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秉骞悲伤的表情一收,目露凶光:“竖子焉敢!” 张棹歌若肯来隋州,谁敢欺负“他”? 只是张棹歌宁愿被欺负也不愿意离开崔七娘来这儿,足可见“他”的决心。 没想到自己这位向来处事谨小慎微的义弟最大的软肋竟然是美色。 杜秉骞无奈地叹口气,转头去找李惠登。 他先是在李惠登面前佯装不经意地叹气,再让邱斛、戚秧等陪他演了一场戏。 等李惠登终于忍不住询问,杜秉骞再引出张棹歌,夸她是个将才,可惜未能随他过来,他每每想起都觉得遗憾。 杜秉骞还提及爱不释手的那张豹皮是张棹歌所获。 李惠登果然起了爱才之心,急忙问他:“此将才在哪里,为何未能随你过来?” 杜秉骞便说张棹歌受牵连被迫解甲归农,此时正闲赋在家。当初贾使只按普通士兵的标准给“他”发了粟米十二石、布十二匹,“他”被除籍前怎么说都是镇将,且在剿匪之事上立下过功劳,连个勋官都没得到,心灰意冷之下决定归隐山林。 且“他”年至二十四岁,终身大事一直未能解决,最近好不容易有了心仪的女子,却因对方是南阳丞之侄崔氏之女,门第的差距使得“他”失去了提亲的资格。 所以杜秉骞寻思,是不是替张棹歌解决了这桩心事,“他”就能来投奔李惠登了? 只可惜他能力有限,帮不了张棹歌。 李惠登和杜秉骞都不是出身世家大族的普通人,他们能有今日的地位靠的是武力,并不像文人那般需要世家大族的名望来经营人脉,因此他们并没有把博陵崔氏当回事。 既然张棹歌和崔筠是一对有情人,那管什么门第?成全了就是! 若博陵崔氏非得扯门第? 那也好办,张棹歌立有军功,本来就该请授勋官的。虽说如今的大唐勋官遍地,但它比普通老百姓拥有多一点特权。 有了勋官加身,张棹歌将来再混个里正来当,与崔筠的门第差距就不大了。 往后起战事,他们还能以军将的身份将张棹歌召回。 可问题是,李惠登一个隋州刺史管不到邓州和汝州的头上去,就算想以长官的身份为二人说媒也名不正言不顺。 不过,李惠登觉得这不算问题,他对杜秉骞说:“你们算是赶上好时候了。” 淮西防秋兵事件后,朝廷开始加强对淮西的防范。 先是让贾使改任义成军节度使,以防止吴诚控制江淮漕运。 随后又让曹王改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并将汝州、隋州分割到山南东道,受他辖制,以震慑淮西。 曹王此人最是爱才,还知人善用,他提拔了许多骁勇善战的将士为大将——举荐李惠登为隋州刺史的南充郡王就是曹王一手提拔的上来的心腹大将。 让李惠登增兵一千勤加操练,也是曹王的意思。 有了这层关系,请求曹王做主替张棹歌与崔筠说媒并非难事。 —— 操心张棹歌终身大事的除了杜秉骞,还有汴州的窦良。 他跟窦婴说要效仿张相与韦皋招张棹歌为婿绝非儿戏,跟妻子商议过后,便让自己的儿子代替他去汝州给张棹歌提亲。 窦良之子刚出汴州城,窦婴便匆匆赶来将他拦下。 兄妹俩回到窦家,窦良不解地问:“先前提及此事时,你并未反对,可见你对我的安排并无异议,今日为何匆匆拦下你阿兄?” 窦婴喉咙发苦。 今日之前,她确实没有异议,心中也存了一丝侥幸——万一张棹歌会同意呢? 直到她刚收到七娘的书信。 七娘在信中与她坦言,张棹歌改变主意答应入赘崔家了。 窦婴有一种所有的抉择都尘埃落定,那一丝不切实际的妄想也该掐灭的感觉。 恍惚间,她想起兄长今日似乎就要前往汴州找张棹歌。 ——绝对不能让兄长见到张棹歌,否则这只会令她、张棹歌和七娘都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连信都没看完,就牵出家中仅剩的一匹老马追上了兄长。 被父兄问及缘由,窦婴却没法如实告知,只因这个节骨眼上,父兄一旦知晓七娘也想让张棹歌入赘,他们定会先入为主地认为张棹歌品行不端故意勾搭她们姐妹俩。 届时他们不仅不会同意张棹歌入赘七娘,反而会帮着崔家阻拦她们。 话到嘴边,窦婴做了个决定,说:“因为女儿对张大郎无意,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报恩罢了。诚然,如父兄所言,招他为婿给他助力,他日他若登高位则可反哺窦家,这是双赢之事。奈何女儿想通了,父兄与其寄希望于一个外人,不如靠我。” 窦良父子丝毫不怀疑她这句话的含金量,毕竟她当初也是靠自己的才智助朝廷铲除了李贼。 只是她能做什么? 窦婴说:“嫂子说过,韩王正在寻觅一位妙通经史,兼善文才的老师为西河县主讲学。” 韩王是皇帝的异母弟弟,西河县主是他的独女,今年不过十岁,却已经在长安万年县的华阳观出家九载。 这源于十三年前,先帝最疼爱的华阳公主因病去世,不仅下令为其建造道观追福,等华阳观建好后,又让华阳公主的胞兄韩王将刚满周岁身子孱弱的女儿送去华阳观出家主持。 西河县主这一出家就是九年。 韩王见西河县主的身子渐渐好转,不必担心随时会早夭,这才开始为其四处寻找名师,为其讲学授书。 县主的老师并非是人人都能当的,首先得是女性,其次得按女官的标准来选拔,即出身好,有才能又有品德,更重要的是容姿要出色。 窦婴的嫂子李氏嘀咕,符合这些条件的女子早就入宫当女官了,谁会乐意去教导一个县主? 窦婴既想干出一番事业,为家里,为七娘和张棹歌提供一些助力,又不想入宫当女官,那么成为西河县主的老师就是她最好的选择。 —— 邓州南阳县。 崔筠在邓州祖宅以雷霆手段拿回属于自己的家业后,崔氏族人一直盼着崔元峰能采取反制措施令崔筠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 崔元峰清楚眼下不是朝崔筠发作的好时机,且新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到任发出的第一道使帖(节度使文书),便是要求各州县尽快登载手实、编制户籍、清点在籍军将士卒。 他身为县丞要亲自督办,以至于无暇对付崔筠。 就在这时,次子崔铎跑到南阳县告诉他:“阿耶,七娘想招一白身为婿。” 崔元峰处理公文的动作一顿,抬头看他,神情严肃:“从哪里打听到的,查实了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生怕这又是崔筠使出的障眼法。 崔铎露出一个得意又神秘的笑容,说:“阿耶放心,这个消息是我安插在七娘身边的眼线亲耳听到的,以对方的地位,七娘是不会有所提防的。” 崔元峰赞许地点点头,没追问他的眼线是谁,问:“那白身是什么身份?” “阿耶你绝对会大吃一惊!对方竟然就是那个镇将张棹歌。他被除籍后,没了权势和兵权,便想攀附我们崔家。也不知他使了什么手段,叫七娘昏了头才放弃韦兆与王贺骋。”崔铎言语中对张棹歌颇为轻蔑。 崔元峰阖眼,半晌,问:“你怎知是那张棹歌手段高明取得了七娘的欢心,而不是七娘故意选择了他?” 崔铎一噎,显然不是很理解。 张棹歌若仍有军职在身,崔筠想嫁给“他”倒可以理解,可张棹歌已经是平民,崔筠嫁给“他”图什么? 崔元峰先前还觉得他聪明了一回,没想到又开始犯蠢,说:“七娘想要摆脱我们的掌控,需要的是韦家和王家这样的高门大户当夫家吗?” “韦家和王家与我们是姻亲,他们只会站在我们这边。七娘看得清楚,所以比起选择这两家,她宁愿选择一个白身。如此一来,既能摆脱我们的钳制,又能防止那赘婿反客为主欺负到她头上。” 崔铎恍然大悟,说:“阿耶,绝对不能让她如愿以偿。” 崔元峰淡漠地说:“我会让她知道她痴心妄想。” 没有他们这些家长的首肯,崔筠不可能自由选择夫婿,等他们找到她的把柄重新拿捏她,就轮不到她说不嫁了。 崔元峰准备让韦家和王家上门来提亲,就算不成功,也能给崔筠施加不少压力。 万一崔筠在压力之下做出一些私相授受的丑事,那便是意外之喜了。 然而比韦家和王家的人更早到来的是曹王的幕佐判官。 他是代曹王来为张棹歌与崔筠说媒的。
第36章 定婚 没有多少大唐生活常识的张棹歌, 之所以能想到绕过长辈让长官来安排婚姻的办法,是因她在给陈仙当宅内突将时,见过陈仙为牙兵亲卫中无父无母又家贫的人说媒。 底下的将士、百姓不仅不反对, 还觉得这是一件值得歌功颂德的政绩。 要不是陈仙倒台足够快,盲婚哑嫁的事迟早会落到张棹歌的头上。 直到确定崔筠的态度之前, 张棹歌都抱着一种“崔筠提出的主张由她自己实现”的想法来对待入赘之事。 看到崔筠的决心, 她才准备动真格,为此还利用了杜秉骞一把。 杜秉骞和那些骄纵的牙将不同,他善钻营, 有谋算——不提他投靠一位老板就倒台一位老板的坏运气, 从他到哪里都吃得开,足可窥见其经营人脉的手段之高明。 因此张棹歌并不关心杜秉骞要通过什么样的手段让她顺利跟崔筠成婚。 事实证明, 杜秉骞果然不会让她失望。 曹王到隋州点检兵将、巡查布防时,从李惠登、杜秉骞那儿听说了张棹歌的事迹,便派人将她召来。 这回张棹歌没有推搪。 她夜里偷偷潜入昭平别业安抚崔筠,说:“我此去会想办法请曹王为我们做媒,在那之前,不管旁人有何异动,你皆不必理会。” 崔筠知道“旁人”指的是崔家, 也指那些和她们不对付的小人。 崔筠淡定地说:“你且去, 这边有我。” 她又拿出一封信笺递给张棹歌,说:“这是阿姊让我交给你的。她说朝廷近来先后令多位节度使改任,必定是要在淮西四周布防,以牵制吴诚。而杜秉骞与吴诚有怨,也势必想报复吴诚, 或许你们可以借此机会立功。本来此事她应当与你当面详说的,但她不日便要赴长安为西河县主讲学, 只能寄语于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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