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索间,满堂喧嚣又渐次沉寂,原是台上换了另一个说书老者,只听他咳嗽两声,缓缓道:“上一回说到魔教左护法夜入百花山庄杀了白老庄主,被少庄主白凌风带二十弟子一路追至南蜀鬼竹林……” 我问江胡:“百花山庄是什么地方?怎么从未听说过?” “你没听过也不奇怪,”江胡看一眼那说书的老先生,随口道,“十五年前它就被魔教灭门了。” 看我神情讶然,他又解释一句:“十七年前一十二门派围剿魔教,百花山庄便是其一。” 我想起君先生讲过的故事,了然点头。原来是遭到了魔教报复。 说书的老者继续讲道:“那鬼竹林是一片深山老林,闯入其中的人历来十无一活,白凌风年方二十,正是少年气盛,又被父仇激得乱了心智,听不得旁人劝阻,哪怕明知林中蹊跷,也执意追了上去。” 台下有人出声,问了句什么,老先生听罢摇头叹息:“二十人哪里算得多,那是没有亲眼见过魔教的本事,单单一个左护法便敢潜入百名弟子的百花山庄,还杀了正值武艺巅峰的白老庄主,白凌风敢这样穷追不舍,也不过是以为对方身负重伤,正是强弩之末。” 老先生缓了缓,继续道:“这一干人追进竹林,果然不见了左护法身影,他们愈往深处走,两侧茂林愈是枝繁叶密,直将头顶日光都遮了个严实。青天白日化作漆黑暗夜,没有虫鸣,没有鸟叫,没有一丝风,此时白凌风座下的神驹乌济忽然扬起前蹄嘶叫一声,地上层层腐叶剥离开来,露出底下沉积的森森白骨,那些长了百年的竹子都无风自动起来,竹叶摩挲沙沙作响,宛如树妖的咀嚼,将吞噬闯入此地的一切活物。 百花山庄的年轻弟子何曾见过这等诡象,立时被吓得慌了阵脚,他们胯下的马匹察觉到危险,纷纷扬蹄嘶鸣,有几个驮着主人一路狂奔进竹林深处,再瞧不见人影了。白凌风此时才生出一丝退意,可举目四望皆是暗夜鬼影,早辨不清来时路,何况此刻也为时已晚,只听一阵琴音从头顶传来……” 老先生缓了口气,拿起茶杯喝水,令人感叹功力深厚,这适时的停顿不仅可吊一吊众人胃口,也好为接下来的高潮做铺垫,茶楼里众人都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中,一时间静得针落可闻,偏偏此时我鼻头一阵发痒,阿嚏一声打了个大喷嚏,引来众人嫌弃的目光,尴尬中赶紧打开扇子,故作镇定地摇起来。 “可当他们抬头去看,却只见到满目苍翠的竹海,那些竹子长了百年,竹梢自然向下弯曲,像一双扣起的巨大绿手,将他们拢在其中。琴声一会儿从头顶传来,一会儿又似从正前方传来,铮然错落,飘飘渺渺,辨不清方向,白凌风几次抛出暗器却只是打掉了几片竹叶,他们找不到人,可琴声却离他们愈来愈近,愈来愈近,最后竟仿佛就响在耳边!此时那曲调也变得阴邪妖异起来……忽然间,一人惨叫一声,从马背上坠落,几人低头一看,那同门的脖子上正缠着一条碧绿青蛇,在他张口之时,蛇头竟顺着他的嘴巴钻入了咽喉深处,那人全身痉挛着,很快便不动了,而那条杀人的毒蛇,又缓缓从死人嘴角游了出来……” 我一面收起扇子,一面吸着气给自己倒茶。 君卿和江胡投来疑问目光,我道:“这蛇也不嫌脏,我听着都恶心。”
第三十九章 “几人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簇拥在他们四周的凤尾竹上,已密密麻麻爬满了毒蛇,冷冷盯着他们。原来那琴音,正是驭蛇的魔音!在看不见的暗影里,无数毒物在琴音的催促下,正朝他们蠕蠕而来……一声尖锐的弦音响起后,所有的毒蛇猛烈扑向林中几人,一时间马嘶与惨叫声不绝,幸存的弟子拼死护住白凌风,为他劈开了一条路,可那琴声绵绵不绝,不论他逃到哪里,都仿佛响在耳边,在这漆黑暗夜,命悬一线之际,他忽然听见前方有人叫他的名字,还有阵阵逼近的马蹄声……” 我眨了眨眼,小声道:“不会是幻觉吧?” 江胡看我一眼,摇头:“不是,有人来救他了,是……” 台子上的说书先生道:“来人正是倾城门少门主慕星楼,原来是白凌风的姑姑怕侄儿中了魔教圈套,拉下面子前去倾城门求助,如此才给白凌风捡回了一条命。” 我听完,放下茶杯摇了摇头,只觉这个姓白的年轻人实在太废物,想了想又觉得不是他废物,是整个百花山庄都很废物,不然怎么才死了一个老庄主就乱成这样,乱倒罢了,自家乱子反要求助别人家帮忙收拾,这是废得明目张胆,而这样废物的组织居然还招了百名弟子,若我是魔教也定会先拿他们下菜。想完发现自己居然有这样的可怕想法,赶紧摇摇头。 说书的老先生此刻正缓着气,有人借机问道:“那驭蛇的魔音,究竟是个什么功法?” “莫急莫急,听老朽接着说,”老先生吸一口气,道,“慕星楼这一番相救,实在魔教意料之外,只听那琴声愈加急促起来,驱赶着毒物朝他们而去,天地之间尽是蛇身爬过枝叶的簌簌声响,如同细密的海潮声。慕星楼命人将百花山庄的人护送出去,自己留下来对抗这个看不见的敌人,他面上未曾流露半点恐惧畏缩,当即令手下点起火把,将满地枯叶一把点燃,蛇畏火,遇火不前,两相对峙良久,琴声才终于停止,弹琴的人,也终于舍得露面了……” 老先生顿一顿,道:“方才有客官问道这驭蛇的魔音究竟是什么功夫,你们可知,魔教本不是中原教派,是天山外异教徒与南蜀民间流派融合形成,汇集了诸多奇门术法,这魔音驭蛇的功夫,便是其一。” 有人道:“弹琴的人,可是那魔教左护法?她故意引百花山庄一干人来这鬼竹林,是想来个斩草除根?” 老先生摇头:“左护法确实受了重伤,白凌风估计的没错,只不过,即使受了伤,当一个诱敌深入的饵还是绰绰有余,这幕后真正布局的人,才是她真正效忠的主人,也正是那抚琴之人。” “这……难道是魔教教主?” 老先生却再度摇头,沉吟道:“是时任教主十三岁的女儿,也就是后来的华夫人。” 我手中茶杯微微一抖。 短暂的寂静后,议论声哄然而起。 “果然是魔教妖女,十三岁就会这种邪门功夫!” “难怪当初十二门派围剿魔教之后将那些武功密卷一把火烧了,这等妖邪功法断不可留存于世,贻害世人。” “不是说还有一种奇门秘术的密卷流落出去了吗?” “想来也不是什么正派秘籍,只盼哪位大侠寻到将之毁灭了才好。” “可恨没有早早将那妖女斩杀,后来害了多少江湖好汉的命……” “……” “这些正经说书的就是无趣啊。” 阵阵议论声中,江胡忽然出声,语气有几分嫌弃。忽然又似是想到了什么,摸着下巴,一脸沉思模样:“不过倒是还有传闻说,鬼竹林这一战,是慕星楼和华夫人的初见。” 当初君先生讲来那些纷争往事,我只当作个话本故事来听,所有曲折离奇也因为带上了故事色彩而显得遥远虚幻,扑朔迷离的细节或许言过其实,但故事中的地点事件却大多真实。原来华夫人初遇慕星楼是在这样一场诡秘的杀局里,阴森血腥的竹林中后来发生了什么,连江胡也不知道,世人皆知慕星楼完好无损地走出来,还有余力护送白凌风回百花山庄,让百花山庄从此落下倾城门一个大人情。 不论竹林中发生了什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两人初相遇就如此刺激,难怪之后发生的事更加刺激。 江胡的推论是一定有某一方对另一方一见钟情,这是小说家思维,我认为是一定有某一方打不过另一方但也杀不掉对方,这是正常人思维,君卿反驳了我两的看法,表示华夫人当年只有十三岁,正是对世界的未知充满好奇的年纪,自然会对这个破了自己杀局的人产生好奇,而慕星楼也不会对一个无冤无仇的孩子下手,于是两人交流了一番武学,和平分手,这是教育家思维。 后来我想,或许我们三个都没有说错。不论如何,原来这才是那段情孽的源头,在这样早的时候。忍不住感叹,真是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结,不得好死啊。 从茶楼里出来时,外头已经暮色笼罩。找了一家酒楼吃晚饭,江胡兴致勃勃同君卿讨论菜色,而我却不大提得起胃口,只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兀自发愣。不知过了多久,一双手在眼前挥了挥,抬头看到君卿问询的眼神。 “花花,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君卿打量我。 我看着他,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其实对君卿来说,聊天的内容并不重要,因你聊什么他都可以接下去,区别在于你听不听得懂,但今日我委实没有心情听他发表哲学言论,便只好闭嘴摇了摇头,一瞬间居然有些想念小白,他若在起码可以陪我上房顶/弄两杯,还附带免费烧鸡。 “果真是哪里不舒服吗?”君卿有些着急地道,“你将手伸出来,我看看。” “哎呦君卿兄弟,别有个风吹草动你就紧张,”江胡叼着只兔头,含糊不清道,“大约是听故事听得太入迷,还没有缓过来吧。” 我看他一眼,不置可否,又对君卿摇摇头:“我没事。”低头默了须臾,而后在他两惊诧目光中猛拍一把桌子,朝跑堂的大声道,“小二,给爷拿酒来!” 毕竟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 结果是出门时我们都已醉了三分,但彼时我们三人都未曾察觉,甚至在抵达春煦楼后第一件事便是呼唤掌柜的上两坛女儿红,幸运的是我们抵达时恰好赶上花魁宁心月献艺,不幸的是台下已无虚席,于是我们两人一残只能站在楼梯口观望,我一面观望,一面抱起酒瓶喝两口,即便是隔着一段距离,也无法模糊花魁姑娘的美貌,观察一众看客神情,推测出其琴艺也十分了得。但大家对其琴技的赞叹是不是基于她长得美便不清楚了。 半个时辰后,花魁姑娘从琴案后起身,含笑盈盈行了一礼,毫不留恋地消失在高台后的缥缈红纱之中,留恋的只有台下一干看客。 我想起君卿也是个才子,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便问他:“你觉得如何?” 君卿微微笑道:“确实名不虚传。” “不如我们请宁姑娘过来,你同她切磋一番?”江胡搓着手道。 我觉得这个提议无甚不可,自打离开桃花林便再没有听过君卿抚琴,有一段时日我两以为他这门技艺可以拿来吸引苏迭的注意,让他这个心上人对他刮目相看,结果观察一番后发现苏迭对此兴致缺缺,只对五花八门的玉箫和折扇感兴趣,但让君卿去转行做个打箫制扇的手艺人委实不太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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