远在她的遗像前坐下,从怀里拿出一叠纸钱,轻轻地放入火盆中。 “槿之,我分不清楚对你好感多一些,还是恶感多一些…也分不清我最初的好感,是不是对你的见猎心喜,长辈对晚辈的爱护……我想,起初我是挺喜欢你的。” “算了,这些不说了。说了也是晚了……你说说你,你和我当了一辈子的冤家,争执攻讦如同旧日剧情般历历在目。” “按道理说,我年长于你,该是我走在你前面。但你怎么就走在我前面喽?” “人走茶凉,钱拿上,在那边吃好点。水利的事你别想了,那些贪腐之人也无须再挂念……你呀,总是沉默寡言。怎么,什么事都藏在心底……” 与此同时,程晚吟、程千思、王雅等人额头抵地,哭声压抑,不愿打扰到逝者的安宁。灵堂内外,一片寂静,只有纸钱燃烧的轻微响声和吊丧的絮语。 直至方思远离去,她们才缓缓起身,面色苍白,目光空洞地看向遗像,眼神里透露出对死者深沉的哀痛与浓厚得化解不开的悲伤。 方思远:[人生如漫天星河。有人为夜空添色,照亮黑暗;也有人使明月无光,蒙蔽星辰……来来往往均是过客。吾不愿同流合污,亦不愿沾染其中,可命运却总是事与愿违。而时光一去不返,无法追忆。] 程晚吟:[吾想在这乱世中化为星子,照亮别人,也照亮自己。但内心那汹涌的感情却如残花般层层叠叠地衰败。如若大限将至……表妹,吾只愿洗去浮华,拂去尘埃,再与汝共饮一壶清酒,倾诉满腹衷肠。]
第178章 苏穆青番外 ------苏穆青番外------ 自从右相书谨罢官后, 女帝针对皇女身边近臣的惩处越发严厉。 不少官员都无故下狱,满门抄斩。 有人传女帝是不敢对右相下手,才迁怒到她们身上。 又有人传当今圣上已经疯魔, 导致京城所有人都人心惶惶, 已经出现多起“刺杀帝王”之事。 苏穆青身为二皇女派系的一员,又被女帝推到相位,怎会对当前局势置若罔闻? 她连忙上书,欲唤回帝王的理智, 却很快被女帝下狱, 抄家贬官,秋后问斩。 后人称这事为“帝京兵变”。 苏穆青刚做右相就被下狱,搞得京城风声鹤唳,民间更是谣言四起。一下子, 除了二皇女在想办法捞她外,根本没人敢为她辩护。 那时候苏穆青正在坐在家中练字,得知女帝下旨抓她,直接打翻了墨盘。 “此事可有假?”她嘴唇颤抖着。 “大人,千真万确,朝廷那边刚来的消息。” [陛下简直疯了!] 苏穆青赶紧顾不得其他人的阻挠,立马进宫,将自己的亲笔书信呈给女帝。但依旧没办法保住全家人的性命。 故而最后收到王槿之的信件后,便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求对方保住她最后的骨血。 老师答应了,然后再过了几日,苏穆青就被莫名其妙地放了出来。 刚从狱中放出的时候, 她还有些迷茫,愣愣地站在萧瑟秋风中, 脑子一片空白。 苏穆青不明白自己怎么被放出来了?二皇女不是去了边境,无心帮她辩护吗? 不过多想无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她要从京城贬往安州了。 临走前,苏穆青看到孔明灯漫天,忽然想起中秋那天看到的王槿之,便赶忙写信给老师报平安。 老师很快回了信: [吾已经呈书给陛下,陛下为之动容,同意将汝放出。日后,君便好好在安州落脚生活罢。吾与帝博弈,汝不过棋子,勿要担心。] 原来是她。 原来是老师帮了她。 苏穆青看向窗外,初雪缓缓落着,天地间一片银白。这里没有北王朝帝宫的巍峨气势,也没有京城的富庶繁荣,却有着另一番宁静温馨。 但不知为什么,她有点想老师了。 ------苏穆青长女(苏霜洁)番外------ 我还记得那日听从母亲的话,初见那人。 那人坐在三楼和另一位女子交谈,姿态高雅,犹如雪松。 我知道她便是决定我命运的人,所以乖乖递了纸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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