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则今日他还能瞧在情面上留下一苑供这些姑娘们居住。 “李大人,在下早已在庆春楼定下席位,据闻庆春楼近日请了苏南地区有名的厨子。” 李凌云祖籍苏南,幼时养育在祖母膝下,最喜食蟹粉汤包和桂花鸡头肉,齐玉宣精心为他准备了美食佳酿。 为官之道,无非八个字,“横取中庸、亦敌亦友。” 齐玉宣看李凌云松了脸色,伸手作揖,“李大人,关于查封风月阁,本侯还有诸多事宜与您商量,请。” “既然侯爷如此诚恳,热情难却,在下只能顺君之意,请。” 伴随着齐玉宣和李凌云的离去,那些官兵鱼贯而入地闯进东西苑,封令驱散姑娘和小厮,查封每间院子。 与风月阁的东苑仅一墙之隔的京城运河上,一艘华美的画舫中正有两人煮酒对论。 “横取中庸、亦敌亦友,姜大人何意?” 江风落入职翰林院后,不少朝中之人来与她结交,面前的姜道成姜大人倒与其他人有些不同。 姜道成任职督察院右副督御史,在京城的官场宦海中沉浮多年,是中立派的中流砥柱。 姜道成摸了摸自己须起的长胡,老神在在地问起江风落: “我长你数十岁,下了朝,我且称呼你一句小友。江小友,你可看清了当今朝堂上的局势?” 江风落点头道,胸有成竹答复:“朝堂分三派,拥立太子自成一派;皇上虽日渐消瘦,但在朝堂中根基深厚,可目前太子党隐隐与皇上一派有抗衡之势;再者——” 江风落别有用心地瞄了一眼姜道成,思量着今日姜道成约见他的用意,抿了抿嘴唇,斟酌措辞说: “再者便是独立于其余两派的人,朝堂上两派的官员称呼他们为蠢牛。” 牛教三遍尚且还会转弯,而像姜道成这类的官员,即不依附太子,亦不愚忠于皇帝,大多数都身在御史或者监察之位。 “哈哈哈哈,好!好!好!” 姜道成举杯仰头一口饮尽烧得滚烫的热酒,火辣辣的滋味让他直呼“爽快”,爽朗豪放的笑声响彻整个画舫。 外面乘船的船夫在外咿咿呀呀地唱起民间歌谣,无丝竹管弦相配,粗犷的乡音伴随着江面荡漾的圈圈涟漪,扩散在江畔两岸。 江风落目露狐疑地盯着姜道成,心中飞速地猜测他的言下之意。 她是新科探花,倚仗皇上器重,遂了她先前的心愿,成功入职翰林院,参加完各大宴会后,确乎是结识了不少同僚。 可她明日才正式上朝,姜道成究竟有何目的?难道也如其余人一般拉拢她站队? 姜道成赞许般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风落,悠悠然地说: “为人处世最讲究一个中庸之道,两端平衡,做官亦是做人,官场中的弯弯绕绕非尔等可想。 你与那些同僚,面上是朋友,可背地里他或许会把你当作敌人,你想迁升,不免要与他争夺利益,久而久之,你们自然也就成了敌人。” 江风落神色不解道:“承姜大人指点,可这世间总有心意比邻之友,古有伯牙子期之交,想来亦敌亦友怕是不妥。” 姜道成将煮好的烈酒递给江风落,眼神怀念,似乎是在透过她的躯壳看向一位故人。 江风落接下这坛酒,出于礼仪,低头闷闷地喝了一口,她少有饮酒,酒还未到肚肠,滑过喉咙,便呛到了,不停地咳嗽起来。 “那我且再问你,‘君者,舟也;庶人者,水也;水则载舟,水则覆舟’,何解?” 江风落:“民能载舟亦能覆舟,君子当以民生为先,立于天下之先,安民方能立国。” 姜道成乐呵呵再递给江风落一杯热酒,淡淡地询问她:“那么,你认为,天下是何人的天下?” 江风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天下自当是天下人的天下。” 姜道成终于满意地摸了一把自己的长须,拎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船夫身边。 悠扬地声音从船舫外穿入江风落的耳中,“没曾想,竟是你这般的人,朝廷那群野狗还未你想得透彻。” 江风落刚想回姜道成的赞誉,姜道成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立马接下一句,“你可知,今日宣平侯和李尚书封令查封了风月阁。” “什么!” 江风落如同跳脚的兔子般直接走出船舫,喊住船夫,让他驾驶船停靠东苑附近的岸边。 风月阁依水而建,东苑就在京城运河不远处。 “感谢姜大人教诲,我有一友困于风雨阁,如若风月阁被查封,想必她定无住所。” 江风落满脸焦急地朝姜道成道谢告别,船渐渐地驶向东苑岸边,临走前,姜道成忽然喊住江风落。 “江小友,老夫想知,你刚才所应答的那些话,可是发自肺腑之言?” 江风落沉默了。 她不知该如何回复姜道成。 圣贤书教她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她既有兼济天下、为民请命的胸怀,亦有独善其身、偏居一隅的私心 江风落并非真正的圣人,她有追求,有欲望,有情感。 想了想,她背对着姜道成语气淡然道:“如太极八卦的阴阳两极,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二者皆有。” 姜道成不再出言追问江风落了,则是低声吩咐船夫摇船驶向江心。 江风落怀揣着不宁的心绪,奔向了风月阁。
第72章 辞归去 江风落绕了巷子里的小路,蹲守在风月阁东苑的后门,前门以及主楼已经被官府贴上了红黑笔墨的封条。 天渐渐地黑了下来,层层乌云无序地铺满京城的上方,时不时刮过脸颊的狂风如同淬炼着锋利的剑刃,一刀刀地插进江风落心中。 前几夜,赵雪茶突然找到她辞别,说是远在家乡的祖母日薄西山、命不久矣,她必须离京回家尽孝。 江风落高中探花后,口袋里有不少皇上赏赐的银子,为报答赵雪茶这几月对她的照顾,她特意去兑换了不少银票塞给赵雪茶。 赵雪茶严词拒绝了她的回报,只拜托她能在京城照拂一下秋辞梦,江风落自是兴然应允。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赵雪茶身为客栈厨娘,虽与秋辞梦年龄相差无几,但她实打实地帮了江风落许多。 不过一刻,狂暴的雨滴密密麻麻地砸向京城每一处,清新湿润的空气混杂着微乎其微的腥味,引得野猫纷纷窜出。 “辞梦,你唤江公子进屋避避雨吧。” 秋辞梦的目光随着札香寒这突然冒出的一句话,将视线驻足在屋檐下的江风落身上。 淅淅沥沥的急雨不给行人丝毫喘息的机会,东西两苑被封了大半,独独剩下一个偏僻荒废多年的小院子留给她们避雨。 官府的人说了,等暴雨一停,她们一行人必须立刻离开风月阁。 “札姐姐,劳烦将伞递与我。” 札香寒从杂物堆中挑挑拣拣片刻,抽出一把破烂不堪的纸伞放在了秋辞梦的手中。 秋辞梦朝她道谢一声,撑开这把破伞一步一步地走向了不远处的江风落。 青石板上的积水染湿了鞋尖,溅起的水花附上华美的裙摆,小巷中雾霭连绵,蒸腾的水汽随风荡漾在空中。 渐渐地模糊了江风落的视线。 她睁眼瞧着,一抹隐隐约约的倩影在小巷的尽头、在朦胧的云雾中摇曳,似白蛇娘娘漫步在急雨中。 江风落幼时曾听闻西湖雷峰塔的传说,白蛇、法海、书童;终是水漫了金山,塔压了痴心人。 渐渐地看清了来者的容颜。 “秋姑娘,可安好?” 雨水淋湿了江风落半截衣裳,剔透的水珠顺着脸颊两侧滑落,她朗然一笑,语调轻快。 “秋姑娘,对你,江某还是先前那番话。” “三书六礼,聘姑娘为妻。” 秋辞梦收起纸伞,向前走几步,与江风落齐肩,屋檐下原先稍显宽阔的空间瞬间变得狭窄。 “江公子,我曾在风月阁听过几句金玉良言,说的是‘男子最好拉良家女下海、劝风尘女从良’,公子你说要聘我为妻,为何?” 秋辞梦原是不想追问江风落缘由,她对江风落的态度模糊不清。 秋辞梦真心实意地敬佩江风落的勇气,她欣赏江风落女扮男装参与科考的壮举。 她心甘情愿地替她隐瞒下真实身份,也乐意结交江风落这个朋友。 但从江风落攒钱来风月阁见她那一夜,她们之间的关系悄然无迹地发生了些许变化。 江风落:“以秋姑娘的才华,不应拘束于风月阁这等烟花巷柳之地。” 秋辞梦:“所以我应嫁与你为妻,继续被困在四四方方的内宅之中?” 江风落明显地怔愣了,抬眸直视身侧的秋辞梦。 秋辞梦:“江公子,怎地以男子身份示人久了,竟也学得那些男子的浑浊气派了。” 江风落不解秋辞梦其意,她和秋辞梦的初遇就是秋辞梦逃跑失败落水,她将人救起。 江风落对秋辞梦的感情,谈不上喜欢,更谈不上爱,单单是怜惜于她。 怜惜如此高洁傲立的女子被困在风月阁中,日夜卖笑,不得其身。 秋辞梦看穿她女子身份,秋辞梦想要逃离风月阁,那么她将秋辞梦娶回家难道不是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头牌花魁嫁与新科探花郎,不失为一段流传百年的佳话。 秋辞梦似是看透了江风落所思所想,抖了抖手中的纸伞,注视着远方的街巷。 “历来的文人骚客都好救风尘,与风尘女子作伴赢得是他的美名。江公子,我曾引你为友,我敬你的才华,却不能应下此事。” 江风落默不作声地拉开了与秋辞梦的距离。 秋辞梦伸手接住了从屋檐滑落的雨滴,掌心微微湿润,巷子尽头白茫茫一片。 沉默良久,秋辞梦撑开纸伞,踏入了这滂沱大雨之中。 “江无思,我秋辞梦身来贱籍,奈何天生一副好容貌,得来些许追捧。” “朝花易逝,萤火晦暗。待我容颜老去,又会几人记得我呢?你对我的怜悯,到底是怜悯我身为女子沦落风尘,还是怜悯我这般美人对人卖笑?” 虚无缥缈的声音散漫在雨中,伴着哗啦啦的雨声传进江风落的耳中。 “也罢也罢。” “世间如梦似幻,唯吾漂浮伶仃。” 江风落听秋辞梦一席话,久久不能回神。 雨势不减,秋辞梦的身影早已消失在烟雨之中,江风落面露哀色,徒步淋雨走回了新盘下的住宅。 纯净的雨洗涮了京城的尘埃,阳光躲在云层后悄悄地冒出一个小角。 近日京城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国库亏空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恰逢今年某些县省又逢大旱,颗粒无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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