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提议在瞥见一身玄青衣衫的苏迭姿态闲雅踏上二楼时打消。 我和君卿呆呆目送他消失在楼梯转角。 “那个……”我斟酌一番用词,“也许他只是来借个茅房?” 君卿幽幽看我一眼,偏开头,不说话。 我顿觉头大,而江胡兀自沉浸在高台上舞娘的婀娜舞姿里浑然不觉。我思索一番,抓住君卿的轮椅,调转方向,上楼。 “花花,你要干什么?”君卿惊道。 “嘘——”我食指贴在唇上,凑到他小声说,“咱们就悄悄跟过去看一眼,万一他真是来借茅房呢?就算他是来找姑娘也不打紧,我们把姑娘敲晕便是。”说着往苏迭消失的方向走去。 “你在胡说什么,不行,”君卿一把按住轮椅把手,“我不去,你放开我,我要回去……” 我想说服这个死脑筋的可真是难,正僵持不下,君卿的声音忽然止住,瞪大眼睛望着前方,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另一头楼梯冲上来一个人,足下生风冲到一扇房门前,猛吸一口气,抬腿“砰”一声踹开房门。 静默片刻,君卿扭头问我:“刚才那可是阿莹姑娘?” “是啊是啊,”我一边答,一边伸长脖子朝小表妹来时的方向眺望,仔细看过后并没有发现师姐身影,略松一口气道,“真是哪里都有她。” 但热闹还是要看的,我两小心贴住墙壁,正要探头往里窥伺,屋内咻得飞出一个青瓷花瓶,擦着我的脸颊掠过,砰一声砸在护栏上摔得粉碎,我赶紧缩回脑袋拍拍胸口,楼下歌舞正演到兴处,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小表妹气急败坏的声音从屋内传来:“出去!都给我出去!” 很快几名侍女鱼贯而出,纱罗衣带划出惊惶弧度,个个眼中却透着司空见惯的漠然。 “你怎么能在这种地方——你怎么能变成这样!”小表妹嗓音颤抖着,似乎按捺着什么压抑的情感,带着哭腔道,“你这样怎么对得起——” “阿莹。”苏迭声音冷冷打断她。 我用力竖起耳朵,而房中却静默下来,片刻,听到苏迭的声音,语气温和却敷衍:“早些回府,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第四十章 再度将脑袋探过去,越过小表妹微微颤抖的身影,见苏迭歪坐在紫檀木的椅子上,一半脸色隐在屏风投下的暗影中,另一半嘴角翘起轻浅弧度,眼中却殊无笑意。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幅神情。他身旁的白衣女子款款起身,广袖拂过案上七弦琴,朝他颔首一礼:“公子请便,心月先告辞了。”经过门口的我和君卿时,那双清冷的眼微微眯起,在我脸上细细打量,嘴角浮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公子可是来找心月的?” 房中声音陡然消弭。 楼下高台上乐声渐消,幕帘后绕出两个妖娆伶人,长长水袖曳地三尺,咿咿呀呀唱起戏词。不知为何我忽觉后颈一凉,不由打了个哆嗦。 已被人发现就不好再偷窥,只能正大光明地窥了。“真是好巧好巧,”我干笑进屋,抬了抬手,“两位晚上好啊。” 小表妹惊怒的表情僵住,圆溜溜的杏眼在我脸上转了半天,抬手指着我道:“怎么哪里都有你?” “这话该我说才对吧。”我小声嘀咕。 苏迭却摇着扇子笑道:“原来是……”他端详我一身装扮,眼中浮出揶揄之色,“花公子呀。”转瞬间已恢复往日里的嬉皮笑脸,简直令人疑心方才那副模样只是我眼花的错觉。 我看小表妹一眼,咳嗽一声,对苏迭道:“方才出去那个,可是这里的花魁,宁心月宁姑娘?” 苏迭作讶然状:“原来花公子也喜欢宁姑娘?” 瞧着他的脸,握紧袖中拳头,十分想将他揍一顿。 “什么这个花那个月的,不过就是个低贱的伶伎,”小表妹冷嗤道,瞪一眼苏迭,“来这里寻花问柳的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苏迭的眼神微微转冷。 小表妹浑然未觉,又瞪我一眼:“你也不是好东西。” 我十分无语,心道你们吵架就吵架,带上我做什么。 “既然如此,表妹该离我远一点才好,”苏迭嘴角含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不要忘了,你可是就快要成亲的人了,我不是什么好东西,你的未婚夫是个好东西。” 我抓抓脑袋,感到困惑,只听这话,倒像是他吃醋故意说的酸话,但他眼中神情却完全不似这么回事,真是捉摸不透。 被这么一通暗讽,小表妹露出讷讷神色,软下声音道:“表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气你……”后面的话却蓦地低落下去,听不真切。 屋子里回荡着淡淡幽香,床前一扇美人屏风,紫檀木的长桌上摆了几盘糕点瓜果,熏笼里升起缕缕紫烟,我扯住小表妹袖口将她拉后一步,瞥了眼案上红烛半映着的七弦琴。 “你干什么?”小表妹瞪起眼,拧着手腕试图甩开我,但我更加用力地拽住她。 “三少请宁姑娘来,是为听她奏琴的吧?”我问出这一句,小表妹果然安静下来。 摇扇的手顿了顿,苏迭不置可否,只是眼神懒懒睨过来,笑了声:“只怕心月姑娘再难请来了。” 小表妹在我手下挣扎:“不就是弹琴吗,我也……” “你不行,”我回头严肃打断她,扯住她胸前衣襟将她拽到眼前,小声道,“你难道看不出来,你再待下去,你表哥就要揍你了。” 她果然被呵住,愣怔了一瞬,不知想到了什么,一张脸露出落寞神色,低头绞着衣角,忽然恨恨抬头,对苏迭大声道:“我再也不管你了!”说完转身跑走。 我愕然,回头看一眼苏迭,与他目光相对,谁都没有说话。良久,他嘴角浮出一丝淡笑:“花花要来陪我喝酒吗?” 我瞧着他漆黑眼睛,辨别他这神情绝不是想要邀我对饮,邀我对殴还差不多。 默了默,我道:“既然心月姑娘不在了,我赔给三少一个人如何?” “哦?”他摇着扇子懒懒道,“是哪个姑娘?” “不是姑娘,”我顿一顿,“你还没有好好听过阿卿弹琴吧?其实他琴弹得很好的,” 我将门外的君卿拖进来,“喏,他一直很想弹琴给你听,只是以为你不喜欢罢了,可是你都请了心月姑娘弹琴,阿卿弹得比她好多了,你听听看,好么?” 我说出这话,感到苏迭和君卿都很受惊,但两人惊得缘由却不尽相同,令人悲哀,只觉他们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 苏迭对君卿一贯温和有礼,大约只是没想到他会跟着我出现在这寻花问柳之地,片刻的惊愕后起身从我手中接过轮椅,将君卿推到摆着七弦琴的桌案前。 “阿卿想弹琴何不告诉我?”他轻柔嗓音落在君卿耳边,惹得君卿立刻红了脸,幸好屏风投影遮住他半截容颜,没有给苏迭看穿他的窘态。 我想之后的事总不用我再帮忙,若君卿还是不会我就要骂死他了,想到方才伤心得夺门而出的小表妹,我说:“我去瞧瞧阿莹姑娘,还望三少照顾好阿卿。” 说完转身欲走,却在踏出房门时被苏迭叫住。 “花花。” 我回头,见他面色几番犹豫,犹豫之后露出疑似释然神情,轻笑着摇了摇头道:“表妹性情顽劣,却是没什么恶意,若有得罪之处,我替她赔个不是。” 实在让我惊了一惊,愣道:“三少客气了。” 转身下楼,身后有琴声传来,曲调轻灵绝尘,幽远如山间溪流潺潺,又如朝岚暮霭缭绕,是一流琴师才有的风范。楼下数人循声望去,皆露出不可思议神情。 出门找了许久,才在护城河畔发现小表妹,她一动不动坐在河滩上,茫然地望着河面上映出的月影,不知在想些什么,其实她想些什么也很好猜测。 我将剩下的一坛女儿红放在地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坐下,将酒坛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片刻,见她仍动也不动,便叹口气道:“阿莹姑娘,三少说的没错,你是快要成亲的人,将来是要做他嫂嫂的。” 知道这话定会打击到她,说不准还要跳起来同我打上一架,但终归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今晚打的她一场大痛,总好过将来绵绵不绝的阵痛,在我看来想清楚这等事实在容易,分明就是哪个更划算的问题。 小表妹终于抬头看我,冷冷道:“你跟着我做什么?” 我无辜道:“我也不想跟着你,可万一你想不开跳了河,丢了命事小,若没死成被救起来就得躺几天,这就耽误了咱们的行程……” 她恨恨瞪我良久,道:“你这人真讨厌。” 我将酒坛打开,问她:“你喝么?方才我跟春煦楼的掌柜说,将这酒记在苏迭名下。” 小表妹愣愣看我,许久,噗得笑出声来,这一笑像是打开了什么,直笑得停不下来,眼角却溢出晶莹泪光。她抬起袖子擦擦眼睛,映着水波倒影,一双泪眼似盛着破碎月光,语气却带着一股莫名狠劲,抢过我手中酒坛:“喝就喝,我长到这么大,还没有畅快肆意的痛饮过,虽然你这个人很讨厌,可本郡主是个大度的,今晚就不跟你计较了。” 我敷衍点头:“多谢郡主。” 其实同她喝酒并不是我的原意,原本盘算的是趁她醺然之时探取些许秘密,比如她同苏迭,又比如师姐。然而我却忘记考量她的酒量,不过一刻功夫,我尚在思考如何开口才不惹她怀疑,只听一声闷响,她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嘴里发出含糊呢喃,却双眼紧闭,不省人事了。 我面无表情看着她,久久沉默。 坛中酒还剩大半,我抱起来喝一口,默默思考若将她头下脚上在这河里涮一涮,她会不会清醒一些。或者干脆将她丢下去自己清醒,也免得要想办法送她回苏家。 “啊……” 我对着月光粼粼的河面痛苦感叹,花花你可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我将小表妹从地上拉起来,握住她双肩晃了晃:“阿莹,醒一醒,回家了。” 她脑袋仿佛没有支撑般,打转了一圈,随即定住,以为人清醒了,却不料她眉头一皱,我暗道不好,旋身极退,果然见她哇一声吐出来,吐完竟自己抬起袖子擦擦嘴,而后躺回原来的位置。 我再度面无表情看着她,久久沉默。 夜已经深了,街上已是冷冷清清。间或有马车嘚嘚驶过。远处隐约传来打更的吆喝,已是亥时。 我定一定神,想此刻站在河边喊一声小蓝有没有用,不然就只能去当街打劫一辆马车了。 拍拍衣衫站起身,我将小表妹拖到树下阴影里藏好,走去前方街口准备打劫。 变故就在此时陡生,平静河面上传来细微波动,仿佛谁将手伸进去搅了一下,又迅速归为宁静,我循声回头,便看到一个蒙面的黑衣人影飞过河面,身影轻快,手中两把短剑在月色下寒光闪闪,剑尖直指树下的小表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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