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加急上书的奏折中写旱灾县的难民已然到了“人相食”“易子而食”的境界。 皇帝下罪己诏,前往大相国寺向上天祈祷求雨,同时令太子亲自去往灾县派粮救灾。 瞧着情形,加重赋税是完全不可能,否则会激起民变,当真反了,国库可没那么多银子去发军饷。 那就只有一条路:征收商人的财产。 京城中率先被朝廷拿来开刀的便是曾经风靡一时的风月阁。 风月阁的老鸨宣三娘已被官府捉拿归案,压入牢狱。 其余的姑娘们,有些注重情义的,还在为捞出宣三娘四处奔波,有些身子骨差的,暂借住在京城外的尼姑庵。 尼姑庵位于京郊一处深山之中,自被赶出东苑后,秋辞梦和札香寒带着文姑在厢房借住有些日子了。 所幸文姑和尼姑庵的主持有多年旧交。 札香寒日日来往与京城之间,耗费心神求助人脉,寄希望于能将宣三娘救出来。 秋辞梦则是安抚剩下的姑娘们,风月阁突然出事,大家皆群龙无首,一头茫然。 “找到韶惜了吗?” 札香寒一脸焦急地追问秋辞梦。 秋辞梦不再回应,摇摇头以示结果。 风月阁被官府查封那日,局势混乱,她们两人未曾注意韶惜的动向下,待稳定下来后,才发现韶惜人竟然不见了。 秋辞梦连找几日,完全不得任何消息。 正当两人焦愁莫展之时,门外却传来一阵欢快的叫喊声。 “秋姐姐,香寒,快出来!妈妈被官府无罪释放啦!” 韶惜推开房门冲了进来,双眼瞪得明亮极了,脸上满是遮盖不住的喜悦,兴冲冲地说: “风月阁解封啦!请诸位姐姐与我一同回阁吧!妈妈在主楼等着各位呢!” 秋辞梦和札香寒面面相觑半晌,才清咳几声,正色问道:“怎么如此突然?” 韶惜:“妈妈给官府提供了证据,官府发现办错了案,自然是该解封。” 札香寒又问:“这些时日,韶惜你又住在何处?” 韶惜神色犹豫,扭扭捏捏地应道:“我、我与妈妈一同被押入官府大牢。” 札香寒还想再问些什么,她当然不信韶惜这套说辞,韶惜藏不住话,每次撒谎时必定会结结巴巴地说话。 忽然秋辞梦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断了札香寒想追问的念头。 秋辞梦咳嗽得厉害,一声接着一声,猛烈地如同要把自己的肺咳出来,听着好似胸口处被堵住了闷闷的。 “咳咳咳——咳咳咳——” 韶惜手忙脚乱地抽出别在腰间的绢花丝帕递给秋辞梦,秋辞梦紧抓住一方丝帕放在嘴唇上。 伴随咳嗽声鲜艳的血液流在白色的丝帕上,触目惊心。 “怎么会?!” 韶惜惊呼一声。 “定是操劳过度,辞梦不眠不休好几日了,哪怕铁人也经不住这般硬熬啊!” 札香寒扶住摇摇欲坠的秋辞梦,催促韶惜赶忙去找庵里的女郎中。 — “这事儿我记得可深,当时你卧病在床好长一段时间,妈妈也因为这病,推迟了你的摘花宴。” 庆春楼,雅间。 札香寒神色复杂,不知秋辞梦对她讲起这些往事有何用。 送走南钰溪和莲竹后,她向秋辞梦求证韶惜的死因,秋辞梦拉住她的手,絮絮叨叨地讲了好些以往之事。 秋辞梦:“或许下面的话会颠覆你的认知,但我也不得不跟你讲清楚。” 札香寒惊讶地看向秋辞梦。 秋辞梦:“你且听我说,韶惜和妈妈在同一牢房时,齐玉宣曾来与妈妈议事,韶惜正在身旁。” “你也知妈妈与宫里那位贵人有交情,可韶惜没有,事情坏就坏在这里了。韶惜身为局外人,听到了不该听到的事情,死是必然。” 札香寒试探性地问出:“你的意思是妈妈默许了齐玉宣杀了韶惜?” 秋辞梦彻底陷入了沉默。
第73章 辞归去 京城又下了一场大雪。 秋辞梦起身推开窗扇,迎风袭来飞扬的雪花,京城内外皆是一副银装素裹的画面。 庆春楼正对那庄严巍峨的皇城,红砖白雪,厚重的积雪铺满整个大地。 她眯起眼睛,忽尔念道:“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 札香寒正在倒茶的手微微一愣。 “香寒,此名——” 札香寒唯恐秋辞梦不悦,欲起身向她诉说这名字的来历,却不曾想秋辞梦说了那样的两字。 “极好。” 清冷的嗓音混杂着窗外飘进的寒风吹拂过札香寒娇嫩的脸颊。 寻声望去,纤细的身姿站在金丝楠木的窗边,细细观察,札香寒发觉秋辞梦竟是比以往消瘦了许多。 札香寒不似秋辞梦饱读诗书,她与韶惜相依为命,被宣三娘从人牙子手下买回风月阁后,曾跟着教书师父习了些字。 奈何实在对那些繁琐的弯弯绕绕的诗文不敢兴趣,满口“之乎者也”,听起便心生烦躁。 在众多技艺之中,她独独喜爱舞蹈,后随了风月阁的师父习舞。 香寒此名是宣三娘随口为她取的。 今日秋辞梦一说,她才晓得妈妈的良苦用心。 宣三娘,怎么会是那般坐视不理之人? “札香寒,你曾许诺我,告知你韶惜之死,你助我告御状,还算数吗?” 刺骨的寒风无情地刮搜着秋辞梦体内的余温,她依旧保持着双手捧雪的动作,洁白无瑕的雪花偶然飘落在她卷翘的睫毛上。 原先红润的嘴唇渐渐变得苍白,而如同羊脂白玉的手指则是被寒风挟持,失去了应有的温度。 秋辞梦低头看向附近的街景,哪怕是风霜雨雪,也抵挡不住京城老百姓对快过春节的喜悦。 大红灯笼高高挂,逢人便道贺一声新年好,大大小小的商贩挑着扁担,穿梭在人潮人海中,卖力地吆喝。 夫妻挽手同游,几个幼童围绕在铺子面前叽叽喳喳地和老板交涉,往日最怕热的卖猪肉的屠夫也戴上了毡帽。 京城,确乎是全天下最繁华的地方。 抬眸望向远方的皇城,秋辞梦突然鼻头一酸,连绵起伏的宫墙仿佛一眼望不到尽头。 几乎全天下最好最保暖的炭火都聚集在宫内,宣三娘曾经对所有姐妹说过,达官贵人的身子骨娇弱,应当精细些伺候。 那座皇城的主人也会感到冬雪的寒冷吗? 岁暮天寒,朔风凛冽。 秋辞梦默默地静候札香寒的回复。 不知风雪吹了多久,轻如鹅毛的声音划破霜雪的阻挡,闯入秋辞梦的耳中。 “自当作数。” 秋辞梦终于放下高悬数日的心,坦然面对即将到来的一切。 豆蔻年华时,秋辞梦常常缩在东苑的小院子内不愿出门,她不喜弹奏,更不喜琵琶,最好诗文。 韶惜是个心软的人,时不时偷偷摸摸地溜出风月阁去集市书店给秋辞梦买集订的书籍,甚至还会捎带几本市面上畅销的话本。 话本上说,豫让为报答智伯瑶的知遇之恩,伏桥如厕、吞炭漆身并且多次行刺赵襄子,最后自刎而死。 人们称其为“士为知己者死”。 札香寒垂下头,不再出言打扰秋辞梦,答应她是因为之前已经承诺,即使她根本不想怀疑宣三娘。 君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札香寒自认并非君子,但她明白一诺千金的道理。 秋辞梦闭上双眼,忽然笑出了声,先是轻轻的,随后越笑越响亮,雅间内回荡着她苍凉的笑声。 “妹妹何故发笑?” 札香寒按耐不住自己急切的心,她感觉秋辞梦与以往有些反常。 “姐姐,我笑他们蠢。” “谁。” “他们。” 风夹带着雪慢慢地遍布了京城的每个角落,江风落突然从睡梦中惊醒。 临近年关,刑部的牢房中终于添了几床破旧发黄的棉被,狱卒说是皇恩浩荡,圣上体谅他们虽作恶多端,但毕竟慈悲为怀。 江风落近日的身体状况十分差劲儿,连夜高烧不退,给在刑部大牢值班的马茂马柱两兄弟吓得够呛。 庄公公交代了,皇上未下旨前,江风落不能死也不准死,若是这条人命撒在马氏兄弟手上,九族都不够砍的。 所幸请了郎中后,勉强能半吊着江风落的命,京城冬日的寒冷非常人所受,且牢狱之中也终年阴暗潮湿。 一遇上冬天月越是一发不可收拾,那湿气凝结成冰柱,冬日里煤炭供应得紧,半数以上被宫内采购去。 剩下的,不是次品,就是被私自贪了。 全京城数十个官员府邸,其余各部所在的办公衙门,挑挑拣拣,分来分去,他们大牢这儿能有几斤木炭都不错了。 偏生这几斤木炭还要烧着给江风落取暖。 否则真死了他们也交不了差。 “诺,江大人,今日的饭菜小的给您送来了。” 江风落挣扎地爬起身,朝马茂拱手道谢:“谢谢,多有劳烦。” 马柱一脸不耐烦地站在牢房外催促马茂,“还不赶紧滚出来,省得沾染了她的晦气。” 江风落闻言便咳嗽几声,扶着墙壁,稳住自己摇摇晃晃的身体。 马茂回头看了几眼病怏怏的江风落,深吸一口气摇头走出牢房。 江风落慢慢地移动身子朝食盒走去,其实吃与不吃对于她来讲没有区别,因为刑部大牢的饭着实难吃。 馊掉的馒头,发霉的大米,从菜市场摊贩附近捡回来的烂菜叶子。 并非是马氏兄弟故意折腾她,自庄公公来后,他们恨不得将江风落当成观音菩萨供起来。 未入狱前,江风落也在朝堂上待过两年,对那些阴暗之事稍有了解,越到年关,各级官府贪污得越厉害。 立朝时对官员的俸禄有严苛的规定,时至今日,此项规定仍旧延续,可官场上上下下哪里不需要打点? 于是自上而下,贪污成风。 “哎呀,你跟将死之人计较什么?” 江风落才打开食盒,用筷子夹起早已凉透的青菜,听见不远处的马氏兄弟拌嘴。 “你也知道她快死了,死人难道不嫌晦气吗?” 马柱瘪了瘪嘴,对马茂翻了一个白眼,双手抱胸径直走出牢房。 “诶,你去干嘛?” 马柱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去看大门。” 马茂四处张望了片刻,朝前大跨几步,站在江风落面前,手忙脚乱地在身上摸了一会儿,才从荷包中取出一支金钗。 在看见那支发簪的第一秒,江风落的眼睛瞬间就明亮起来。 是秋辞梦送给她的铃兰花流苏发簪! 这支发簪被赵雪茶捡到后,用此物逗了她良久,后来赵雪茶离京,又将发簪还给了秋辞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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