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冷冷瞥我一眼,目光落在床上的人脸上,似在端详。 我再度阴阳怪气哦一声,道:“难不成,你是怀疑我们对王爷……” 君先生一听之下,本迷惑的表情瞬间变作恍然大悟,悟完又迅速沉下脸,一声不吭,却先把我们赶出了内室。 “王爷吩咐过,每次号诊之时不许旁人打扰,”君先生语气不满,冷着脸对师姐道,“老夫倒想问问,魏统领这一副气势汹汹的模样闯进来,是要干什么?” “王爷的吩咐我自然记得,”师姐冷哼一声,眼角微挑,“只是,先生这次花费的时辰,是不是太久了些?” “你说这个呀,”我抄着手走到桌案前,笼中香已燃尽,一丝烟也没有,手指轻抚过琴身,我笑着道,“王爷想听我弹琴,让我用这副琴给他弹个幽静的曲子,曲子长了些,倒是让魏统领误会了。” 我想,她就算是出去问周围的侍卫丫鬟,也问不出什么来,我的确是在弹琴,他们也的确听见了琴声。 我凝视着她,看着她的视线滑过香炉,落在琴上,然后,目光为之一凝。 唇角不易察觉地勾了勾,我一边往门外走,一边道:“行了,我看我们还是别打搅王爷了……” 经过师姐时,却被猝不及防拽住了手腕。不由瞪眼看去,见她五指撑开我握成拳的左手,将食指捏起来端详,而这时候我才察觉到指尖有一丝痛感,不由诧异地瞧了一眼,只见食指上一个小口子,还流了血,然而被不知情的我蹭得东一块西一块,连衣袖上也沾了一团淡红。 应当是方才情急之下,被琴弦割破的。 “啊哈,”我皱着眉端详伤口,“什么时候破的啊?” 师姐撩起眼皮看我,目光意味不明:“看来你确实是在弹琴。” 我瞟她一眼,用力抽回手,转身出门。 外面天色已近黄昏,天际浮云舒卷,夕阳照在人身上,仍是暖意融融。 身后的脚步声不远不近,一路跟着我,我懒得回头,径直走进花园里,漫无目的地转了几个弯,猛一抬头,却看到那一日的紫藤花树。 我走到树下,掸掸衣袖,转身道:“魏统领没旁的事做了么?老跟着我干什么?” 她看着我,良久,忽然从袖中掏出个小瓷瓶来,对我道:“手伸过来。” 我愣住,下意识抬起左手看了看,莫名道:“你跟着我,难道就是为了这点伤口啊?” 她不语,见我也没有听话地伸手过去,眉眼间便透出些许不耐烦。我在她抬手抓来之前便闪到一旁。 “我说,你未免管得太多了点吧?”我有些好笑,一边从袖中掏出纱布,给指头上仔细缠一圈,“这就不劳师姐费心了。” 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极轻地动荡了一下,然后面不改色地收回药瓶。 我想这下人总该走了吧,却猛不丁听她道:“你对王爷做了什么?” 我抄着手,慢慢悠悠地道:“什么做了什么?方才我和我师父都解释过了,你也听过了,怎么,魏统领不信啊?” 她眉眼不动,看着我。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我摊一摊手,转身便走,却被一把拉住。 肩膀被扣住,师姐嘴唇贴在我的耳畔,低声说:“父王睡觉一向浅眠,刚才我们那么大声说话都没吵醒他,这本就不正常。” 我推开她,不屑道:“别跟我来这套,他睡觉什么样我哪知道?你这话应该去问你的父王,跟我有什么关系?” 良久,她唇边勾出一抹赞许的笑:“当真变聪明了。” 原本心里还有些不耐烦,但忽然间,我看着她,脑中莫名地冒出一个想法来。可下一刻心又猛地一沉。 如果真是这样,也许已经晚了。 “师姐曾说,有些事情我直接问你,会来得更快,”我凝视她的眼睛,“这话,还做数吗?” 她将我拉到树荫更深处,夕阳被花藤切割成一块块碎片,打在我们的脸上、身上。她的眼中浮出几许温柔之色,像平湖夕照,烟波荡漾。可我的心里一片寒凉。 “那把琴,是你找到的。”我微微抬眼。 她蓦然一僵,本要抚上我额头的手也定在半空,片刻,她放下手臂,问道:“你想问什么?” “你在哪里找到的?”我想了想,改口,“不,应该说,你从谁手里拿到的?” 半晌,她偏开头:“对你来说,这个答案已经没用了。” “为什么?” “因为那些人,已经死了。” 一瞬间,下颌的肌肉猛然收缩:“你说什么?”我咬紧牙根,一动不动地盯住她,喉中溢出怒极反笑的低哼,“死了?” “你应该听说过,洛阳碧霄阁。” 洛阳碧霄阁,一个只收价值连城的赃物和宝物的地方,好比镖局押的是镖,碧霄阁保的却是物。 她平静地看着我的眼睛,微微摇头:“不是我做的,我到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了,所有账目存单全被销毁,根本无从查起。” 四目相对,两相沉默,我久久注视着她。 “不,”嘴角机械地勾了两下,我一字一顿,面无表情,“我不相信你。” 原本应该随着倾城门化为灰烬的东西,却反被人好好地保存了下来,比起拿走它的人是谁,更重要的是,那个人,为什么要拿走一副琴? 绮望是慕星楼亲自取的名字,撇开他本人究竟是怎么想的——倘若我给一件东西亲自取了名,除非我大难临头死期将近,绝不会舍得把这样东西给了别人。 何况,那是他给华婴教主的聘礼。 是慕星楼自己吗?因为某些原因,将这把琴送去了碧霄阁? 可是,十八年前碧霄阁连个影子都没有。 真想保存一样东西,在那个时候,没什么地方比倾城门更可靠。 我无法否认,在看到绮望的那一瞬间,那么一瞬间,可怜的一瞬间,我真的想要去相信,我的父亲对我的母亲,是有过真心的。 在我原本的猜想里,是苏夜来自己带走了绮望,嫉妒也好,眼红也好,唯一的幸存者,才能带走唯一幸存的琴。可南阳王说,苏夜来也一直在找这副琴…… 为什么? 因为她早就知道,绮望被送出去了,也清楚地知道,绮望后来又丢失了。 没有什么时候比现在更让我确定,我一定,一定要亲自见到这个人,我有好多好多的事情,要向她一一问清楚。 不论用什么手段。 “花花。” 师姐微垂了眼看我,目中罕见地露出困惑之色,哪怕是从前,我都少见到她这幅神情。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会这么执着于那些往事,”她顿了顿,道,“你明明不是……”话却没有说下去。 “我不是什么?”我说,“你以为你很了解我,是吗?” 她神色微变,抬手抚向我的额头。我盯着眼前缓缓靠近的手指,猛地一把挥开。 “我明明不是个多情的人,我甚至是个无心之人,”我扯住她胸前衣襟,将她拽到我的眼前,两个人几乎鼻尖对着鼻尖,在呼吸可闻的距离,我冷笑着开口,“我爹娘生了我,却没有养过我,我理当不会有什么感觉,你想说的,是这个?” 她看着我,默不作声。 我想了想,又笑起来:“对,你说的也没错,若是从前,我是会这么想,可现在……”我漠然道,”我知道了很多事情,既然知道了,就不能当做不知道,就好像发生过的,就不能当做没发生过一样。” “师姐,”我仔仔细细看着她,“如果最终,你我之间当真藏着血海深仇,你会怎么对我?” 她看着我,忽然一把抱住我,力道极大,手掌牢牢按住我的后脑,像是要将我整个人都掌控、包裹起来。 耳边是她带着一丝轻颤的压抑的声音:“花花,花花。” 我目光虚望着眼前垂落的花帘,眼中不含一丝感情。
第九十二章 第二日,西园。 君先生告诉我,南阳王醒来后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以为是听着我的琴声听睡着了。他如今身体日渐虚弱,再加上药物的作用,每日里醒着的时候还没有睡着的时候多,倒也未曾起疑。 君先生对我的那首摄魂曲很感兴趣,当听我说这曲子共有八段,练到最后甚至可以驱动死尸,一双老花眼顿时射出精光,直盯着我,令我十分胆颤。 我抖了一抖,道:“也是因为王爷如今内息薄弱,才能这么轻易得手,而且,也多亏了您的香。” 他面色凝重地点点头:“那如果换做一个内功深厚的高手,该当如何?” 我也面色凝重地想了想:“这个我还没试过,等下回试过了再说。” 然而君先生的钻研癖好发作,拉着我探讨了半天怎么摄一个高手的魂,最后得出,以我如今的功力,只能将高手先搞得不是高手,简言之,得先把高手打个半死才行。 小白正在一旁帮我整理传书和信函,闻声头也没抬地幽幽道:“道阻且长,主上,您还得好好练功啊。” 我狠狠瞪他一眼。 君先生捧着茶杯,悠哉喝一口,随口道:“花花今日怎得不去找你的小姐妹了?” “阿莹么?”我在棋坪前坐下,信手拨弄盘中的乱子,“她婚期将近,如今可忙得很,不是要去这家首饰铺,就是要跑那家裁缝铺,就是说啊,这没娘的孩子,可不得凡事亲力亲为。” 君先生一噎,大约以为我在影射我自个儿,默然瞧了我两眼,语气慈善地道:“花花你……” 一旁小白突然出声打断:“裁缝铺?” “怎么?”我转头看他,见他一副沉吟的表情,末了又兀自摇摇头,说了句“没什么”就又继续埋头了。 虽然把教中琐事都扔给了护法和四位长老,但每日里递到我手上的大小事务仍不见少,所幸如今日子还算太平,就让小白先将书函筛选一遍,分出轻重缓急,不急也不重要的,他直接定夺即可。 当然,若牵扯到教中机密要事,也是要避着君先生说的,凡能当着三人面说出来的,都不是重要的事,君先生偶尔还能参与讨论一下,给我们提供奇葩的灵感。 比如此刻,小白拿起一封传书,脸上是严肃又疑惑的表情:“又是银血刀?” 我想起此前就有探子报过银血刀的消息,问道:“北疆那股不明势力么?” 小白却抬头看我一眼,唇角微微下抿,道:“不,在苏州出现了。” 我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手中一颗黑棋落入盘中:“什么?在这里?” 没想到君先生也跟着一愣:“银血刀?” “先生也知道银血刀?”小白微微侧目。 君先生眼睛微眯,握着茶杯,露出回忆的表情:“不仅知道,我还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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