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归萝顿时觉得那男修说得有道理。她不肯答复自己,说话时亦不肯与自己对视,绝对有猫腻! 眼见着她们这边拉拉扯扯起来,金陵月也没有想要反抗的意思,原本站得远远的小宗门男修立刻走了过来,在众人震惊不齿的视线中狠狠推了金陵月一把。 他心头一阵暗爽。能借此机会打压凌花殿的首席门生、据传下一任的殿主,这简直是他数百年人生中仅有的高光时刻!等回了宗门,一定要将这件事吹嘘给其余师兄弟听听! 想到这里,这赤水宗的男修简直整个人都飘飘然了。这一推尤不解恨,他竟当着金陵月的面嘲讽道:“你们凌花殿不过是以色相上位的宗门,若拿出真本事与我单挑,我绝对——啊啊啊!” 树影之后,原本躲在景应愿身后的雪千重忽然探出头,惊喜道:“是花!” 景应愿不知觉中攥紧了谢辞昭的手,为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幕震撼到失语。 是花。是自溪流中漂浮而来,自天空如雨般瓢泼乱撒,自大地深深处骤然野蛮生长出的花! 这些不符时令不顾条件疯狂冒出的花朵失了原有的美感,以金陵月为中心层层叠叠地铺递开去。凌寒独自开*时是清雅,千株含露态时*是竞艳,可这数不清的百花齐放非但已经称不上美,甚至透出几分荒唐与奇诡! 那出言不逊的男修被整个倒挂在猝然生长出的一树梅枝上,那些枝条如刀剑般锋锐,将他浑身上下划得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他竟是到了此时还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一个劲地嚷嚷着让傻在原地的宁归萝救他。 然而他没有等到宁归萝的援手,却等到了自团团花枝中杀来的一柄长枪。 他猝然睁大眼睛。 持枪自花团锦簇中而来的人正是方才被嘲讽以色相上位的凌花殿首席门生金陵月。 那柄突如其来的长枪散发着芬芳异香,枪杆浅碧,枪柄深绿,景应愿遥遥看着这长枪,恍然道:“是她来时手捧的那束碧色剑兰。” 这支长枪被她紧握着捅进了倒挂于梅枝之上的那人小腹中,鲜血溅了满地,金陵月依旧紧紧抿着唇,神色丝毫未受影响,似乎犹不解恨,还想要再捅两下。 下一刻,她的长枪被人牢牢制住。金陵月看看从树林中走出的一行人,再抬头看看正握住枪杆不让她再捅的那黑衣女修,低下头道:“为什么?” 谢辞昭头一次当督学,此刻忽然明白了为什么师尊为何推推阻阻不肯自己上场,反而让她上的缘故。 经过方才景应愿与司羡檀双双重伤,自家小师妹险些将司羡檀结果在秘境之内的那场惊吓之后,她又不得不出来阻止这据传是凌花殿下任殿主的首席门生于秘境中蓄意杀人。 对上金陵月倔强的眼神,谢辞昭实在有些麻木,心想,下一届她再也不要听师尊的话来当督学了。 她语气不含丝毫感情:“我是本届游学的督学。宫主授意,秘境之中点到为止,不得杀人。” 金陵月道:“哦。” 她不情不愿地伸手拔枪,在谢辞昭警告的眼神下握住枪柄,又在那痛得晕死过去的男修腹中搅了搅。 她这一举动看得其余众人心惊肉跳,腹中一痛。就在她抽出长枪的瞬间,那枪果真变成了一枝花头染血的剑兰。一时间繁花褪去,化作数万万片花瓣,如蝴蝶般霎时飞走了。 金陵月将剑兰往溪水中一丢,弯下身洗了洗手。 她无视了那个身受重伤的修士与拔腿就跑的宁归萝,亦无视了身后几人,又想要自己单枪匹马往前走去。然而此时,忽然有双手拉住了她的衣摆。金陵月回头一看,竟然是原先在物外小城见过的,名叫雪千重的昆仑门生。 雪千重见她驻足,白得病态的脸上忽然浮起些许红晕,小声道:“那个,你能跟我们一起走吗……” 公孙乐琅看着抢先一步上去的雪千重,气得连连跺脚。景应愿简直没眼看,一转头又看见大师姐正有意无意地偷偷看自己,好像有些想跟自己继续手牵手。 道侣之间如此也罢,她们之间可是再纯情不过的师姐妹关系,也不知道大师姐究竟是从何处学来如此做派——景应愿假装没看见,立马偏过头重新往雪千重与金陵月那边看去。 只见金陵月沉默了一瞬,随即轻声道:“为什么?” 雪千重忸怩,又看了眼她怀中抱着的剑兰,似乎回想起了什么,向往道:“我刚来第七州的时候,看到你坐在马上,抱着花,很好看。” 金陵月怔住了。 她望向雪千重,竟头一次用了连贯的句子:“即便是方才见过那杀招,也觉得我的花好看?” 她说话时嘴唇张合的弧度很小,说出来的音量也极轻。雪千重望着她,有些害羞:“好看。我从来没见过那样多花。” 金陵月不说话了。她微微低着头,径直往景应愿这边走过来。 一旁的公孙乐琅又惊又羡,直道:“她竟真能喊动金陵月。” 玉京剑门的薛忘情是自己师尊,而薛忘情又与凌花殿的殿主春拂雪私交不错,两家宗门离得不远,她们两位时常约在一块论道。因着这层关系,公孙乐琅也知晓不少关于金陵月的事情。 传闻她不太爱交际,在凌花殿中辈分算不上大,却坐稳了下一任殿主的交椅,同时还能让一众师姐妹个个对她疼爱有加,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殿中亦只有宫主能叫动她,其余时候她都在侍弄自己的本命花,全然不关心他人之事。 只是……公孙乐琅有些疑惑,怎么先前没听说过她说话困难之事? 看着金陵月抱着那束剑兰往自己身前走来,别说与她同门的凌花殿师姐妹了,饶是景应愿也觉得她相貌身姿都可爱非常。她见金陵月规规矩矩地行同辈礼,连忙以礼回之,却没想金陵月抬着大眼睛看了自己一阵,忽然道:“你一定是景应愿。” 听见这句有些熟悉的开场白,景应愿无奈地笑了笑:“你也是在小话本上看见的?” 未曾想金陵月认真地摇了摇头,轻声纠正道:“是在拓名石上认识的,我对你神交已久。” 公孙乐琅插话道:“那个,陵月道友,我是玉京剑门的公孙乐琅啊,你一定也听你们殿主提起过我吧?” 金陵月思索一瞬,摇了摇头:“没有。” 谢辞昭忽然觉得插手管这事是个错误。看着队伍里莫名其妙又多出的,放话对自己小师妹神交已久的凌花殿门生,她心里莫名其妙有些发酸。 她连忙回头看小师妹。然而小师妹已经恍恍惚惚面带微笑,从自己的芥子袋里掏了掏,找出前不久在物外小城内随手买的饴糖递给金陵月。 金陵月看见饴糖的瞬间,眼里顿时有了光亮。 她两眼发直盯着景应愿手中的糖,显然是很想吃。然而待清醒过后,她眨了眨眼,又拧过头倔强道:“不要。” 景应愿戳穿她:“为什么不要?你看起来很想吃。” 金陵月犹豫片刻,扯了扯景应愿的袖子,张开嘴给她看了眼自己藏在后面的龋齿。 窥见的瞬间,几人默默无语——原来这就是她不开口说话,即便说话也极简短的缘故啊! 景应愿有些震惊:“区区龋齿,吃颗丹药或是用灵力一点便能治愈好它,你为何——” “是殿主说,不许我吃那么多人间的糖果,”金陵月捂着侧脸,提及这事时她面如死灰,“她勒令我不许拿灵力治,让我疼着长记性。” 一阵沉默过后,谢辞昭率先对景应愿道:“真是幸好。” 幸好你是我师妹,不是凌花殿的。 景应愿回想起前世传闻中倨傲的春拂雪,再想起初见时她如仙人般飘逸高雅的身姿,一时心中感受难以言喻。 与此同时,蓬莱主殿之上。 众仙尊齐齐望向正借着举杯饮茶掩饰尴尬的春拂雪,明鸢想了又想,还是劝道:“不然还是给孩子治治吧……”
第040章 成何体统 春拂雪望着水镜中被她们簇拥在中间, 耳根微微发红的金陵月,总算拂去心上几分忧虑。她抿了口新添的灵茶,欣慰道:“还是同辈的这些孩子感情好, 游学时三两下就能玩一块去。” “我们当年还不是一样的, ”薛忘情想起什么, 接话道, “那年我与你同届, 一块被罚到坠心崖边去自行练功,你还记得么?就是南华也在的那日,我问她考不考虑找玉京剑门道侣的那一次。” 春拂雪与南华仙子对视一眼,后者显然也想起来了, 冷笑道:“怎能不记得。拂雪没拦住,我跟你打得整个学宫的修士都过来围观。就因着你那次无礼, 自我接掌小楼后, 所有欲与你们玉京剑门结作道侣的门生都会被我从楼内赶出去。” 听见这话,其余仙尊皆回想起了自己作为门生,参加第一届游学时的那次大混战。 沈菡之至今想起来还有些高兴,得意道:“那日我组了局赌究竟是谁赢,把灵石全押在南华身上了。南华果然争气, 让我倒赚十万两灵石,我记得玉自怜压的是薛忘情,我那日把她身上所有存货都掏出来了,还是欠我三千。” 提起这一茬, 玉自怜脸上泛起几分薄怒:“这种无聊的把戏我怎会参与,还不是你偷走我的灵石袋子押了她——” 月小澈为自己续了杯茶, 云淡风轻道:“是啊,你是没参与, 你直接和沈菡之打起来了。刀光剑影波及一大片人,那日我只是抱着丹鼎结课路过都被扯了进去,不知道哪个丧良心的偷吃光了我所有丹药,最后在场所有人都被宫主叫去挨了罚。” 追忆年少往昔使坐在殿上的这几人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只听一声叹息后,南华忽然说道:“如若寺青还在学宫之内就好了。” 霎时间,殿上几位的眼睛都转到了坐在末座没怎么说过话的崇霭身上。 听到这个名字,崇霭眼中泛起些许怀念,对着她们笑笑:“或许是年纪大了,偶尔我也会想她如今在何处,是否已过上了她所期盼的人生。” 这是桩扯也扯不清的经年往事。她们口中所说的李寺青,正是崇霭出走已久的道侣。 崇霭他出身低微,本是早年间几位门生外出处理邪祟时带回来的凡人。 他颇有灵气,天赋卓绝,风头压过了当时的许多人,于是不乏有人对他投去青眼。其中便包括蓬莱学宫内门,修真世家出身的李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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