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泪水模糊的眼前,好似再次浮现出她与表妹离别时的画面。 那时,她小心环视四周,微有迟疑,还是选择了跟表妹不辞而别。表妹看着她,将笔搁在石台上,笑着点头。“姐姐去吧。” 但就在她颔首转身奔赴沙场时,衣袍却被对方轻轻拉住。 程晚吟蓦然回首,凝眉望去。 满眼是泪的眼眸中,那个人却与记忆中的不同,抓着她的衣袖,眼中有些不安却仍灿烂笑着。 说出了那未尽的话语。“那你记得早点回来啊……” 她说过这样的话吗? 好像没说,好像又都说了。 程晚吟其实一直未告诉王槿之,那天她根本就舍不得。但是她知道不去不行,不能不去,只能心口一热什么也不说,装作潇洒的离开。 可能分开是她们最好的结果。 但反反复复的爱恨,无法互相理解的感情,到底该怎样继续呢? 可能都擅长口是心非,又希望对方有所察觉。即便从前交心,也因各种误会渐渐走向末路。所以此时才会堵在喉咙里说出不来? 慢慢将未尽之语变成了沉船、死水、残花,在腐烂中将自己埋葬…… “嘭!”头脑中的那根弦彻底烧断,程晚吟眼前高楼轰然崩塌。她眼中含泪,笑着颔首。 “好。” 泪水从程晚吟眼角滑落,滴在膝盖上,晕染成一团模糊的湿痕。过了许久,她才喃喃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早点回来。” 两人未说的话在这里补全。可马蹄哒哒,渐行渐远,最终消失于人声鼎沸中。而她看向四周来来往往的人群,却再也找不到她的表妹了……
第177章 方思远番外 没有谁能否认书谨在医术上的造诣。 世人皆传她能医白骨药死人, 擅起死回生之术。 据闻,南诡水患,庆州曾有一妇人得了疫病, 已经没了气息。但右相路过扎了几针, 熬了副药,竟将那妇人从阎罗殿里拉了回来。 医术之高,无人能及。 然而,就是这么高的医术, 却一杯杯喝下了帝王递来的那杯阴毒鸩酒。 方思远紧紧按着眉心。 书言告诉她, 表妹书谨精通岐黄之术的事,深深震撼到了她。 原来对方不止一次知道酒里有毒,她甚至在帝王请她入宫的时候便知道了。 但却拒绝了自己的挽留,哪怕忍着能让人难以忍受的痛, 都没有走出大殿喊来太医,做过任何自救。 书谨什么都没说,请走了宫女太监,和帝王说说笑笑地走向了末路。 方思远靠在门框,嘴角的笑意变得苦涩,浑身力气都仿佛被抽走了一般。 帝王病逝,满京白帆,相府下葬也不敢大办。 看着不断携带礼品、礼金、挽联、花圈等偷偷过来祭拜的官员,方思远看着她们剧烈抽泣着,又转眼看向那敞开的相府大门,快步几步想要进去。 但走到门外,听着里面的哭泣声, 她却又停了下来,手脚一片冰凉。 没有再跨进去的勇气。 方思远目光落在门前挂起的白帆和灯笼, 抬手扶住门框,不由得失神,低垂眼睑掩饰眼底的情绪,渐渐红了眼眶。 十几年前她便是左相,在这个位置上整整待了多少个春秋。对书谨的最初印象记忆早已模糊,但记得依旧是以整个王朝的盛景相连。 那日她刚下朝,恰逢新科状元、榜眼及探花三人跨马游街。 年轻得过分的状元和榜眼一前一后,在京城百姓的簇拥欢笑中,携手共行。尽管穿着一身鲜艳的华服,但仍难掩其浑身清雅出尘之气质。 可能那时候便记在了心上…… 那时候,方思远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状元郎身后那位笑得一脸腼腆含蓄的榜眼身上,屏住呼吸,心中怦然心动。 可能对方刚刚在殿试上指点江山、谩骂百官、谴责女帝时的话语尤其锋利,句句说中了方思远的心肺,句句点在了这王朝的沉珂上,故而她对那张飘然若仙的面庞印象也特别深刻。 这时候,相府的马车被人群一挤,险些与正在前行的仪仗队撞上。书言和书谨座下的马匹纷纷受惊起立,街道上更是响起阵阵惊呼。 记忆里她现在的好友书言,也就是昔日的那位状元郎,这时候稳稳坐在马鞍上,一转身牵住了身后马匹缰绳,双腿紧紧夹住身下马腹,用内功控制住了两匹骏马的缰绳。 围观百姓的欢呼声,因为她的动作更加震耳欲聋。 书言笑着回头看向书谨。而引人注目的翩翩仙子则是察觉到了自己,转身看了过来,俊逸的凤眸浅浅微弯起,笑着向她拱手致歉。 望着那双剪若秋水的眸子,她手上力度不觉渐松,车帘也缓缓降下。就这样,就这样,那两位曾惊艳了她一段时光的双子星——随着姐姐被贬谪,妹妹深陷权谋之中,最终被封存到方思远的记忆深处。 再次私下见面时,便已是物是人非。 到了相府落败的时候。 她记得与书谨面对面而坐时,对方只剩下淡雅从容的微笑;她记得对方灿若琉璃的眸子;记得她共品粗茶淡饭时的洒脱…… 那张面庞依然好似年少时令方思远心动的模样,明亮又锋利,含蓄又婉转。仿佛时光并没有磨去她的棱角,却给她脸上添上了几分沉稳老练的痕迹,不复当初青涩模样。 她听她说不见,看着她悠哉编着草绳,听着她清清淡淡说出遗言…那道清冷高傲的身影和记忆中交错重叠,叫她眼神迷离,时常分不清现在和曾经,不禁感叹命运的无常。 短短几天,书言便在新帝那里洗清对方的污点,将她背后所做的一切摊开。 在还未摊开前,方思远她或许始终隐秘地期待着,书谨能对自己有所不同。或者希望在最后一段时光与她度过的右相,对自己有几分特殊。 但平静服毒的书谨,顽劣丢姻缘牌的书谨,相邀同游的书谨,府中练字的书谨,背着整个王朝前行的书谨,都不是为了她。 ——她甚至不想见到自己。 方思远难过得不能自已。 对方眸中的陌生她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若不是最后几日每天不间断地拜访,同对方聊些家常,那个惊艳她时光的姑娘恐怕连看她一眼都嫌多余。 “槿之,别进去。” “为何?” 她拉着她,哑口无言。“别进去。” 方思远深呼吸了几口气,下颚绷紧,看着眼前逐渐模糊的景象。她那时候还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违背自己忠君的想法,在书谨最后的时刻叫住了她。 连方思远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种情绪,所以哑口无言,仅死死攥着那片月光,然后被书谨不解困惑一根根掰开。 可能这世上最难过的事,就是莫过于她被这世间对女子的枷锁裹挟着,在对方死后才意识自己对这个人最初便放在了心上。 但也是直到现在,方思远才自私且卑劣地认知道: 自己曾经在书谨多么需要支持的时候,没有信她。反而看着心中的那片月光暗淡而失望,恨她怎么变得同这世间般污浊!怨她为什么黯淡?! 可分明在看到那些字帖时,她就有猜测…… 但为什么? 听着里面沙哑的哭声,这位曾经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当朝左相再也忍不住从门框滑落,抱着那些证物,睫毛颤抖着,已经染上了浓重的湿意。 为什么在那曾经笑容犹如夜空中最明亮星辰的女孩无声承认罪行的时候,她心底还是划过了一丝失落和笃定。 她为什么没有信她啊? 明明她还记得初见时那片月光照过来的浅浅微笑,明明还记得宫宴上与她唇角相激时心中泛起的笑意,明明还记得那棋逢对手的兴味…… 那些遗失的过去就仿佛潮湿汹涌的海般席卷了心头。 [天上人间几度看,今宵何事又阑珊。] 脑海里好像有看不见的人在撕扯搅动她的神经,令方思远头痛欲裂,呼吸困难。 好友从青州带回来的那些物证,她刚刚已经看过。其中还夹杂了三件东西:一个锦囊,一张万民为书谨请愿的纸条,和青州、庆州、安州那十二个州的知府联名的自证文书。 那锦囊,方思远记得很清楚。 她在后面亲眼看到书谨将此物交给好友,但这天下被误解最深的一个人已经死了。 那万民声嘶力竭的请愿书和那一笔笔亲笔书写的签名,一个个按下的手印,无一不在承认她做过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可是无人懂她,无人懂她啊! 而她也把她推上了绝路。 泪水顺着方思远的眼角滑落。她坐在相府前台阶上,紧紧地蜷缩着身子。一股股清风穿梭在她的周身,本应是还有些温暖的天气,却让她感到无比寒冷,四肢冰凉。 “进来吧。” 不知道过了多久,背后的府门终于缓缓打开。程晚吟红着眼眶,从中走了出来。 “书言,我……” 方思远瞬间起身,但蹲麻的四肢却不听她的使唤。她踉跄了几步,扶着府前的石狮子才慢慢站稳,抬起头看着眼眶同样红肿可怕的书言。 “别在门口坐了,想祭拜就进屋吧。”程晚吟牙关紧咬,拭去眼角的泪。 方思远听到她的这般说,心头一颤,哆嗦着嘴唇,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书言,我对不起……” 她想辩解自己不是来祭拜书谨的,把对方亲手推上绝路的自己没有资格踏入灵堂,但眼神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程晚吟身后。 阳光透过屋顶照进来,曾经是显赫一时富丽堂皇的府邸门前积压着厚厚的落叶。大多物品都已被那几次抄家搬空了,只余荒凉空洞的墙垣和门匾还留在这里,诉说着昔日的辉煌。 方思远随着程晚吟走向灵堂,推开门扉,屋内的漆木棺材渐渐显露出来。 在看到那棺椁的一刹那,方思远就控制不住冲了进去。她脚步哪里还有当朝宰相的雍贵从容,跌跌撞撞跑到棺旁又驻足不前。 “槿之,我来看你了……” 方思远看着棺中躺着的那具尸体。 对方头上盖着厚厚的布帛。满是血渍的衣袍已经被程晚吟帮忙换下,丢在了一旁,换上了寿衣。崭新的寿衣将对方那具白皙瘦弱的身体遮挡住。 “我对不起你……”方思远冲进府门后,冷不防看到书谨暴露在外的密布陈年旧疤、血肉模糊的手腕,趴在棺前无声落泪。“我没有拉住你,我明明都拽住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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