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我吐一口气,有些感慨地,“从来都没有真正认识过的人,又怎么做朋友呢?” 她眼中似有什么东西飞快掠过,然而下一刻又冷起脸,道:“这些话就不必说了,你到底想怎么样?” 这反应勾起了我的兴致。 “别这么紧张,”我笑一声,身子微斜,倚着扶手悠悠道,“做不了朋友,也不一定就得做敌人,你放心,我对你们要做什么没有兴趣,只是不巧,有些事情恰好碰到了一起,让我不得不搞搞清楚,既然今日大家都在,我们何不打开天窗说亮话,也免得日后劳心费力地互相提防?” 江胡和阿莹飞快对视一眼,阿莹脸上闪过一丝诧异,而江胡则面露犹疑。 我指一指江胡:“你要给索尔报仇,”又转向阿莹,笑意深深,“那郡主,你又想要什么?” 阿莹看我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没有开口。 我浑不在意地继续道:“苏煜虽然不是你的亲表哥,但勉强算来,也是和你沾亲带故,况且他如今又算是你的未婚夫婿,我却是不知郡主和他有何仇何怨?让你能帮着别人去算计他的命?” 阿莹眸光微闪,却是轻蔑一笑:“我要什么暂且不说,既然是你说让大家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如你先来说说看,花花?你又要什么?” 不得不说,这样的阿莹也还算有趣。 “我要什么?”我左手撑住下巴,认真想了想,抬头缓缓道,“我若是说出来了,那就是我开的条件,不管你们愿不愿意,都得接受。” 有片刻的寂静。而后,阿莹眉头狠狠一皱,霍然起身,神色冷厉道:“既然如此,还有什么好谈的?!” “不谈也可以,”我施施然点头,“你以为我真猜不出你们想干什么吗?” 阿莹愣住,旁边江胡见状,伸手拽了她一把,阿莹又默默坐下,只是瞪着我的表情十分克制隐忍。我想她心里一定恨得要死,好好的半路杀出一个搅局的,搅局的还颇不讲理。 我瞧着她的脸色,笑一笑:“别这么愁眉苦脸嘛,来而不往非礼也,说不准,我也可以帮你们一把呢?” 阿莹紧抿着嘴唇,看一眼江胡,江胡又看了看我,终是点了点头:“你的条件是什么?” 我眼睛一亮,冲他投去个赞赏的眼神,然后伸出两根手指,道:“两件事。” * 等出了裁缝铺,已是黄昏时分,苍穹之上红霞漫天,给大地罩上一层暖融融的金光。 走进隔壁酒楼,掌柜自行将我引入一个靠窗的雅间,我兀自望了会儿窗外的夕阳,小白拎着两坛酒进来,将我打量一番,皱眉道:“怎么这幅表情?谈崩了?” 我看他一眼,伸手扯过一个酒坛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擦擦嘴角,露出笑容:“你觉得呢?” 小白继续盯我一会儿,摇头笑了笑,语气无耻嚣张:“就是谈崩了也没什么,大不了把这些人都杀了。” 我无语地看他一眼,又转头望向窗外,正是傍晚,湖畔美景醉人,水面上金光粼粼,临岸飞鸟追逐,宛如画中景象。所谓“一湖山色,半湖烟霞”,不外如是。 “搞了半天,这银血刀的头领竟是那个家伙?”小白往嘴里丢两颗花生米,自顾自地道,“还真是没看出来。” 我瞄他一眼,不置可否,只淡淡嘲讽道:“怎么,你们三个当初一块儿设局暗算苏煜,你就没查过他的底细?” 小白摇头:“那时时间紧迫,他又是苏三少的人,我便没有在意。” 本只是随口打趣,却没想到小白板起了脸,正经道:“不过你说得对,这世上多的是表里不一深藏不露之人,往后务必得事事留个心眼。” 手下动作顿了一顿,我有些自嘲地想,可不是么。 “他本就是在边塞长大的,收养他的师父,曾是倾城门慕老庄主设在北疆的一个暗桩,只是倾城门泯灭之后,他的师父也被仇家迫害而死。” 小白嚼着花生若有所思:“银血刀也是源自北疆……” 我点点头:“银血刀的老头领,就是他师父生前的好友,他师父曾留给他一件信物,让他有朝一日若是走投无路,便去投奔那位老头领,只是那时候,他身边还带着个小妹妹,他不想两人日后也走上师父的老路,便将那信物留在了北疆,独自带着妹妹来到中原,只可惜……”我顿了顿,“索尔后来也死了,他带着骨灰回了一趟边塞,才将那信物取了出来。” 小白一愣,皱眉道:“这么说,这个杀手组织同他也没什么关系?” 我摇摇头:“是,也不是。” 小白眯起眼:“怎么说?” “你还记不记得,君先生说过,这些人,就像一群雪狼,”我看着他,“他们将手足兄弟情义看得尤其之重,老首领顾念死去的老友,不仅收留了江胡,答应替他报仇雪恨,还承诺他,若是此番他能在中原为其拓展出新的势力,就将首领之位传给他。” 小白沉思许久,忽然,他两眼闪闪发光,道:“花花,难道你——” 我转了转掌心的酒坛子,轻轻一笑:“不错,我答应他,帮他在洛阳创建一个新的势力。” 小白笑着,又忽地敛了神情,道:“条件呢?” 我也笑一笑,想我两说好听点是默契相投,说难听点那就是沆瀣一气。 “此事若成,他要承诺雪域山庄十件事,以信物为证,认物不认人。” 想起当时江胡的表情,心情便有些复杂,事实上,最终将他说服的,只有一件事。 ——“小安生在中原,长在中原,她又是个女孩儿,当年你不愿索尔跟着你过刀口舔血的生活,难道,你就忍心让小安往后一生,都在大漠里陪着你风吹日晒?” 这是我说出的话,只不过戳到了他最在意的地方。 “啪、啪、啪。” 小白连连拍手,望着我的眼神复杂,声音轻如叹息:“论算计人心,我承认我不如你。” 我看他一眼,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感到一阵徒劳的倦怠。 人心不过就是欲望罢了,看透对方的欲望,利用这欲望,仅此而已。人说无欲则刚,原来就是这样的道理,没有欲望,便没有可以被利用的软肋。 “不过,这位郡主又是怎么一回事?”小白回过了神,继续往嘴里丢花生米,“是觉得她爹快死了,为了不被赶出门,得先下手为强把这个后娘杀了?”说完顿了顿,感同身受地啧啧两声,“倒也是,南阳王若是死了,这王府里掌权的,可就剩下王妃一人了。” 我没说话,捧着坛子咕咚两口,咕咚完擦擦嘴,满不在乎道:“这你可说错了。” 小白再度一愣:“怎么?” “喏,我从前也是这么想的,”我揉揉眼睛,感觉双眼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热,“实则她不是为了自己……嗯,也不能这么说,她是为了自己,只不过,是为了报仇。” “?”小白呆了呆,忽地噗嗤一声笑出来,笑得乐不可支,“这可太有意思了。” 的确很有意思。我在心里想。 “她要给谁报仇?难不成,是她那早死的娘?” 小白兴致盎然地问。 “是啊,”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她说啊,她娘不是病死的,是给人杀死的,而且,是在她面前,被她眼睁睁看着,给人杀死了的。” “哦?”小白一愣,沉思了会儿,忽然似有所感地看向我。 但我又是仰着脖子一通咕咚咕咚,等放下酒坛看他时,已经有些看不大清楚了。 本就没吃什么东西,半坛子酒下肚,人很快就有些飘飘然。从肺腑中升腾起的醺酣一分一分、悄无声息地攀升至我的脑中,在我的眼前洒下一片迷惘的雾气。 “诶呦!”小白煞有介事地叫一声,“主上,你这是在抽什么风?” 我摆摆手,打断他,打了一个嗝:“阿莹说……” 我努力回想阿莹的话,她说话时的表情非常奇特,明明在说一件极为惨烈的事,可神情空茫又淡漠,是只有将仇恨在心底咀嚼了多年的人才会出现的表情。 “我五岁那年,有天晚上半夜惊醒,不知为何就突然很想我娘,那时候我娘已卧病多日,她怕给我染上病气,平日里很少允我见她,所以我避开奶娘,悄悄出门,然后,就在我娘房门外,我从门缝中看见,我亲眼看见,魏鸢站在我娘床前,把一碗药灌进我娘嘴里,然后就一动不动地等着,看着,过了会儿,我娘口中就喷出血来,那么多血,溅到魏鸢的脸上,她半边脸都被血染红,就那样转头看过来……” “我吓得原路跑回去,缩在床上发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可第二天醒来,所有人都告诉我,我娘死了。” “我把这件事告诉奶娘,奶娘却捂着我的嘴,让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我就这么装疯卖傻,活了十几年。” 我对小白说完这些,想了想,道:“你知道我师姐那年多大吗?” 小白没有吭声。 我说:“七岁,她那年只有七岁,就是那一年,她去了苏家。” 喉咙里涌上一阵酸涩,感觉有些想吐,我撑着下巴,继续道:“小白,你说一个七岁的孩子,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人呢?”
第九十四章 暮春的江南,雨来得突然,傍晚时分还是日丽晴天,将将入夜,便飘起了淅沥沥的雨丝。 晚风挟着雨星,打落在青石板路上,长巷寂静,临街商铺各自点起了灯,在氤氲水雾之间,发出柔软朦胧的光。 小白撑起一把油纸伞遮在我的头顶上,我仰头望了一眼,是江南遍地可见的伞,只是伞骨略长,可以轻松罩住两个人。我脚下踉跄,脸上时不时绽出个傻笑,时不时又抿紧了嘴,是个十足的醉鬼的模样,小白小心地扶着我,引我避过沉积的水洼。 拐到长街上,便看见缥缈的雨幕里缓缓走来一个人影,那人也撑着一把伞,步履从容,宛如在雨中漫步,却看不见脸,只见着一袭曳地的暗紫色披风,明明距离很远,却很快到了近前。 小白往前踏出一步,以一种警惕和防范的姿势,将我护在身后。 对面的人稍稍顿了一下,微微扬起伞来,肤白如脂,薄唇之上鼻梁高挺,长眉斜斜入鬓,一双凤眼漆黑如墨。 “诶呦,这不是咱们的大护法吗?”小白一副欠揍的语气道,又煞有介事地扬起眉,“哦不对,现在应该叫你,魏统领,这么晚了,魏统领是要上哪儿去?” 师姐瞥他一眼,目光越过他直直看向我,我在与她对视的刹那偏开了脸,听她嗓音淡淡:“找一只迟迟不回家的小猫。” 小白咯咯笑起来,语气意味深长:“不肯回家,说明那本就不是她的家,况且,魏统领确定,这猫,是你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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