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身份只是个护卫,说话的语气却完全不是那回事。 苏煜目光若有似无瞟过我两贴紧的衣袖,微抬眼皮看她,笑了一声:“那就有劳兄台,务必送花花平安回府。” 马蹄声渐远,终于消失在长街尽头,夜色恢复静寂。
第四十二章 我:“阿莹怎得就要嫁给苏煜呢?” 师姐:“不是说了,这是早就定下的婚事。” 我:“定下来的事也是可以反悔的啊!” 师姐:“嗯,但是这桩婚事容不得反悔。” 我:“凭什么凭什么?” 师姐:“……” 我:“凭什么她就不能嫁给苏迭?” 师姐:“你希望她嫁给苏迭?” 我:“……不希望。” 师姐停下脚步,低头看我:“哦?为什么?” 我:“苏迭是阿卿的!” 师姐:“……” 我叹气:“只是很可惜,那样天真活泼的姑娘,怎么就要给个禽兽糟蹋了呢。” 良久没有听到师姐接话,我抬头,见她神情半是冰冷半是讽刺,半晌,淡淡道:“花花,你要记得,人如草木,枝叶愈向阳舒展,根须就愈沉入黑暗地底。” 我愣一愣,想了想,没有想明白。而被紧扣住的掌心逐渐沁出汗水。虽一路断断续续说着话,实则却一直心不在焉,此时终于忍不住,手腕试探地动了动。 师姐挑眉:“做什么?” 我犹豫:“那什么,孤男寡男当街手牵手,这影响多不好……” 师姐恍然,低头打量我一番:“师妹今日这身装扮,确实不同以往。” 我继续挣了挣被握紧的手:“不过是女扮男装,还不是为了——”话到一半便咬了舌头。 师姐终于收起表情,瞧着我,凉凉道:“为了什么?为了逛花楼,喝花酒?” 左手终于挣脱出来,背在身后悄悄在袖中蹭了蹭掌心汗水,低头作鹌鹑状:“我错了,但是也没错……我只是去听了一首曲子,逛都没有逛,酒也给了阿莹,剩下半坛还被你扔到河里……”越说越感到忿忿,“正经事一样都没有做!” 师姐:“哦?你还想做什么正经事?” 我讪讪:“我只是觉得亏了十两银子买来的这身衣裳……” 师姐的语气高深莫测:“既然如此,我这做师姐的又怎能不教师妹尽兴呢。” 我垂头听着她的话,半晌“啊”一声抬头,才发现这果真是去往春煦楼的方向,金光闪闪的招牌已在目之所及处,长而幽静的街衢,那是唯一醉生梦死,歌舞升平的地方。 我终于惊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当然是做正经事。” 看不清她五指如何一转,一把折扇出现在她手中,我连忙摸摸袖子,果然,在不知什么时候被她偷走了。 她还很感兴趣地询问:“这身衣裳十两银子,这把折扇又是多少钱?” “不要钱,”我不好意思地说,干笑一声,“我从苏迭那里偷来的。” 撕拉声伴随木料断裂的声音,我眨眨眼,看到一团粉末从她掌中飘落,一缕烟似的散在夜风中。 在青楼这种地方,平日里最不正经的事才是最正经的事,如果你不做这等事,反而会被人骂假正经。夜已经很深,而还留在此地的男人,那都是要做正经事的。 不知师姐口中的正经事是不是我理解的那等事,就在心情万分忐忑时,感到腰肢被一双手臂揽紧,脚下一轻,整个人已被她带着跃上房顶。 我:“……” 这又是什么事? 时辰近三更,上弦月已经落山,漫天星光朦胧,师姐抱紧我,脚步落地无声,几个纵身后停在一处屋檐前,揽住我的手臂松开,我举目四望,有些发愣,不知她这是要干什么。正要开口,却发现方才还在眼前的人已不见了。 我:“……” 夜风拂面,我凌乱。 这是新的惩罚手段么? 将我搁在屋顶上晾一晚? 就在此时,脚下屋中隐约传来一声闷响,仿佛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不及我将耳朵贴上瓦片细听,方才消失的人已从檐下飞了上来,将我重新拉进怀中,嗓音低低在耳后:“别出声。” 我抓紧她胸前衣襟,点头。下一刻人已落在一间房中。 屋内摆设与早先在苏迭那里见到的相差无几,只是桌边多了个不知死活的绿衣女子,好奇地伸手探了探她的鼻息,发现还有气,想来只是被打昏过去了。 师姐不理会我,沉默着将绿衣女子平放在床上,正疑惑于她这番举动,就看到她伸出两指轻轻一挑,挑开了那女子的衣带。 我大惊失色,嗖地跳过去按住她的手:“你要干什么?” 师姐一顿,目光斜斜扫来,带了几分调侃地道:“你说我要干什么?” 我磕磕巴巴:“你、你这样也太不道德了。” 师姐好整以暇:“哪里不道德了?” 我痛心疾首:“你没有钱可以跟我说啊,怎么能当个白嫖客呢?” 我被一脑袋扇到墙角。 师姐扒掉绿衣女子的衣服扔在地上,又将人塞到床下藏好,关好门窗,斟了两杯酒,冲我勾勾手指:“来。” 此时若还不知晓她要做什么,就实在对不起我的聪明脑瓜。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伸手指指左边,又指指右边,小声问:“哪个?” 师姐轻笑,指尖在桌面轻点一下,点出一个方位。 我默默点头,下巴枕在手臂上,指尖不轻不重戳弄着桌上红烛:“要等很久么?” “小心烫着,”师姐拨开我的手,露出个莫测笑意,“不用很久。”说完微闭上了眼。 两道颀长影子投印在绘了秋荷月影的屏风上,被烛火染上一层熏然暖色,令人产生锦幄依偎,年月静好的错觉。 果真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师姐蓦地睁开眼,桌上烛火也在瞬间熄灭,四周陷入漆黑,等眼睛适应了黑暗环境,听见有脚步声从屋外经过,依稀可辨是一男一女。 隔壁房门轻响两声,是有人走进去,又小心关上了门,之后便什么也听不见了。 师姐无声无息穿过屏风,在梨花木床边的墙壁前停住,微微俯下身,右手按在墙上一处,动了动,抽出一块石砖来。我霎时瞪圆了眼,迫不及待跟过去,从窄窄缝隙间望过去,像是正对着木柜之类的东西,虽视线被挡住,但屋内说话人的声音却听得清楚。 女子低柔的声音里带着三分敬畏:“心月见过公子。” 我愣住,偏头看师姐一眼,她容色淡淡,似早有预料。 我定定神,凝神去听,可只有宁心月一人断断续续说着话,她口中的“公子”自始至终没有出声。 是个心思谨慎的,但在只有两人会面的房里还这般谨慎,着实少见。 听了半晌,大概推测出这位花魁姑娘原是某个人安插在春煦楼的暗探,在这九流之地网罗各路消息,从她口中听到的几个名字,皆是江湖上颇有头脸的人物,还有另一些没有听过的,想着一会儿可以问问师姐,随即猝不及防听到了苏迭的名字。 准确来说,宁心月唤的是“三少爷”,这不奇怪,有许多人都如此称呼苏迭,但我隐隐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将今晚苏迭在春煦楼的动静讲了一遍,连小表妹和君卿都没有遗漏。听到她说苏迭和君卿戌时过半便离开了,我忍不住在心中遗憾了片刻。 怎么那么早就走了呢?怎么就不能留下过个夜呢?怎么就不发生点什么呢? 正暗自哀叹,没有想到那所谓的“公子”就在此时开了口,但一听之下也跟没开口无甚区别,因为他只是低低“嗯”了一声。 真是好不气人。 我觉得这一场偷听简直是费时费力,结果也没有听到什么有用的东西,只是证明了扬州城最有名的青楼花魁其实是个探子罢了,而这也没什么奇怪,大家都喜欢来这种地方打探消息,这姑娘也不过是当了一个常驻打探者。 确定两人离开后,师姐拉我坐下,拿过酒壶添了半盏酒,瞥我一眼:“听得开心吗?” “一点也不开心,”我望着跳动的烛火,嘟囔道,“为什么要在青楼听这种事啊,明明那边那么多房间可以听……”见她微微眯起了眼,及时改口道,“不过真是没想到哈,看不出心月姑娘清冷绝尘,又弹得一手好琴,竟然是个……” 嘴巴忽然被捂住,只是眨眼之间,师姐已掠到我身后,微微抬头看去,见她神色冷凝,目光如刃,静静盯着房门的方向。 我摈住气息,想此刻熄了蜡烛反倒此地无银三百两,唯一的办法只有…… 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我已仰面躺在床上,床帐落下的一刻,束发的玉簪也被抽走,长发如瀑披拂下来,柔柔搭在床边,师姐一手掀起被子,一手将我的衣服沿肩头扯下,还有余力将自己的外袍扔到地上。 锦被缓缓落下,她俯下身来,不轻不重地咬住我肩头皮肤,挂在四角床檐的玉石碰撞相击,叮当作响。 我:“……” 难怪她要扒掉绿衣女子的衣服。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未等来人出声,师姐的半截长剑已伸出帐外,冷冷说道:“什么人?敢搅本公子兴致?” 床帐被剑鞘挑起一丝缝隙,让外头的人可看到我光洁的肩背,而床下散落的衣物更是昭示鲜明,这间屋子里正在发生着什么。 我将侧脸紧紧贴在她胸前,听见一声一声不轻不重的心跳,四面帏帐合起来的空间里呼吸可闻,而帐外的人也一语不发,似在等待着什么。 我想此时是不是应该应景地哼唧两声,于是果断软下嗓子哼唧了两声,还柔柔地唤了一声“公子”。搂住肩颈的手臂顿时一僵,而外面的人也终于出声:“是心月鲁莽,打搅客人了。” 来的人正是宁心月。 又是吱呀一声,房门重新闭上。 等了片刻,却迟迟不见师姐起身,忍不住小声问:“还没走么?” 师姐低头看我,手撑在我散开的鬓发旁,慢悠悠道:“早就走了。” 我一愣:“那你还不赶紧起来?” 师姐轻笑一声:“看你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以为你还想演一会儿。” 我迅速从被子里钻出来,抱着软枕居高临下看她。师姐换成侧躺姿势,一手支着额,好整以暇同我对看。 我吸一口气,动作迅捷如云豹,将软枕扔到她脸上,还扑上去压了两下:“无耻!无赖!”
第四十三章 回到苏府,匆匆梳洗后爬上床,端端正正躺好,闭上眼睛酝酿睡意,许是白日里酒喝得有点多,原本以为会胡思乱想到失眠,竟然很快睡着,酒真是个好东西。但无法预料的是梦中情景。 明明是暮春之初,飞花点翠,目之所及的却是荒岭寒月,一丛丛的竹林分散簇拥着,在夜风中簌簌作响,这竹林生得盘根错节,茂密异常,连月光也被隔绝在外。墨黑的雾霭如阴天暗云,在半空浮浮沉沉,悠扬温柔的琴音便自云雾后飘然而来,一同涌来的还有渐次鲜明的沙沙声,那是林中万千毒物同时伺动,跟随琴音的调子,在腐叶之下游走。月光如寒刀穿透竹林,照亮一小方天地,如同伶人吟戏的台子,台上是两条颀长人影,如同暗夜里的两抹鬼魂。琴音戛然止歇,雾霭寸寸散去,夜风温软如情人的呢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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