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气中含有一些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惜。 上元节,亦称作为元宵节,是本朝官府最为重视的节日之一。 从正月初八上灯到正月十七落灯,张灯结彩整整十天,且百官不用上朝,京城百姓悉数留家与亲人享乐。 同时,来自四面八方的商人持其所有奇珍异宝汇聚在东安门外迤北大街设摊卖货,称为灯市。 皇宫内则鳌山高十余层,饰以金碧,灯如星布,极其侈靡,以彰显皇家气派。 当今圣上往往会在行云宫内设宴,与当朝大臣以及家眷共赏京城繁华耀眼的佳节景象。 “你如何确保不拖累南家?” 南钰溪不禁放柔了语气。 她性子虽张扬,世间许多的烂人,她都不屑于理会,似乎擅长玩弄人心是她与生俱来的能力。 可她唯独不会为难两类人。 一类心肠好,默默无闻地缩在属于自己的角落,遇见不平,哪怕一无所有也会竭尽全力地帮助弱者。 一类心肠直,性子冲说话急,人如熊熊烈焰一般,遇见不平,不论三七二十一,直接拔刀相助,不计后果。 前者叫柔善,后者叫耿直。 但今日,南钰溪低头,转了转手中的青瓷茶杯,破天荒地默认了秋辞梦的交易。 秋辞梦突然起身,朝南钰溪行了一个跪拜大礼,三跪九叩,几尺之隔,南钰溪清清楚楚地瞧见了秋辞梦脸上的悲毅。 如同远赴刀剑无眼的战场的将士般视死如归。 “正月初一,我会派人将一半的信件送往太傅府,完事后,另一半信件自会有人替我亲自交到你手上。” 一字一顿,缓缓地向南钰溪诉说着。 “我知道你不喜我,不喜无思,可我从未认为无思有半分过错,她是太初二十四年钦点的探花,她的才华朝野上下人尽皆知。” 秋辞梦闭上双眼,神情哀怨,伫立在刑部大牢外的那个雪夜,她就已经下定决心。 两人僵持着,南钰溪死死地盯住脚前的秋辞梦,眼神犀利,似乎想穿透皮相探究些格外的东西。 屏风后的札香寒濒临崩溃,四肢发软,单手扶着房内的檀香柱,身子才能勉勉强强稳住。 料她如何猜想,也绝不会想到韶惜已死这一层,宣三娘明明告诉她韶惜被恩客买走了,甚至韶惜还给她留书一封。 怎么会,怎么会…… 札香寒只觉两眼发昏,急火攻心,下意识地连连摇头,面上似哭似笑,三娘终究是骗了她。 “你且先起身,我同意就是了。” 南钰溪俯身牵起秋辞梦的双手,侧目朝屏风后深深地望了一眼,忽然感叹道: “其实,无论是韶惜,还是江风落,只能说生不逢时。” 秋辞梦错愕地看向扶她起身的南太傅嫡女。 南钰溪在京城贵女圈素来有美名,貌若牡丹、天姿国色,并且自幼饱读诗书,先帝曾特许她入国子监读圣贤书。 南太傅是当朝大儒、文坛领袖,而他唯一的女儿在同辈中也是遥遥领先的神童,她的同窗无一不庆幸南钰溪是个女儿身。 金无赤足,人无完人。 南钰溪为人处世不免带些小性子,娇生惯养长大的世家贵女,寻常人光是站在她身侧都显得黯淡无光。 南钰溪瞧不起她这类烟花巷柳之人,秋辞梦心知肚明,可她刚才说的那番话—— “谢谢。” 正在打开房门的南钰溪的身形明显一顿。 “南钰溪,我——” 秋辞梦还想再说些什么,南钰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的话语,“你不用谢我,你应该谢你自己。” “记住你对我的承诺。” 尾音渐渐变得模糊不清,南钰溪带着莲竹走了,几刻钟后,札香寒才失魂落魄地从屏风走出。 “韶、韶惜,秋辞梦,算我求你,我不想要这种如雾里观花的真相。” 札香寒一把抓住秋辞梦的肩膀,眼里满是悲泣,半晌才憋出一句:“求你。” 秋辞梦隐去面上的神情,示意札香寒先坐下,声线既无悲也无情地朝她絮絮叨叨讲起三年前的往事。 “妈妈是我的错,我不该惹妈妈生气,妈妈责罚我吧,莫气伤了身子。” “妈妈,秋姐姐今日的确出去了,是我死缠烂打求她陪我出去的,妈妈我知道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韶惜颤颤兢兢地站在宣三娘身前,秋辞梦紧蹙眉头,放轻了声音,朝宣三娘解释道: “妈妈,我秋辞梦一人做事一人当,韶惜是个老好人性子,是我拉着她出去瞧放榜游街。” 宣三娘锐利的眼神不停地在韶惜和秋辞梦之间巡回,韶惜的性子她知道,可秋辞梦也不像是能做出这茬子事的人。 今日放榜,前三甲骑马游街,阁中的小厮早早地就来报了信,江风落中了探花,据闻在殿试时,皇上对她赞不绝口。 一想起这位江风落江公子,宣三娘不由得升起一丝恼怒。 自从上次诗词大会后,江风落可算是在京城扬名了,如果仅仅是名声大噪就罢了,偏生还要和秋辞梦牵扯到一起。 秋辞梦是她风月阁的金疙瘩、吸金兽,怎能与江风落这般穷书生纠缠不清,平白无故地掉了身价。 如今秋辞梦竟然还去瞧江风落骑马游街,宣三娘气得心口直痛,愤恨地甩袖,指着秋辞梦怒骂: “秋辞梦!我宣三娘可有半分亏待过你?简直跟你娘一个德行,你真以为你遇见了良人吗?江风落说的谬言,你居然信?” 秋辞梦依旧一声不吭,神情冷漠。 她已经和宣三娘解释过多回,她对江风落并无男女之情,况且江风落是一介女子,她怎能与她成亲? 秋辞梦许是对江风落厌烦极了。 江风落时常托赵雪茶给她送些精致的小物件,秋辞梦一件没收,全部送还给她。 赵雪茶说江风落自那晚后,对她害了相思病,茶不思饭不想,梦中常常喃喃她的名字。 秋辞梦对此嗤之以鼻,世间哪里有这般偶然的一见钟情? 她和江风落的爱情故事在京城各大说书人口中传出了无数版本,没有一个版本是猜到她和江风落真实的关系。 秋辞梦自认和江风落不过是泛泛之交,实在没有她们以为地浮想联翩。 宣三娘瞥了几眼身旁的两人,韶惜哭哭啼啼的,双眼肿得厉害,跟桃仁似的;秋辞梦木愣愣的,如同老僧入定。 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只能摔门离去。 “秋、秋姐姐,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韶惜的声线沙哑,鼻头泛红,眼睛里布满血丝,整个人都快哭成了一个泪人。 “不必,我与妈妈的关系本就不亲近。” 秋辞梦从衣袖中抽出一条丝巾,轻轻地擦去韶惜脸上的泪痕,语气柔和道: “你这性子也该改改了,多向札香寒学学,不说获取点什么,起码咱们得不受别人欺负。” 韶惜在风月阁的人缘不错,因为无论对错与否,她都会主动替人承担责任,甚至有时明明是她人有错在先,可韶惜往往会自觉地向对方道歉。 赵雪茶说她是东街包子铺里面卖的包子,又软又弱,任谁都能随意拿捏她,平日里就是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 “姐、姐,我——” 那双澄明亮的眼睛看向身侧的秋辞梦,韶惜认真地对她诉说道: “谢谢秋姐姐的好意,香寒也时常说我这个坏毛病,叫我硬气点,可我就是做不到。” “秋姐姐你长得那般漂亮,一手琵琶更是弹得出神入化;香寒一舞便足够令人惊艳,就连妈妈年轻时也是倾国倾城的美人。” “而我容貌平淡如水,无一精通的才艺,跳舞弹琴、吟诗作对,我全都不会,风月阁的姐姐们哪个不是才艺双绝?我就像是混入名贵花卉中的野花,既无迷人的香气,亦无艳丽的色彩。” 韶惜神情闷闷的,秋辞梦从未想过她竟自卑到此种地步。 “我总是想对别人好一点、再好一点,我害怕大家讨厌我,我人笨,我害怕惹大家生气。我除了女红好些,也没别的长处,我害怕大家嫌弃我。” 韶惜说完这番话,又再次向秋辞梦道歉,非等秋辞梦应了她的道歉,才露出一丝喜色。 安抚住韶惜后,秋辞梦心情复杂地回到了东苑,未到院门口,便远远地瞧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辞归去 倩影窈窕,形似飞燕。 零零碎碎的光线错落有致地印在她的身上,一席云天蓝的裙裳,挽了个简单的发髻,瀑布般的素发自然垂放。 秋辞梦止步在东苑门前,心中思绪百转千回,莫名地升起一股萧瑟凄凉之意。 “今日我到访,是专程向你告别。” 赵雪茶迈着从容的步伐,不紧不慢地沿着石青板路走向秋辞梦。 “为何如此突兀?” 秋辞梦走上前去,和赵雪茶齐肩同行,她是东苑的主人,本应是她亲自接应,可赵雪茶来的太过消无声息,竟是无人告知她。 “我把客栈卖了。” 赵雪茶笑嘻嘻地朝秋辞梦说:“京城呆了这么多年,腻烦得很,瞧来瞧去,东西两街还是些老样子。” 秋辞梦领着赵雪茶直径穿过前边的小院,东苑的布局讲究精致,亭台楼阁、碧荷小池,样样原料皆雇佣专人通过运河从苏州运来。 小院后便是姑娘们的住所,不似小厮们集体睡在一个大通铺,宣三娘认为姑娘就该养得精细些,院墙分割开一间间小苑。 其中东苑最好的位置毫无疑问地是属于秋辞梦的,而西苑则是札香寒,小苑的分配统一归宣三娘掌管。 秋辞梦推开房门,伸手作礼请赵雪茶进屋。 屋内冷冷清清的,不像有人住过的痕迹,物饰摆放在原位上都落了灰尘,蜡台上有一支燃烧了半截的蜡烛。 “坐吧,我先去吩咐小厨房替你准备一些吃食。” 秋辞梦掀开纱帘,示意赵雪茶走进内屋,内屋倒是有了一点活人的气息,赵雪茶是头次进秋辞梦的住所,在屋内边走边打量着。 纱帘后的屋子,明显是秋辞梦的闺房,她打理得细致,左侧是一架书橱,右侧悬挂了一副山水画,画的下边,便是梳妆台。 赵雪茶眼尖地发现了摆放在书橱里的一本书,凑近取出一看,“西厢记?这般书你竟是不藏好些,要让宣三娘瞧见了,你怕又是要挨骂了。” 秋辞梦撑着桌面缓缓坐下,近几日她脚愈发疼得厉害,额头上隐隐露出一层薄汗,唇色苍白,哪怕是上了胭脂,也难掩盖住她此时的状态。 “可是旧疾犯了?” 赵雪茶连忙放下手中的《西厢记》,神色担忧地走到秋辞梦身边。 “听我一句劝,江风落是个良人,你不如归了他,也总比在风月阁年复一年地蹉跎年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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