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白皆是一怔。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还能再听见这三个字,”君先生看看我两,放下手中茶盏,缓缓道来,“当年,中原突然出现一批手持银血刀的人,有不少武林高手都死在他们刀下,一时间惹得人心惶惶,这些人皆是一身黑衣蒙面,连头发也不会露出来,他们行踪诡秘,招数奇邪,来无影去无踪,像是一群训练有素的鬼魂,实在让人难以琢磨。” “然后呢?”我问,“您又是在哪里见过他们的?” 君先生顿一顿,淡淡道:“路过,见到的。” 我和小白同时掉了下巴。 君先生看看我两:“很不巧,有一天晚上,我不幸经过他们的杀人现场。” 说完再次看我两,发觉我两是当真不懂,便耐心解释道:“这些人杀人,一为买卖,二为仇怨。” 我愣了会儿,明白过来。 若问北疆的山林中哪一种动物最多?答案是狼。 “像狼。”我说。 “不错,”君先生点头,“他们同中原的杀手组织又有不同,真正的杀手组织,任务失败便失败了,要么退钱,要么重新派个人去,但这些银血杀手不同,他们的人若死了一个,那这桩生意哪怕是不做,这群人也会追杀复仇到底。” 我和小白对视一眼,彼此目中都透出冷意。 有这样一个可怕的组织存在,任谁都是不得安心的。就算如今相安无事,也无法保证将来会不会变成一个威胁。 “所以啊,只要你不是他们的目标,就算是路过,也不用太担心,”君先生悠悠说完,又皱起眉头,“不过,这群人本在边塞,当年在中原也只是短暂地出现了一段时间,就又消失了,如今怎得又跑了出来?” 而且,还来了苏州。我默默道。 君先生拿起一本书册,摇摇头,轻叹一声:“山雨欲来风满楼,只怕这江湖,又要再起波澜了啊……” 我沉默地望着他,抿了抿嘴唇,起身从小白手中拿过信函:“跟我出来。” 走过石桥,柳枝葳蕤,我站在树下将信迅速看过,然后,目光忽地一顿,定在一行字上。 “东城柳巷?” 小白点一点头:“东城柳巷有我们一个新暗点,隔壁是一家裁缝铺,方才我想说的就是,这家裁缝铺,不太简单。” 我抬头看他。 小白对上我的目光,露出几分紧张神色,有些歉然地道:“当初选定这里的时候我命人查探过,没有什么异样,只是最近才……” “最近怎么?” “有身份不明的人往来其中,所以我才让他们细细打探,这才查出了银血刀,”他看我一眼,“而且……” “而且什么?” 小白目光微微垂下:“而且这家铺子的主人,是南阳王府的郡主。” 我的脸上殊无表情,眼前是翠绿纤长的柳条在风中微微飘动,瞧了良久,我说:“你觉得这二者有关联?” “我不知道,”小白轻轻摇头,面色郑重地看我,“但是……花花,你信吗?” 熠熠日光斑驳落在我的脸上,有淡淡的灼热,令人不由地想闭上眼睛。 想起清晨自仆从嘴里听来的话:“郡主一早便去了东城柳巷的裁缝铺,说是要多找些花样子。” “我不信。”我闭着眼说。 所有巧合,我都不信。 * 一个时辰后,我和小白站在柳巷巷口。 之所以花了如此久的时间,是因为要甩掉跟在身后的尾巴,这尾巴是谁的人自然不言而喻,但我管他娘的,老子也有的是人同你们周旋。 裁缝铺就在巷子口往里数第三间,第二间便是我们的酒楼。 白日里生意照做,酒楼中一半盈满宾客。我站在楼下,淡然瞧着匾额旁大大的“雪”字,掌柜的站在柜台后,不着痕迹对我俯了俯身,面上却是不露声色。 我和小白对他点一点头,径直拐进隔壁裁缝铺,身后已有人将老板制住,铺门关上,有个趁乱想要偷溜去后院的小厮也被一把扼住了咽喉。 与料想的无差,刚踏进后院,便有两名黑衣人跳出来,明晃晃的银血刀冲我们直直砍来。我站在原地,眼皮轻抬,柳二已从身后跃出,和小白一左一右同那两人过起招来,对方使的是杀招,小白和柳二为避免伤到人,只能竭力周旋,许久才将人制服。 我笑一笑,上前道:“久闻银血刀的威名,今日总算大开眼界,二位兄弟莫怪,我无意伤人,只是想劳烦你们帮我带句话。” 那两人全身上下只露出一双眼睛,虽是青霄白日,却如同两只暗夜中的幽狼,冰冷而狠厉地看着我。 我扬了扬声音,道:“多日前我给一位故友写过一封信,却迟迟收不到回信,如今听闻他来了苏州,却也没有约我相见,反而跑来这么个隐蔽的地方,也不知是要会哪个美人?” 那两人目光闪动,对视一眼。 “麻烦二位兄弟帮我问一问你们老大,他这是什么意思,”我露出和善的笑,郎朗说道,“是他娘的要绝交吗?” 两名黑衣人目光一怔。此时,紧闭的厢房门里忽地传来一声清喝:“木风。” 感觉到敌人卸去了杀意,小白和柳二也双双松手,只是四人仍僵持着形成对峙场面。 我翘起唇角,走上前去,一把推开房门,桌前的男子缓缓抬起头来,注视着我:“花花,好久不见。” 我站在门口,冷眼环顾四周,屋内陈饰简单,一扇美人屏风隔开内外。目光在屏风上停留一瞬,我抬眼笑道:“怎么,你的海东青是飞到半路被打去做烤肉了吗?” 没等他回答,我径自在桌前坐下,两指捏起还留了半盏茶水的杯子:“人躲得倒是快,怎么没想过把杯子也收起来呢?” 对面江胡不动声色看着我,表面上端得淡定自若,实则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我噗嗤一笑:“我说,你是打算跟我玩掩耳盗铃的把戏吗?” 他沉静注视我半晌,淡淡一笑,张口却是顾而言他:“一路行程匆忙,没有来得及回信,还望教主海涵。” “原来是这样,害我担心好久,”我一手撑住下巴,翘着嘴角看他,“只要不是跟我绝交了就好,那样的话,我是真的会生气的。” 江胡依旧笑着:“怎么会呢。” “我们还是朋友哦?”我目不转睛看着他。 他也看着我:“自然。” “既然如此,”我笑眯眯说完,收起表情,冷声道,“那就让阿莹出来。” 话音落下,他的脸色也蓦地一沉。 我食指轻扣桌面,沉默地等着,然而等了片刻也没有动静,只好开口劝道:“不瞒你说,这裁缝铺周围眼下都是我的人,她就是想跑也跑不出去,比起当一个狼狈的俘虏,自己主动走出来岂不是好很多?” 江胡定定看着我,良久,忽然露出一丝笑容,软下语气道:“花花,这件事无关你们雪域山庄,我保证也不会牵扯到你的身上,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就当做今天什么也没看到,好吗?” 我噗地笑出声来:“你说什么呀?我什么都不知道呢,既然不知道,又如何判断关不关雪域山庄,关不关我的事呢?” 江胡似是没料到我会如此无赖,不由怔住,那双我熟悉的眼里,满是陌生的惊愕。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吧,”我闲闲放下手,捧着下巴说,“但是我现在被你勾起兴致了,特别特别想加入你们,来吧,说说看,你们要玩什么?” “……”江胡沉默地望着我。 我也百无聊赖地任他打量,而后压低了声音,凑近他道:“忘了跟你说,我师姐最近缠我缠得紧,为了出府我费了好一番功夫,搞不好这会儿她的人已经追过来了。”说完迅速回身坐好。 江胡闻言又是一怔,怔完脸色更加阴沉。片刻后,他唤了一声:“郡主。” 有短暂的寂静,然后是一阵机括的响动,我侧头望去,只见屏风后现出个模糊的影子,紧接着一截黄色裙袂露出来,然后是,整个人。 房中静默无声,三个人呼吸可闻。阿莹面无表情看着我,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冰冷神色。
第九十三章 圆桌前三人对坐,看似风平浪静,实则隐晦地形成二对一的相持局面。 有那么一会儿,谁都没有说话。 我望着面前两个人的脸,不知不觉间,思绪有些恍惚起来,想起从前,从前君卿还在的时候,我们和江胡常常三人坐在一起喝茶唠嗑。从前,还是小表妹的阿莹会同我画画斗嘴、嬉笑打闹,会带着崴脚的我飞上屋檐。 只是一转眼,一转眼。 心底里忽地有一种悲戚的感觉浮了上来,有物是人非的悲凉,有预料成真的感慨,还有一些不明不白不知缘由的苦涩,它们像潮汐无声漫涌,淹没过往的时光。 这当真是新鲜的、又难以形容的感受。 第一个开口的是阿莹,她神色自然,丝毫没有被戳穿和堵截的慌乱,平静得像是在问今日的天气:“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其实也并不肯定是你,”我轻轻摇头,看一眼江胡,“只是……试一试罢了。” 江胡的脸上是同样坦然的表情,我想,方才那短暂的片刻,他或许已在心里盘算过,不论和他在一起的人是不是阿莹,既然这四周已遍布埋伏,只等瓮中捉鳖,那么,那个人早晚都会露面,到时候,我若是发现他骗了我…… 没错,他不想和雪域山庄起冲突——因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静静注视着他,想他此刻心里会在想什么?如何应付我?如何脱身?如何改变他原本的计划? 江胡的目的不难猜测。索尔死后我便想到过,那个被他一点一点养大,珍重爱惜,被他弄丢,又好不容易找回来的小妹妹,最后他却是眼睁睁看她死在自己面前。那些没有来得及偿还和填补的思念、愧疚、自责,又该去往何处? 哪里都去不了,只会塌陷在心底,比从前更沉更深,他不一定承受不起,却一定原谅不了自己。 仇恨是最原始也是最终的归宿,然而恨别人与恨自己终究是不一样的,他杀不了自己,就只能去杀别人。 “你要杀苏煜?”我看着他,比起疑问,更像是一句肯定。 江胡也答得干脆:“是。” 我点点头:“还有呢?” 他看我一眼,沉默。 那一抹哀戚的苦涩已从心头隐去,游离的思绪重新归拢,脑中复又清明。 转头,对上阿莹的视线,她从现身的那一刻起,就一直用这样复杂的眼神观察我。我们隔着很近的距离端详彼此,用第一次见到一个人的目光。 我淡淡一笑:“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她唇角抿了抿:“我也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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