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婉婷愣愣望着王槿之,看她毫不犹豫地一杯接一杯喝下那些毒酒,接过酒杯的手无助地颤了颤。可是王槿之只是喝酒,根本没有看她。 这才是她熟悉的右相,无视法纪,恣意妄为。可转而秦婉婷又觉得奇怪,书谨对她居然没有一丝防备吗?她以前便是这样对她不设防的吗? 秦婉婷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想不起书谨曾经的模样。但很快,这份疑惑便被更复杂的情绪所覆盖。 “唉——右相请。”秦婉婷紧紧攥着酒杯,倚在椅背上,仰头长长叹息一声,终究将那杯毒酒送到了唇边。 她虽然脑海里曾经勾画过无数遍右相给自己敬毒酒的画面,但此刻却反倒这样的平静。只余那狭长凤眸在她的心底泛起丝丝涟漪。 [好想哭,怎么办?] 秦婉婷再次看向王槿之,见她那般举动好似并不痛苦,但亲自做出自杀的举动还是令人恐惧。她就这样垂首,一点一点地,慢慢将手中那杯毒酒尽数咽下。 自始至终,对面那双明亮的丹凤眼中都未曾有过一丝怀疑。就好似她们喝的并不是毒酒,而是绝世佳酿一般。 系统再度开启了表情特效。 王槿之喝着喝着便感到喉咙里腥气上涌,突然呕出大片鲜血,持续不断地咯血。 一瞬间上涌的液体,让她都没办法反应过来,大片大片黑红色的污血便从口中喷涌而出。脸色也早已不是单纯的灰败,而是在阵阵间歇性的咳嗽中变得更加苍白。 秦婉婷手里攥着那只茶杯,嘴角溢出一丝黑血,目光重新投向王槿之。 对面女子身上已经变得狼狈不堪,脸上手上全是鲜血,就连脚下的绒毯都仿佛是有一朵巨大的黑色的血花绽放,惨烈又凌乱。 唯独那双眼睛始终如一汪清水,淡然宁静,机械地举着杯继续饮酒。就好似感受不到身上的痛苦般。 [明明痛得要死了啊!痛得她整个人都感到了意识抽离,但书谨却好似感受不到般……]秦婉婷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抢夺王槿之手中的酒壶。 可等她抢过来时却发现壶已经空了。 一杯酒她就感受到了如此疼痛,可对方却除了咳嗽,连痛呼求饶都没有发出一声。 秦婉婷慢慢地闷闷地笑了起来,泪水浸湿了眼眶,流满了全脸。 王槿之双颊坨红,抬眸笑她。“陛下,你怎么哭了?” “痛的。”秦婉婷抹泪。 “真这么痛吗?”王槿之又问。 “痛彻心扉。”秦婉婷笑。 像“梦故乡”这般阴狠的毒酒,世间罕见。秦婉婷出于与王槿之同归于尽的念头,才将其带回,却没想到最先哭出来的却是自己。 曾几何时,她亲眼目睹太女姐姐在死刑犯身上试验这种毒酒。当时,那个桀骜不驯的恶匪只是浅浅尝了一口,便立即表情凝固,四肢抽搐,涕泗横流地满地打滚。 “右相您太狠了。”秦婉婷含泪笑道。 “你什么都知道……你是故意喝下去的!你是故意喝下去的!” 她的语气一次比一次更加尖锐疯狂。 一种被愚弄的愤怒燃烧起来,她绝望地呼喊“太医,太医!”,可空荡荡的大殿里无人应答。 秦婉婷歇斯底里,跌坐在地,满脸都是生命即将走到尽头的后怕,还有那从心底蔓延出来的不甘,最后喊着喊着,她却平静了下来,反倒有一丝独占了右相的病态欣喜浮上心头。 也许,她早就病了,很久之前就已经病了。 “别费功夫了。”王槿之冷眼讥讽道。 “陛下想带臣走,怎么可以让臣一个人上路呢?”王槿之靠在石桌上,笑着秦婉婷的丑态。“其他人都已被我遣散了。” 一杯能让人断肠的毒药,在她这里却一杯接一杯,如饮美酒,丝毫未表现出来。从而引诱着那位决心已定的女帝充满疑虑地一同服下。 秦婉婷看着王槿之得意神情,指着她的鼻子,闷闷发笑。“你又给我上了一课。” 右相久病成医,怎么会闻不出那酒里藏了剧毒。但她忍住了。不但忍住了,还将自己也拖入了地狱里,甚至到了无法挽回的地步! 秦婉婷刚刚感受到那些违和,终于有了眉目——王槿之正在以一种最扭曲,也是最极端的方式,拉着女帝一起求死。 “可你终究要和我一同上路,右相!”秦婉婷胸膛震动低笑了一声,开始咳嗽出大片大片的鲜血。 王槿之指着她笑,笑容中充斥着对皇权的蔑视和怜悯。 一个压抑的笑,一个爽朗的笑,活像两只走入绝境,疯狂撕咬在一起的困兽。而其中那只却始终未曾弯下脊梁,发出一丝痛呼! “王卿,朕累了。”好一会儿,秦婉婷才压下笑声,捂着腹部微微颤抖,那双眼眸翻涌着没人能读懂的情绪。 “你陪朕转转。” 说完这句,女帝便带头往前方走去。王槿之也起身跟上。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向御花园外走去。 “右相…”途中,秦婉婷似是有话要说,可最终还是咽回了肚中。 王槿之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半步。倒是秦婉婷故意放慢了脚步,也不见王槿之跟上来,不由得心生烦闷。 她下唇被咬到鲜血淋漓,隐忍着腹中的痛苦,一句话没说。远远地,一干的太监宫女们看到女帝和右相两人,想要过来,但被秦婉婷挥退。 她根本不让别人近身。只有王槿之待在她身边,静静看着她浑身颤抖地咽气。秦婉婷死死攥着王槿之手腕,满脸绝望,问。 “你什么时候跟来?” “等你死了。”王槿之冷冷看她。 “朕以为…这般屈辱的日子早已过去了。可没想到离了你,还是一样……竟落得如此田地。哈哈哈……真是可笑!” 像是痛狠了,秦婉婷脸上全是泪水,看向王槿之。她抓着她手腕的手指不断收紧,说道。“人不人,鬼不鬼,事到如今还受人挟制,朕不甘心!” “不甘心,也得死。”王槿之特别不解风情。 [身为帝王,无能便是原罪。就是因为你的无能,才会导致这个世界的臣子都这般辛苦。]王槿之淡淡想道,嘴角溢出鲜血。 品性如此。她并没有因人之将死,而对她说些宽慰的话。 以至于太监李春苟在后面听到这些话,都不由愣了下,悲声道。 “宰相大人为什么不能捡些好听的说?陛下都要驾崩了,大人竟然还……还这样……这样气她……” 王槿之无言以对,盯着秦婉婷逐渐涣散的瞳孔。 “陛下若是心里苦,就跟奴才说说吧。”李春苟还在絮絮叨叨。“别憋在心里,奴才看着心里实在难受。”他眼里泛起泪花,悲伤无法自禁。 然而,身旁的两人却对他的悲戚丝毫不为所动。 “记得跟来。”秦婉婷狠狠抓了一下王槿之胳膊。 王槿之垂首,望着她,说了一句实话。“不跟来,我要走了。” 这句实话,竟然直接气得秦婉婷呼吸一窒咽气了。 李春苟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悲痛,哽咽出声,泣不成声。他看着眼里从稚子成长为苍老君王的女帝抱憾而去,对王槿之的冷酷心肠格外不解,乃至愤慨不已。 但这时,王雅却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推开他,扑向王槿之。 “娘!” 王槿之见王雅这般衣衫不整的模样,便知这孩子没听自己的话,硬闯了帝宫。她无奈叹了口气,看向王雅身后追来的一群御林军,将她护在身后。 御林军被王槿之的威压所摄,顿时跪伏一地。 王雅却没有看到,抱着她的腰身嚎啕大哭。
第175章 诗定江山(结局) “不是让你去睡了吗?”王槿之勾唇笑了笑, 笑着轻抚着她满头的乱发。 但如王雅这般早慧早熟的孩子此时却仿若稚童,啼哭不已。王槿之只得冷下心肠,看了看快要天光大亮的夜空, 冷然道。 “你娘早就不在人世了……” “我也不在意生前那些事务, 那些骂名就让她们骂吧,习惯了。” “在官场,君子论迹不论心。” “玄真,你为官两年也该懂了, 达成目的才最为重要。傲骨尊严算什么, 那是狗都不要的东西。” 王雅泪流满面,点头又摇头,仍死抱住王槿之不肯松手。 王槿之拍了拍她脊背,给她顺气, 道。“你看看拜访娘的这些官员,她们个个谄媚跪在娘面前献宝。可背地里,恐怕个个都在心里骂娘是个贪官,是个佞臣,盼着娘早点下台,早点死掉。” [是是非非,真真假假,谁能论出忠奸?] 王槿之愣了一会儿道。“我该走了……” [叮,检测到心碎值,好人滤镜升级,当前值:44] 听到系统那鸡肋的提示音再次想起,王槿之撇嘴。[这数字真不吉利。] 此刻, 她的表情倒是风轻云淡,只是眼里有点眷恋, 在心中对系统说。[算了算了,等到姐姐又如何,相见又能如何,不过是徒增伤感罢了……走喽。] 王雅抱着满身是血的母亲,听得她语气一顿,突然面色苍白下去,偏过头“哇”地一声,呕出一口鲜血。 王雅惊痛起身,想要去请太医,却被王槿之拉住。“不必了,我的身体自己清楚。那毒酒对我根本无用,只是要离开了。” 王槿之声音沙哑道。“玄真,请不请太医都对我没有什么区别…你娘生前喝了太多苦药,已经烦了。” “不想死后还要如此。” 王雅手足无措地看着她,泪水顺着两颊流淌而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娘……” 王槿之面色平静下来,微微阖拢了双眸,轻声道。“别怕,娘没事的。只是太累了……太痛了。娘想休息一下,你别急。” “别急……”说着说着,王槿之呼吸渐缓,再也没了气息。 王雅抱着她,忍不住失声大哭起来。 这些年,她每天都被母亲庇护在羽翼之下,相依为命,好不容易熬到了如今,却还未让母亲享几年清福,就…… 王雅心中悲恸至极,举目四望,却看不到来途,只见归路。 很快,这里便都被压抑的低泣声取代。 离宫门最近的左相,方思远听到了里面恸哭声,瞬间冲了进去。 她也说不清楚自己想要看到什么,可能还是想看到右相仍笑意吟吟站在院中。可是没有,冲进去后,她只看到了无边无际的死寂和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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