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阁若是有姑娘被贵客赎了身,这位贵客的身份对内对外必须守口如瓶,除了老鸨和卖家以及被赎身的姑娘外,不会再有一人得知。 随后,无论札香寒再怎么言辞恳切地请求宣三娘,她直接撑伞踏着大雪甩袖而去。 这场雪不知下了多久,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凛冽的风雪似未出鞘的剑刃,一下一下地刮过札香寒凝脂般的脸颊。 好冷。 札香寒几乎快支撑不起自己的身子,她跪在地上,保持磕头的动作,明知宣三娘的身影早已消失。 “何必呢?” 从远方传来一声平淡的询问。 札香寒慢慢地挺直腰板,神情尽是凄然,风雪无情地卷起她的身形,摇摇晃晃的,让秋辞梦不禁叹息。 札香寒有点像是生了灵魂的木偶。 宣三娘在风月阁中,最器重最喜爱的人莫不过札香寒。 她原以为札香寒会对韶惜的事情袖手旁观。 “秋辞梦,我和韶惜的感情是你不能所理解的。” 秋辞梦大步走向她,将抱在怀里的鹅毛披风披在札香寒身上,札香寒手脚冻得冰凉,竟是感觉不到一丝活人气。 见状,秋辞梦赶忙把随身携带的汤婆子塞在札香寒手中,刚想招呼主院内的丫鬟,札香寒突然扯住了秋辞梦的裙摆。 札香寒的视线久久停留在石榴花般艳红的衣裙上,临近年关,阁中的姑娘们都喜好穿红色,图个喜庆。 “你……你喜欢她?” 秋辞梦顿了顿,才将自己多年的疑惑说了出来。 “我一直以为你们两个人是互相喜欢的。” “她是我仅留于世的亲人。” 札香寒出言反驳了秋辞梦的猜测,她跌跌撞撞地抱着汤婆子爬了起来,一双脚在雪中冻得僵直。 秋辞梦下意识地扶住札香寒,她们两人在风月阁数年,虽说起初的确有些不对头,彼此之间看不惯行事作风。 但札香寒也算是秋辞梦的朋友。 还未得秋辞梦追问,札香寒却自顾自地说了,夜太深,秋辞梦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似哭似笑。 “我福薄,太初八年,天下大旱,爹娘为了养活他们和我弟弟,把我卖给了县里面的地主,换了两袋大米,那时我还喊韶惜小姐。” “后面的事情想必以你的聪慧也能猜到了,太初十年藩王造反,我所在的县被叛军占领屠杀,我和韶惜就落入了人牙子手中。” “几手倒卖,最后是妈妈买了我们。我知妹妹你不喜三娘,但三娘确乎是我和韶惜的恩人。” 秋辞梦默默地解下披在自己身上的毛绒披风,反手披在了札香寒身上。 札香寒脸色苍白,嘴唇青紫,话音未落,一头扎进了她的怀抱。 风雪吹散了回荡在空中微乎其微的叹息,洁白无瑕的大雪埋葬了刑部大牢内的是是非非。 “江风落,洒家奉皇上旨意,特来找你问话。来人,还不赶紧把牢门给洒家打开。” 马茂急步上前替庄公公开了牢门上的铜锈铁锁,谄笑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恭恭敬敬地送庄公公进入牢房。 江风落一动不动地靠在墙角,完全没有理睬庄公公分毫。 庄公公出奇地愤怒了,他是跟了皇上几十年的老太监,满朝文武,后宫嫔妃,哪个敢漠视他? “江大人,如今你是连皇上旨意都不听了吗?” 江风落依旧静静地维持原样。 “江无思!洒家告诉你,历朝历代只诛九族,唯我朝可诛十族!你本犯下滔天大错,谢皇上仁慈,若是你指认幕后之人——” 庄公公冷哼一声,阴恻恻地说道:“皇上可给你留副全尸。” 庄公公忽然发觉了一些不对劲,招呼马茂去瞧了瞧江风落,马茂才将手指伸到她的鼻下,脸色一惊,颤颤巍巍地朝庄公公跪下。 庄公公心下了然,江风落无钱无人,怕是受了不少刑部大牢里面这些下作的手段。 “人死了?” “没,还有气,没断。 “那还不赶紧救人!” 庄公公尖利的嗓音又细又长,几乎一瞬间贯穿了整个牢房。 马茂立刻慌慌张张地跑出牢房去找郎中,完了完了,正七品京官死在刑部大牢,朝上当官的顶多被骂几句。 可论到最后,是他们这种人受罚抵命。 马茂弄不懂,当初江风落入狱后,吩咐他们折磨他是宫中那位,现在人要被折磨死了,怪罪他们的也是宫中那位。 庄公公眯起眼睛瞧着马茂飞速消失的背影,蹑手蹑脚地走进江风落,从衣袖里拿出一粒药丸,强行塞进她的口中。 既然受了恩惠,他老庄也并非一个不懂感恩的人。 顷刻之间,马茂就拽着郎中火急火燎地赶回了牢房,庄公公背起手盯着郎中给江风落问诊。 庄公公:“人怎么样了。” 郎中拱手:“回公公,积攒的暗伤太多,恰逢大雪,受了风寒,旧疾未愈,这新疾又来——” 郎中未说完便叹了口气,庄公公和马茂自然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 “咳咳咳——咳咳——” 突然一阵急促地咳嗽声打断了牢房中的寂静。 江风落无力地支撑起眼皮,煞白的脸色在隐隐约约的火光中显得宛如阴曹地府的厉鬼。 江风落所在的牢房阴森冰寒,她又是那副模样,病得厉害,庄公公心下害怕,脑子里浮现出种种鬼神之说。 低声吩咐马茂和郎中几句后,他快步走出了刑部大牢。 回去和皇上禀报说江风落受了风寒,昏迷不醒,没问成,受罚一顿也比在大牢里和将死之人相处好。 马茂嫌晦气,凶神恶煞地威胁郎中,让他尽量把江风落治好,转身去给江风落找棉被。 郎中从随行携带的木箱子里取出几副中草药,眼下肯定不能慢慢熬,打开油纸,将中草药塞在江风落的舌头底下。 苦涩的滋味瞬间弥漫在江风落口中,她挣扎着起身,拱手向郎中道谢。 “医师,不知我还有多少时日?” 郎中手上的动作突然明显地顿了顿,他摸了一把山羊胡,意味深长地对江风落说: “死生,天地之常理,畏者不可以苟免,贪者不可以苟得也。” 江风落在嘴里念叨了几次这句话,烧糊涂的脑子总觉得这句话很熟悉,闭上双眼靠在墙壁上,才忆起此句。 “是欧阳大儒的文章,老先生是何意?” 郎中哈哈大笑三声,又给江风落口中塞了一片干枯的草药,江风落被这突如其来的草药呛到了。 郎中将自己的医箱留给了江风落,背手走出了牢房。 江风落正烧得迷迷糊糊的,似是听闻郎中说: “不知生,焉知死。” 大雪下了一夜,初阳光照,离年关又进了一天。 “夫人!夫人!夫人!” 清晨几句嘹亮的呼喊声响彻整个阮府。 “老爷醒了!” 莲竹欢欢喜喜地敲响南钰溪的房门。 自从阮净远病重,南钰溪就搬出了他们的睡卧,独自住进府中一处偏僻的宅子,莲竹奉南太傅的命令,时时刻刻照顾阮净远。 莲竹作为南钰溪的贴身丫鬟,对阮侍郎这桩婚姻,那可是相当满意的。 更准确的来说,是南太傅府从上到下都对阮净远这位上门女婿打心眼儿里的喜欢。 阮净远长得人高马大、面貌俊朗,身负军功,据闻曾在大漠边境杀了一个七进七出,堪称天神下凡。 原先是在兵部任职的,许是在战场上受了太多伤,请辞谋个清闲官职,皇上准了,于是吏部把他调到了礼部侍郎这个位置上。 “夫人,您哪怕是再不待见老爷,今日老爷醒了,也是大喜事一桩啊。” 莲竹苦口婆心地站在门外劝说南钰溪,南钰溪的品性她明白,世家贵女的傲气在她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他醒了?” 南钰溪边对着铜镜精心地梳妆打扮,边毫无感情跟门外的莲竹嘱咐道: “阮净远既然醒了,就让他赶紧滚出府中,莫糟蹋了我南钰溪的名声。” 铜镜中天姿国色的佳人脸上浮现出一抹怒气,越想越气,反倒直接气笑了。 千挑万选,竟是替自己招来了个祸害。 作者有话说: 1.欧阳大儒就是欧阳修,本句出自《唐华阳颂》 2.“不知生,焉知死。”改自《论语》的“未知生,焉知死。” 3.小虐 4.结局我想了好久都没定下来,我写文,你看文,毕竟小说不是写给我一个人看的,问问正在追连载的老婆们,三个结局be、he、oe,你们想看哪个?
第68章 辞归去 莲竹屏息敛声地怔愣在门外,飞速地盘算着南钰溪的意思,试探性地开口: “夫人,皇上之前下旨让太傅老爷带阮侍郎同行伴驾,您是说让阮侍郎先去拜见岳父大人?” 才问完这句话,瞬息之间,莲竹立刻反应过来,扑通一声跪在门前,朝南钰溪边大声请罪边抽打自己的脸: “主子,是奴婢昏了头。” 门缓缓打开,莲竹垂下眼帘,未得南钰溪吩咐,继续掌嘴,南钰溪双手环抱,盯着莲竹笑而不语。 直到莲竹的嘴角露出一丝血迹,南钰溪淡淡地呵斥住莲竹的行为。 “还不算太笨,罢了,念在你伺候我多年的情分上,下不为例。” 南钰溪俯身牵起了莲竹颤抖的双手,随后伸手将插在发髻的流苏步摇摘出,握着步摇对莲竹比划了几下,才细条慢理地插进她的发间。 莲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这是南钰溪待人惯用的手段,打个巴掌赏颗枣,原以为南钰溪会因为阮净远苏醒而高兴,结果倒是…… 说来说去,怪她自己会错了南钰溪的心思,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南钰溪的手顺着脸颊滑至莲竹的嘴角,耐心地用指腹擦去流出的血迹,语气柔和道: “记住了,我南钰溪才是你的主子,你是我南家的下人。” 莲竹惊恐地朝南钰溪点点头。 “去趟风月阁通知秋辞梦,辰时我在庆春楼与她有要事商议,过时不候。” 莲竹朝南钰溪磕了个头,马不停蹄地赶去风月阁,身影一溜烟儿地消失了。 南钰溪背着手,抬头瞧了眼冬日清晨的暖阳,若有所思地踱步走出院子。 既然阮净远醒了,该去和他谈谈了,他以往究竟做了什么罪恶滔天的事,南钰溪管不着,也不想管。 阮净远千错万错就不该牵扯到南家,触及她的底线,哪怕是爹不除了他,南钰溪也绝不会对他心慈手软。 风雨阁,西苑。 宣三娘昨夜见了札香寒后,竟是染了风寒,卧病在床,闭门不见人,管理权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札香寒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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