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就算是做戏,哪有人会做到如此程度呢?想那断穹山山势奇诡,山中遍布机关,从踏进去的一刻起就处处危机,他又是独自一人,总不能是千里迢迢跑过去找个山洞伪造赝品吧?”江胡如此断言。 乍听之时,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毕竟造假这回事,就算慕星楼自己不嫌丢人,倾城门也会觉得丢人,雪衣老人那也是随时可能出来打击假货,总归是得不偿失的。 但睡了一个晚上之后,我的想法有了改变,改变在于,我觉得一个男人,还是个处处都挑不出不好、可谓接近完美的男人,他的心思就不可能不深,而一个心思够深的男人,最大的特点就是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假如慕星楼当真是这么个心机深沉的,单枪匹马取一把琴又算得了什么?只是这话终归是没有说出来。 总而言之,那场闹得沸沸扬扬的婚事最终血雨腥风地收了尾,人荒马乱中,自然也没人在意一把琴的去向。它最终随了它两任主人的命运,被世人一点点遗忘在时光的尘埃里。 如今,静静搁在案上,伏在我的掌下,永恒沉静着的这一副琴,真的就是传闻中的“绮望”吗? 倘若是真的,我是不是也可以利用它,窥到当年之事的隐秘一角?原本是慕星楼给华婴教主的聘礼,最终却流落到了王府,它是怎么来的?又是经了什么人的手? 有短暂的片刻,我仿佛置身于冰山雪谷之中,脑中转过许多纷乱又破碎的想法,但转眼间,又换上一副笑意融融的表情。 其实,这把琴到底是不是绮望,只要一试便知。 同样的,南阳王此举是何用意,也只消弹一曲,就能搞清楚。 熏笼里沉烟缕缕,在半空中打着圈儿散开,屋内幽香浮动,一点一滴,一分一寸地钻入肺腑,直抵人心的最深处。 我将十指轻轻搁在琴弦上,漫不经心拨了一下。 琴音悦耳空灵,乍听之下似与普通的琴没什么不同,但只有拨弦的人才能感觉到,此琴的琴弦既柔又冷,十分矛盾,而且,还隐隐透着股不寻常的妖邪之气。 然而我却心下一松。这就是绮望。 没错,只有最了解华婴教主的人才知道,她的琴从来就不是乐器,而是杀器。慕星楼给她的聘礼,原本就是一件武器,而不是世人所以为的风雅物什。也不怪大家想不到,毕竟谁又会知道,一生潇洒出尘的雪衣老人,最后一件作品竟是个嗜血之物呢? 等察觉的时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勾起了嘴角,还有过于专注而显得有些狂热的目光。 “看来花花很喜欢啊。”南阳王微微笑着,只是片刻功夫,他的眼神已流露出些许困倦来。 我镇定地抬头,矜持微笑:“王爷既说这是绝世的名琴,我又怎会不喜欢呢?” 他笑了两声,点头道:“喜欢就好,这就好……” 我冷静地看着他的眼皮一点点垂下,在话音落下的刹那,我的手指也动了起来。 门窗紧闭,四下里一片寂静,琴音如水流淌,慢慢地,又化作云雾,与案上浮沉的暗香密密匝匝地缠在一起,严丝合缝地融为一体,而后,悄无声息地潜入人心。 南阳王已彻底闭了眼,我手下不停,下巴轻抬,看向君先生。君先生面容冷肃,两指稳稳搭在南阳王的脉上,视线相对时,对我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 我盯着椅子上已陷入昏沉的人,柔声开口:“王爷可知‘绮望’的来历?” 椅子上的人闭着眼睛,语气平缓道:“自然知道,这是琴仙雪衣的遗作。” 我端详他的脸,不放过一丝一豪的表情,又问:“这琴,王爷是怎么得来的?” 他眉心微皱,顿了顿,答道:“是……我夫人,她一直在找这副琴,好不容易找到了,又要把它毁掉,被我拦住以后,她就把琴交给了我。” “你可知道,她为什么要找这把琴?” “不知道。” 琴弦亲密地贴在我的十指上,任我拨拢抹挑,我绷紧指节,内力绵绵不断从指尖流出,淌出的音律也渐变诡异起来。 整间屋子密不透风,仿佛一个严密的四方封阵。 我嘴角一点笑意,缓缓道:“不知王爷和王妃,是怎么认识的?” 椅子上的人眉眼微舒,下一瞬又重新皱起来,几次三番,终开口道:“我遇见她,是在扬州,苏家。” 话到此处停住,我眯了眯眼,道:“还有呢?” 他却紧蹙着眉,似有些抗拒地摇了摇头,眼皮颤抖着,连带着整个身子都战栗起来。 心头划过一抹冷意,我左手一把抓住琴弦,又陡然弹开,随着一声铮响,椅子上的人似被震慑了一般,又渐归平静。 “我第一次见到她,是在苏家后院,那天晚上我难以入眠,便独自起来散步,不想却迷了路,就在那时候,我听到一阵歌声,声音很小,但又很近,我循着声音走过去,不想却是走进了一个荒废的院子,然后我就看到了她,她坐在树下的秋千上,晃着脚丫在小声唱歌,她身上穿着华贵的衣裳,我便以为,她是苏剑知的某位夫人,如此一来,我理应避嫌,却没想到,她比我还要害怕,看见我,就像是看见了怪物一样,吓得躲在墙角发抖。” “我问她叫什么名字,让她不要害怕,那时候我才发现,她的眼神清澈,天真,就像一个小孩子,于是我察觉,这个女子大抵是不正常的,要么是个疯子,要么是个傻子。就是这时候,屋内又跑出了一个小女孩,她一只手握着块石头,一只手握着把匕首,气势汹汹地把我赶走了。第二天我问起苏剑知这件事,他十分震惊,可随后就主动将那女子带出来见我,我才知道,那原来是他的妹妹,经历过一些不好的事,受了刺激,才成了如今这副模样,苏剑知说,她叫苏夜来,夜来秋月霜如雪,真是个极好听的名字。” 琴弦从指尖滑开,呼吸也跟着顿住了一瞬。我稳住心神,问道:“那个赶走你的小女孩,可是魏鸢?” “是,那时候,她才五岁。” 我眉眼不动,盯着他道:“那你知不知道,魏鸢是苏夜来的女儿?” “是,我知道,夫人说过这件事,鸢儿是她和她那个亡夫的女儿,可怜她遇人不淑,遭伪君子哄骗,十四岁便未婚生下了这个女儿,好在鸢儿懂事,虽是个姑娘家,可小小年纪就已懂得保护母亲。” 有片刻的静默。我慢慢抬头:“你说什么?” 我一动不动看着他,声音如同从胸腔里透出来的,一字一句:“你刚才说什么?” 椅子上的人似是不明所以,困惑地晃着脑袋。君先生皱眉看我,眼中有劝阻意味。 我静静吸一口气,吐纳了两息,才道:“苏剑知有没有告诉你,让苏夜来受了刺激的那件事,是什么事?” 椅子上的人慢吞吞开口:“他说,他的妹妹嫁给了那个伪君子,后来又生了个孩子,再后来,伪君子被仇家灭了门,唯独苏夜来侥幸活了下来,但目睹过那番惨景后,她人就变得时昏时醒,时疯时好, 很是可怜。” “侥幸活下来?”我冷冷道,“那她有没有告诉你,她是怎么侥幸活下来的?” “她说,”椅子上的人嗓音平静无波,“那日是苏老家主的忌日,她哥哥将她接回家祭祀,如此,才逃过一劫。” ---- 写不到师姐出来了,太困了我
第九十一章 祭祀? 我眯了眯眼,君先生也露出微妙神色。 为了骗过南阳王,这苏家兄妹两还当真是编了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 想伪装成一桩巧合? 巧合他姥姥。 且不说苏老家主忌日这回事是否属实,就说当年那具“苏夜来”的尸体——难道苏夜来回家祭祀,还要特意找个人假扮自己留在倾城门? 还有苏剑知,他对南阳王的一系列说辞,乍听之下似乎没问题,但仔细一想就十分古怪,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究竟是为了帮自己的妹妹遮掩过往,还是……也为了遮掩别的事情? 能改写历史的,总是赢家。 只看现在还活着的这些人,作为当年的知情人,以及或多或少参与其中的人,个个都可疑,个个都心思叵测。 一曲近终,熏笼中的香缕也渐转淡薄,我缓了缓指间的力道,琴声便也跟着徐徐缓了下来,如一股不知来处的风,一点点吹散林中沉雾。 南阳王的神色也渐转平和。 我漫不经心开口:“王爷知不知道,苏家二夫人和苏谨,是怎么死的?” 他顿了顿,道:“他们是在山路上遭遇了山崩。” “真的吗?”我挑拨着琴弦,“王爷就没有发觉什么异常,没有追查一番吗?”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我怀疑过,但没查出来什么。” 我问:“你怀疑什么?” “他们出事之前,小玉来找过我,她哭着说她要同苏剑知和离,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发现了一个秘密,但还没有勇气说出口。” 我和君先生同时愣住。 南阳王继续说道:“我以为只是他们夫妻之间闹了矛盾,可没想到,她居然就出了事,我怀疑过苏剑知,可虎毒不食子,如果是他做的,他又为何连自己的儿子也一并害死呢?” 就在这时,门外风铃忽然叮叮咚咚响了起来。这是柳二给的信号,有人来了。 君先生面容冷肃,起身扶住南阳王的肩膀。可我却在这时想起了一个差点遗忘的问题。 扭头看一眼仍紧闭的窗户,我冲君先生飞快打了个手势。 “不行,来不及了。”君先生面色微变。 我不予理会,手指拨动琴弦,飞快开口:“王爷,王妃派去找琴的人,是谁?” 南阳王抿嘴不语,眉心紧蹙,眼皮颤动着,好似梦魇中的人在扎挣着醒来。 君先生狠狠瞪我一眼,两指如电点在南阳王后脑穴道上,椅子上的人神情猛然一松。 “快说!”我急急重复一遍,“找到‘绮望’的人是谁?” 南阳王缓缓道:“是鸢儿。” 琴声陡然止住,我按着弦站起身,君先生已迅速扶着人闪入内室,下一刻,房门“砰”一声被打开。 师姐一身紫衣站在门前,疾行的风吹起她的头发,在空中打着旋儿舞成了八脚蜘蛛。她冷冰冰看我一眼,转身步入内室,剑鞘挑起珠帘,一阵轻快悦耳的脆响。 我慢吞吞跟过去,站在她旁边同她一道看着。君先生正给南阳王盖上薄被,听见动静转身,吓了一跳,却还是压住声音,怕吵醒睡着的人:“魏统领?” 师姐神色阴鸷,声音低沉而缓慢:“你们在干什么?” 我呦呵一声,阴阳怪气地道:“大统领这问的什么话?今日是我师父给王爷问诊开方的日子,你不会不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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