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没有说话,我也没有抬头去看她,气氛一时间沉默,却能隐隐察觉到某种紧绷的危险。小白却一副旁若无人的模样,拉着我就要绕过去。 便是擦肩的一刻,看不清是谁先动的手,我脚下趔趄着后退两步,再抬眼看去时,迷蒙的视线里,只看见被伞沿挥开的一串水珠迎面砸来,令我下意识地闭上了眼,而后,身体似被莫名的力道带着旋转一圈,晕头转向之间,一只脚踩进水洼中,水星四溅。 “我说魏鸢,”小白一手护着我,嘴角勾起冷冷嗤笑,“这只猫属于你的时候,是你自己不珍惜,如今倒来硬抢,你的脸皮未免也太厚了吧?” 我原地反应了片刻,揉一揉脑袋,抬头时便对上了师姐的眼睛。她眼中映着对街的一点柔光,像是洒落了一颗温柔的星星,而那一双星星,此刻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虽然明知是错觉,可我还是突然生出一种想哭的冲动。 她很少露出这样专注又温柔的神色,她也很久没有用这样的目光看我了。 鼻头一阵发酸,我忙吸一口气,眨了眨眼,然后拍拍小白的手臂,对他道:“我没事,你先回去吧。” 小白皱着眉看我,我坦然地与他对视,末了,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应了声“好”,便撤身离开了。 直到身后脚步声消失,我望着三丈外的人,慢吞吞伸出双臂,冲她歪头一笑:“师姐,抱。” 她神色猛地怔住,眼中星光晃动,下一刻人便大步朝我而来,单手将我一把搂进怀中。 熟悉的微凉的怀抱,按在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我深吸一口气,用力抱紧她,眼角滑出一行泪水,却忍住没有发出声音。 须臾,她松开我,一手撑着伞,一手解下披风裹在我的身上:“冷吗?” 我摇摇头,又点点头,拽紧了胸前的系带。 她垂头打量我一会儿,背对着我俯下身来:“上来,我背你走。” 我犹豫一下,慢慢爬到她的背上,搂住她的脖子,感觉一切仿若时光倒流,熟悉到令人心痛,可一面又下意识地将脸贴在她的侧颈上,呼吸浅浅。 我闭着眼,在半醉半醒之间,喃喃出声:“师姐。” 身下人低低道:“嗯?” 天际昏暗,夜雨荒凉,油纸伞牢牢罩在头顶,辟出一片安宁的天地。 我轻声说:“你跟我走吧,好不好?” 身下人也轻声问:“去哪里?” “哪里都好,”我用力地搂紧她,“中原,塞北,南疆,西域,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若是觉得腻了,我们就换一个地方,往后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日日都是新鲜的景物,怎么看都看不完……” 耳畔只有细密的雨声。 “就算是你我都死了,这江湖也不会死,它活得比我们都长,既然如此,有什么好争的呢?”我贴着她的耳朵,似叹息,又似呢喃,“师姐,这世上美景千千万万,可我最想看的,只有你,最最想要的,只是你……” 街衢长而幽静,前路漫漫,仿佛没有尽头。 “从前我偷偷幻想过,会有那么一天,你牵着我的手,走在青山绿水间,就只有我们,只有我们两个,不管去哪里,我都不会害怕……” 身下人停住脚步,一把伞拢住的世界里,我什么都看不见,脸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眼泪还是被溅到的雨水。手指摸索着将披风的带子系在她的胸前,这样好似我们两人也连在了一起,难以分开。 我亲一亲她的耳垂,哑着嗓子问:“好不好,师姐?” 许久许久,耳畔传来低低一声:“好。” 我安心地笑一笑,整张脸都埋在她肩窝里:“那我们现在就走,行么?” “现在?”身下人脚步一顿,轻声道,“花花,现在还不行,你等一等我……” 我心里难过,摇头打断她:“不要,就现在,现在就走,师姐,你就答应我一回吧,好不好?” 可是直到看见王府的匾额,我也没有听见她的回答。 一滴泪滑下眼角,我仿佛看见心里那一道扯开的缝隙,随着她前行的一步一步,也一分一分重新归拢,严丝合缝,甚至比以往更加坚不可摧。 迎上来的侍卫仆从都被她摒退,她就这样旁若无人地背着我走入房中,将我仰面放在床上,俯身定定看着我。 门窗紧闭,只余桌上一盏烛火微微颤抖。风雨寒凉都被关在外头,室内温暖安静,空气中弥漫着化不开的潮湿的暧昧和黏腻。 眼前的一张脸清冷美艳,瞳仁漆黑,眉头紧蹙着,紧盯住我的目光甚是复杂,像在注视自己的猎物,又似在矛盾地自我拉扯,又仿佛含着几分小心和不知所措。 被这样的眼神注视着,我终是忍不住扭开了脸。 冰凉手指捏住下颌,将我的脸强硬地掰回去,而后,是突然落下的、铺天盖地的吻。 刚刚散去的醉意陡然间卷土重来,我只觉得脑袋一阵阵发昏,身子也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双手被紧紧握住按在头顶,潮热的呼吸裹着淡淡花香紧紧交缠在一起,唇角传来微微痛感,似是被咬破了个小口子,喉头不自觉溢出一声委屈的低哼,身前人便松了些力道,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见一抹血红沾在她的嘴唇上,让她整张脸都透出一种邪异的妖娆来。 一时间,我整个人恍若陷入了一道漩涡当中,动弹不得,只呆愣愣望着她,眼睁睁看她重新俯下身来。 衣物一件件滑落,皮肤接触到空气,忍不住微微打了个颤,又被新的温暖覆盖,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只是全身上下都被紧紧桎梏,囚禁在漩涡里,徒劳地被水波反复冲刷着,一遍又一遍,连呼吸也渐渐变得困难。 “师姐……”我仰起脖子,艰涩地喘一口气,手腕上钳制的力道终于松开,我无意识地伸出去想抓住什么,指尖触到一缕柔滑的凉意,下意识地便用力攥紧,感到耳畔的呼吸乱了一瞬,手指勾起我的手指,解开被缠住的头发,而后五指收紧,反扣住我的掌心。 我瑟缩着往床里面躲,难受地想哭,可不论躲到哪里,那双手都会追上来,此起彼伏的凌乱的呼吸,分不清谁是谁的。我侧头枕在她的肩上,整个人已没了丝毫力气,她的手按在我赤裸的背上,一寸寸抚摸过去,像是在数着我的脊骨。 “师姐……”我的喉头干涩,声音气若游丝,带着哭腔道,“魏鸢,你放开我……” 她搂着我,亲了亲我的脸颊,嗓音轻颤着,却坚定地:“不放。” 眼角沁出一滴泪珠,我瘪一瘪嘴,哭出了声:“你什么都不答应我,你就会欺负我……” 揽在背上的手臂猛地收紧,整个人又被仰面平放下来,我喘着气看她,连眼神也凶狠不起来了,挣扎着动了动腿,屈膝就想把她踢下床,可没料到双腿早已失了力气,结果反倒像是软绵绵的勾缠。 师姐一手捏住我的脚踝,将我的腿弯勾在她的腰间,慢慢俯身下来,往日冷锐的眼角添了一抹潮红,她的目光缱绻又复杂,只是看着我的眼睛,却仿佛已一路看进了我的心底。 “现在可不是在欺负你,”她拨开我贴在额前的湿发,吻了吻我的鼻尖,“花花,记住,这是我在爱你。” 我的意识浮浮沉沉,似乎有一瞬的清醒,声音颤抖着:“你说……什么?” 她却将嘴唇贴上我的肩头,下一刻,疼痛挟裹着酥麻感汹涌袭来,我强撑着最后一丝力气,侧头看去,看到肩上多了一圈深深的齿痕。
第九十五章 醒来时,明媚的日光透过窗牖洒进来,在地上映出回纹棂花的轮廓。身旁空无一人,只余空气中淡淡熟悉的冷香。 我拥着被子坐起身,起到一半咧嘴“咝”了一声,边揉着身上酸疼的地方,边晃了晃脑袋,除了有些宿醉残留的眩晕外,倒没有旁的不适感。 有那么一会儿,我瞧着屋内陌生的陈设、物件,迟迟回不过神来。 仿佛做了一场梦,但梦中情景随着神志的醒转,宛如晨间茂林里的薄雾,在日头升起的时刻,迅速四散无踪。 慢腾腾地穿好衣服,在铜镜前坐下,镜旁摆着一个妆奁,我感兴趣地打开看,里面都是些造型朴质颜色素净的簪钗,可端看质地,任一个拿出来也是价值连城。 身后房门“吱呀”一声,我没有回头,望着镜中那团模糊的人影走近,立在我的身后。 我合上镜奁:“我送你的紫玉簪呢?” 身后人拿过木梳,一下下梳着我的头发,力道轻柔,手法熟练。 “那是很重要的东西,自然得好好收着。” 意思是,这些匣子里的,都是些不重要的? 我心下切了一声,嘴上却怀疑地问:“不会是弄丢了吧?才拿这话来诓我。”说着想扭头看她,然而扭到一半被按着后脑转回来。 身后人懒散笑一声,缓缓俯下身来,贴在耳边的声音低沉又温柔:“昨晚睡得好吗?” 我猛不丁打个激灵,晃着脑袋揉耳朵:“你别靠我这么近说话,好痒……” 师姐又笑一声,而后沉默下来,只手下的动作依旧平稳从容。 一时间,屋子里静悄悄的。 我打个呵欠,想起昨天饭没吃多少净喝了酒了,这会儿正是饿得心慌,便想催她动作快些,却听到身后蓦地传来一声:“还记得你昨晚说的话么?” 我疑惑地眨眨眼:“什么话?” 握着头发的手顿住:“不记得了?”见我不吭声,语气立刻带上了几分危险意味,“这么说,也不记得你是怎么睡到我床上来的?” 我眼风略往后瞟一眼,小声答:“嗯……” 身后人隐忍半晌,似是怒极反笑:“怎么,花花这是提起裤子便不认人了?” 我差点给口水呛到,虚张声势地拍桌子:“哎呦,我现在肚子好饿,什么也想不起来。” 话落,只听啪的一声,木梳被甩到桌上。 师姐发出一声冷笑,五指按在我的肩上,掌心内力涌动,仿佛在克制着想捏碎我的骨头,挨在脸颊旁的唇低柔又阴森地吐息:“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今晚我再帮你想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了,什么时候再下床。” 我愣了愣,往旁边挪一挪:“都说了,别靠我这么近讲话……” 身后人不再言语,镜中一双眼定定注视着我。我等了半天也不见她动作,忍不住提醒:“我头发还没梳好呢。”然而她仍是一动不动,我想这人真是有毛病。 “我曾想过,需要多久,你才会原谅我。” 忽然,压在肩上的手掌松了力道, 身后人的声音平静,却隐隐含着某种狂妄和执拗:“多久都没有关系,但前提是,你必须在我身边。”说完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我斜眼瞟着镜中的身影消失在门外,若无其事地拿起梳子,将遗留下的发丝梳拢整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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