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已被勾起了聊性,便从怀里掏出一包松子儿,给我面前倒一些,又给了君卿一些,抬头看看江胡,犹豫一下,觉得他如今也没有手可以用,便没有给他,只将他面前的茶杯添满。都准备好以后,我咬开一颗松子儿,问他:“索尔姑娘和阿莹姑娘,你打算选哪个?” 江胡咳出一口茶水,嘴里的芦苇茎掉在桌上,君卿迟疑一下,捡起来给他放回茶杯里。 我故意拉长声音道:“毕竟你都将人家阿莹姑娘看光光——” “你不要胡说八道啊,”江胡边咳边说,“救她上岸的时候,我是闭着眼的,不然也不会给她得了空,又挨一鞭子。” 我和君卿对视一眼,若真是这样,那这一鞭子他当真挨得冤了。 “至于索尔……”江胡垂下目光,摇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其实很想问不是那样那是怎么样,但看他忽然低沉下去的脸色,又觉得有些尴尬,再问下去仿佛就会触及别人的隐私,便决定作罢,起了另一个话头,请他讲一讲南阳王妃。 “你说的是哪一个?”江胡蹙眉道,“现在这个,还是以前那个?” 我干脆道:“那就两个都讲一讲吧。” 江胡给胳膊挪一挪位置,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如今这个南阳王妃,是先王妃同族的姊妹,嫁入王府时尚为侧妃,一年之后先王妃病逝,南阳王便将她立为正妃,有传闻说这是先王妃临终的遗愿,南阳王与发妻相守多年,情深义重,自然答应了她。” 我想,若这个男人当真情深义重,又怎会在先王妃在世时便娶了她的亲姐妹呢?而一个男人要做出深情的模样何其容易,想当初被冠为“人中双龙”之一的慕星楼不也是披着情深义重的皮,生生毁了一个女子的一生么?可见男人的演技有时候就是他对你的杀意。 不过因眼前坐着的两个都是男人,这话不好同他们说,目光落在君卿脸上,想到兴许他心理上也不算个真男人呢?便试探问道:“阿卿,若是……”话出口又停住,原本想问的是若苏迭娶了他的兄弟他会作何感想,可想到君卿并没有兄弟,只有我这么一个姐妹,思索一番,感觉似乎也没什么区别,便接着道,“若是苏迭娶了我,你会怎么想?” 江胡噗一声将茶水喷了一桌子,君卿刚端起的茶杯咕咚滚到地上。 我说:“就是说比如……” 君卿拿来抹布擦桌子,江胡看看我,再看看低头擦桌子不说话的君卿,不知产生了什么联想,表情逐渐暧昧起来,咳嗽一声,凑近我道:“你这么说,是想惹君卿公子吃味儿么?” 我想那不是废话,点点头:“你也觉得是吧?正确的反应就该是恼怒,气愤、甚至想杀人,对吧?” 江胡怔怔看我:“没看出来你这么自信。” 我嘿嘿一笑:“那当然,我对阿卿有信心。” 不知他又想到了什么,神色忽然变得动容,眼中也透出异样光芒,像我每次看到话本高潮处的模样,让我直觉不太正常,便将板凳挪得离他远一点儿,继续说道:“就算是男人都会嫉妒生气,更别说是女人了,要说一个王妃对自己丈夫娶了自己姊妹这件事毫无芥蒂,我是不信的。” 君卿抬头看我,似有所悟:“花花的意思是,传言所虚?” 我打个呵欠:“不然为什么是传言呢?”顿了顿,又觉得此刻讨论这些实在没有意义,之所以向江胡打听南阳王妃,只不过是想从侧面了解一下南阳王此人,毕竟了解一个男人最好的侧面角度就是他的女人。不过有时候女人太多也会干扰视线,比如苏剑知,就是将他的六房妻妾了解得再通透,也想不到他会咣当做了和尚,这简直不合常理,当然也可能正是因为他娶了六房妻妾才受不了去当和尚,若这个猜测被证实,江湖野史录上必将添一笔新墨。 江胡许是终于明白我想表达什么,坐直了身体道:“听闻那位先王妃在世时颇受苏州百姓爱戴,是个端庄贤淑的高门女子,也许她是当真不计较呢?” 我喝一口茶,点头道:“然后在自己的妹妹进门一年后便病逝了么?” 江胡愣住。 我暗自摇头,意有所指道:“你可真是不懂女人啊。” 气氛一时沉默,过了一会儿,我忽然想起此前为找借口留下来而骗君先生的说辞,某种程度来说这确实是个好机会。 我放下茶杯,端正坐直,说:“其实有件事一直想请你们帮忙,但一直不好意思开口……” 君卿和江胡:“?” 我嘿然一笑,来到江南许久,该吃的该喝的已体验了七七八八,唯独剩下一个愿望还没有满足。 杯中茶水倒映出我亮晶晶一双眼,将凳子往前挪一挪,我搓搓手道:“不如今夜咱们去逛花楼,如何?”
第三十八章 对我的提议,江胡和君卿头一回不谋而合表达了鄙弃。我跟他们解释,这纯粹是在云麓山时被师姐们搞出的执念,她们同我讲的故事里,重要情节总伴随秦楼楚馆出现,在这里上场的人从微服私访的皇帝到执行任务的杀手,遍布各行各业,而这些人无一例外会拜倒在某个花姑娘裙下,令我对这神奇场所产生大大兴趣,可见我不是个好色之人,最多只是个好奇之人。 江胡和君卿面无表情。 我想了想,继续陈述,撇开风月不谈,三教九流之地往往也是八卦聚集,且蕴含了大隐隐于市的哲学思想,完全不必把它看做龙潭虎穴,不然为什么故事里的主人公总喜欢来这里幽会接头刺探情报呢? 江胡神情略有松动。 我再接再厉,表示就算什么都没有,花小半时辰嗑几盘松子儿听几首曲子看几眼美人放松心情,有什么不好? 江胡终于点头,我两又看向君卿,君卿道:“可是若被祖父知道……” 我笑眯眯上前拍拍他的肩:“那就不要让他知道。” 选定的地方是春煦楼,很受文人雅士的欢迎,据闻楼中花魁弹得一手好琴,风华冠绝扬州城,但就是不接客。江胡和君卿觉得这很特别,但我认为这是一种营销手段,得不到的总是最好的,而恰好大部分男人都认为自己应该得到最好的,于是每日都来尝试一下,贡献银两。当然这也体现出我们当真不是肤浅的好色之徒,不然完全可以去宜春院。 因青楼一贯太阳下山才做营生,我们决定先去茶楼听书,然后找个地方吃晚饭,吃完晚饭春煦楼恰好开门,计划十分完美。 回房换了身衣裳,收拾妥当对着铜镜照了照,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一路大摇大摆走出门,等候许久的江胡和君卿看到我,纷纷掉了下巴。 江胡抖着手指我,磕磕巴巴:“你你你……你怎么这幅样子?” 我觉得他真是见识短,不过是女扮男装而已。 “一个姑娘家逛花楼多奇怪,当然要伪装一下啊。”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把十二骨纸伞,打开来摇了摇,有凉风拂面。 君卿低笑:“花花这是在模仿三少吗?” “谁他娘的模仿他,”我没好气道,“老子模仿的陆小凤。” 江胡凑过来:“陆小凤是谁?” “一个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英俊潇洒才高八斗绝顶聪明的大侠。” 秋阳和煦,浮云半卷,扬州城最繁华的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间或传来两声吆喝。日头将将正午,但茶楼里人已坐了大半。找到一张空桌坐下,正听见说书青年讲道:“……天之骄子的公子终是承了家主之位,手下暗探年年报给他远方人的消息,听得那少年药圣终是落得他乡人老,膝下只余一个残腿的外孙,不由回首当年,荆花露草台琴杳,这一转眼竟已是几十载世事沉浮,至此才豁然醒转,自觉已尽了家族责任,便选了日子,请一位佛师上门来,三千青丝一朝断,断了尘缘,也断了相思……” 我们僵住。 说书的还在继续:“……谁成想偏在此时得老天垂怜,桃花最盛之时,碧莲池上再相见,那情景肖似当年,莲外碧廊,问花小谢,二人无言对立良久……” 江胡一边咳嗽一边拿起茶壶倒水。 君卿迟疑着开口:“花花,这说的可是……” “不要乱想,”我严肃摇头,“天底下药圣何其多,残腿的外孙何其多,光头的家主何其多,我们往下听听便是。” 君卿面色犹疑,却也不再说什么,微微低头抿一口茶。我趁机朝江胡龇牙咧嘴使眼色,他回我一通龇牙咧嘴,大概意思是他也没有想到稿子这么快就给搬上台了。 就在此时,隔壁桌很不适时地传来议论:“少年药圣,这说的可是那位?” 旁边的同伴道:“自打二十五年前君蘅破了魔教鬼门昙之毒,救了青云观长清道长性命,便得了这药圣之名,据说他不仅医术高明,对各门各派的奇毒偏方也了若指掌,至今无人能出其右。” “那便是了,没想到传言中的避世药圣竟有这样一段隐晦情事……” 又有一人小声问道:“那这个世家家主,说的是谁?” 先前那人道:“天之骄子,又是世家之主,二十年前就名冠江湖的,除了当年的‘人中双龙’,还会有谁?慕星楼已死,便只有苏家那位了。” 旁边的人低语道:“不错,这几日确有小道消息说,苏剑知已是半个出家人了,不日就将拜护国寺了懿方丈为师。” 一个更小声的声音说:“听说不日前苏家来了几位贵客,是三少爷亲自去接的人。” 寂静了一瞬,同桌人纷纷露出惊讶表情:“原来如此!” 四下议论声渐起,眼看甚嚣尘上时,那边说书人悠悠给故事落下句点:“……有道是少年离别意非轻,老去相逢亦怆情,可叹命运无常啊,正提醒各位,花开堪折直需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呦呵。 我吞了吞口水,耳边听见君卿气愤的声音:“怎么能这般诋毁祖父与苏前辈,实在是、是……”他铁青着脸,似是纠结该不该说,半晌才道,“实在是无耻。” 我心虚地拍拍他的肩,劝道:“这就是个与人消遣的故事,也没有指名道姓,大家胡乱猜测也是情理之中,我们不当一回事就好。”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可这分明讲的就是祖父和……”君卿说到一半猛地顿住,目光深深看我一眼,又盯住江胡,“不是你们传出去的吧?” 我和江胡齐摇头:“当然没有,开什么玩笑,谁那么无聊去传这种东西,真是吃饱了撑的。” 终究君卿被我们搪塞过去,一时间三人面对面沉默下来,江胡是因为做贼心虚,而我想的是一会儿出了门得问他要一半稿费分成。只是今日这一场书讲的虽与我计划中一般无二,可惜已失却了它最初的意义,原本计划是让这些传言在城中扩散,好逼得苏剑知放我们离开,他若不放,在正常人看来那传言就可能不是传言了,在那些不正常的人看来,比如找君先生救命的和找他寻仇的,搞不好会阴谋论一番,到时候齐聚苏府掀瓦拆墙的……如今我们可以顺利离开,看不到这番盛景我略有些遗憾,但想到要去的南阳王府听上去也不怎么好搞,同样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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