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辞梦垂下眼睑,安静地听着赵雪茶劝慰的口吻,语气中不免带有一丝急促。 “他是否心悦你,我的确不知,但自从上次事情后,你们两个在外人眼中已然有了关系,大家都喜好听才子佳人的故事。” 赵雪茶和秋辞梦的缘分说来也巧合,当时赵雪茶在京城初来乍到,在大相国寺偶遇陪宣三娘一同拜佛的秋辞梦,一来二去的,也就认识了。 赵雪茶的夫君得了痨病而死,恰逢其夫乃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而自己早与族人断绝来往,只能含泪继承了所有的遗产。 偏偏她在经商上有些出人意料的天赋,在老家日子过得风风光光,有一天突发奇想,就收拾了行李来京城闯荡。 赵雪茶盘下一家客栈,专门用来接待那些进京赶考的学子,家境贫寒的学子一律无需交付租金,亏了本但赚了名声和人情。 “你怎么就不信呢?我亲耳听见江风落在梦里喊了一声辞梦,清清楚楚的,他对你的情愫没掺和半分假。” 秋辞梦按住了赵雪茶的肩膀,缓缓地抬起头直视面前的好友,她在京城能真正交心的朋友没几个。 札香寒太过圆滑世故,韶惜太过敏感自卑,放眼望去,竟唯有赵雪茶一人能勉强说上几句体贴话。 “雪茶,江风落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赵雪茶愣了一下,没想到秋辞梦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心里的话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没,他现在都以为我是客栈的厨娘,辞梦你到底在担心什么?” 赵雪茶为避免某些麻烦事,毕竟是在天子脚下,于是在客栈以厨娘的身份见人。 秋辞梦:“江风落并非男子,而是一名女子。” 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在赵雪茶的心里砸下一个千斤锤,江风落竟然是一名女子!她和江风落在客栈内抬头不见低头见整整数日,都未曾发现她的女儿家的身份! 赵雪茶几乎立刻反问了秋辞梦一句:“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江风落怎敢?!” 话音未落,赵雪茶立即噤了声,兹事体大,非常人可议论,自本朝成立以来,从未有女子为官之先例,女子被教导遵循三从四德。 所谓三从乃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 所谓四德乃是:妇德、妇言、妇容、妇功。 哪怕是在京城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高门大户无一不把女儿嫁入皇家为傲。 像江风落这般胆大妄为地公然违抗朝廷和世俗观念,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你且坦诚告诉我,今日你离京,是不是因为齐玉宣?” 秋辞梦闭上双眼,伸手揉了揉眉心,最近京城有风声说国库空虚,要针对商人附加重税,以填充国库。 宣三娘这几日天天为此事儿愁容满面,捎带着整个风月阁也鹤唳风声。 赵雪茶神色终于凝重起来,哀叹几声道: “这年头朝廷不当人,天底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若非我在京城中积攒了些人脉,现在估计我已经坐等被抄家了。” 一提起此事,赵雪茶脸上满是愤愤不平,“国库空虚到底是空谁的钱,是我赵雪茶少上交税吗?!一笔赈灾的银子拨下来,先是京官再是地方官,层层剥削克扣下来,还有什么钱?” 赵雪茶越骂越起劲儿,齐玉宣是朝野上下公认的皇上心腹,自上回在风月阁举办的诗词大会露面后,京城再无半分齐玉宣的消息。 两者联系到一起,不得不令人多想。 等等,为何秋辞梦会现在提起此事? 赵雪茶后知后觉地察觉到秋辞梦的弦外之音,语气试探道:“你是得知了其余灵通的消息吗?” 秋辞梦却又将话题扯回江风落身上,“无思是女子,我又无磨镜喜好,她待我并非是你们所认为的那样。” 赵雪茶曾听江风落夸秋辞梦的嗓音宛如黄鹂清亮,亦似朝露澄澈,当时她不以为然,毕竟和秋辞梦会面多次。 恰恰今日,她那颗焦躁不安的心却伴随秋辞梦的嗓音逐渐被抹平。 秋辞梦:“她参加殿试之前,曾攒钱来风月阁见我一面,此事你可知?” 赵雪茶点了点头,示意她知道此事,犹豫半晌,最终还是选择询问秋辞梦: “我听说那夜江风落向你承诺,如果她高中,定会三书六聘娶你为妻,这——” “确有此事。” 未等赵雪茶说完此话,秋辞梦直接告诉了赵雪茶所思虑的事情。 “我与无思乃是好友,半无其余之情。” 赵雪茶明显一愣,又不好当面指点别人的感情,干笑两声,将刚刚想好的话咽回去。 两人之间忽然陷入了一阵沉默,赵雪茶原以为今日的离别会是两人泪眼婆娑,却不曾想是现在这样尴尬。 片刻后,终于有人站出来打破了沉默。 赵雪茶:“在下愚钝,参悟不透,请辞梦指点一二。” “五年之内,莫来京城了。” 秋辞梦神色漠然地给赵雪茶留下一句忠告。 赵雪茶意识到此事非她能参与的,起身朝秋辞梦拱手道谢一番后,赠予秋辞梦一盒首饰,惜别几句,便擦泪而去。 秋辞梦一如刚才那般,站在东苑门口,目送赵雪茶渐行渐远的背影。 脚上钻心的疼痛时时刻刻地提醒秋辞梦,她应该回屋内休息,可她却固执地站在原地分毫不动。 赵雪茶走了,她的朋友要离开京城回老家去,或许会回去继续经商,她的脑子十分灵活,是块经商的好料子。 那她何年何月也能离开京城呢? 庭院内美丽的景色,秋辞梦看了数年。 春柳垂条,夏荷戏鱼,秋落红叶,冬梅迎雪。 四季交替,一如既往。 唯独她,被困在这繁琐的笼子中,日日被无双只贪婪的眼睛盯着,被垂涎着,被把玩着。 又怎能不恨,怎么能不怨? 摘花夜,怕是不远了,三娘定不会放过她的。 秋辞梦默默地想着,眼神黯淡无光,宣三娘有句话的确没说错。 她是心气高,但让她清醒地堕落,秋辞梦绝对做不到。 长吁一声,秋辞梦正欲慢慢挪动脚步回院内,突然一阵仓促嘈杂的脚步声闯入东苑。 “秋姑娘,秋姑娘!” “大势不好,官府的人把咱们风月阁查封了!” 来者是跟随了宣三娘数十年的老人,单姓文,无名无字,风月阁中的姑娘随宣三娘一样,唤她文姑。 文姑喘着大气,猛然一停,身体差点不稳摔倒在地面上,幸亏秋辞梦眼疾手快,冲上前去扶稳了文姑。 “文姑,你慢慢说就是。” 秋辞梦边扶着文姑走向正厅,边用手拍了拍文姑的肩膀替她顺气。 “定是遭小人了,秋姑娘,那宣平侯齐玉宣竟然带着官兵把风月阁查封了!”
第71章 辞归去 文姑正喋喋不休地对秋辞梦诉说一楼大厅发生的情况。 “齐玉宣那厮非说咱们风月阁没按时向官府上交税款,简直是血口喷人,这些年咱们给宫里,给朝廷送了多少钱!” 文姑边哭丧着脸边一个劲儿地拽住秋辞梦的手腕往阁楼处赶去,她跟了宣三娘那么久,亲眼见证风月阁在京慢慢壮大,一辈子的心血绝对不能这么毁了。 “哎呦,秋妹妹你怎么还在这儿?妈妈都快被气晕过去!” 札香寒提着罗裙慌慌张张地跑到秋辞梦和文姑面前,一脸急切地催促道:“刑部尚书李凌云和齐侯爷一同来的,秋妹妹你与李尚书是旧识,不妨——” 轻佻的男子声音直接打断了札香寒的话语,齐玉宣在众官兵的簇拥下,趾高气扬地走进了东苑。 “本侯封朝廷之命,查封这败坏斯文之地,来人,顺着院子挨个贴封条!” 话音刚落,一群官兵如同饿狼扑食般一窝蜂地涌入了东苑中,秋辞梦隔着乌泱泱的人头一眼瞧见了站在最后面的齐玉宣。 他身侧有一身穿绯色官袍的中年男子,官服上绣着金色锦鸡,赫然显示了他朝廷正二品大官的地位。 札香寒连忙拉秋辞梦走向前朝李凌云俯身作礼,“李大人,阁楼已经被查封了,东西两苑我瞧不如就算了,二位皆是朝廷的栋梁,想必也不会为难我们这种人。” 秋辞梦不动声色地拽紧札香寒的衣袖,宣三娘日日忧虑的难终归还是来了。 朝廷,竟然先拿她们风月阁开刀。 灾荒年年都有,朝廷不开源节流,光指着国库那点银子和各地方财政的税收,怎能不会坐吃山空? 所幸赵雪茶已于一时辰前离开了风月阁,未遭此难。 “你们这种人?你们是哪种人?” 李凌云板着个脸,完全不给札香寒半分面子,底下的官兵瞧着李尚书和齐侯爷对她们的态度,看人下菜,纷纷摆出一副嘲弄的神情。 “当然是见不得人哈哈哈!” “上不得台面的下九流!” “身子早已经脏透了!” 刺耳的言论不停地传入秋辞梦和札香寒耳中,文姑神情波澜不惊,佝偻的身形纹丝不动地矗立在这群魁梧的官兵中。 齐玉宣和李凌云默许了官兵为虎作伥的行为,秋辞梦心中极为不满,刚想上去与他们理论几句,被札香寒牢牢地按住了肩膀。 札香寒无声地朝她摇了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秋辞梦莫轻举妄动。 秋辞梦心下了然,既然刚才札香寒向他们服软示弱,李凌云不仅选择无视,更是出言不逊。 这些食朝堂俸禄的酒囊饭袋! 北境的外族侵扰,南境的天降旱灾,不想着如何法子解决,挨个把注意打到了她们风月阁上。 秋辞梦不愿再想下去,因为这样这会徒增烦恼,风月阁的实际掌控者是宣三娘,姑娘们的卖身契皆在她手中。 至于如果宣三娘遭遇了牢狱之灾,风月阁覆灭,她和札香寒她们何去何从,秋辞梦不知。 秋辞梦叹了叹,拂下札香寒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掩面转身走向文姑,在众目睽睽之下,扶着文姑走进了东苑。 札香寒站立不安地琢磨片刻,对齐玉宣和李凌云躬身行礼,语气冷漠道: “二位大人请自便。” 语罢,甩袖追上秋辞梦和文姑的脚步。 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下九流也有横眉怒目之性。 齐玉宣和李凌云面面相觑半晌,底下的官兵捉摸不透两位大人的意思,推搡几下,终于有一人小心翼翼地凑近询问: “齐侯爷,尚书大人,这东西两苑咱们还封不封?” “封!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把人撵出去!今天就算把全风月阁的人抓完了,都必须把朝廷的命令办了!” 李凌云冷哼一声,只怪那宣三娘不识趣,早说了让她把秋辞梦送上他府中,好说歹说,她宣三娘回回都搪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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