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前。”窦婴回答了他,又关切一下他的身体,最后再切入主题,用询问的方式旁敲侧击窦家准备如何报答张棹歌对她的救命之恩。 窦良沉吟片刻,说:“你说的那个牙将不是在汝州为将吗?可惜阿耶是文臣而非武将,在军中也无甚势力与话语权。他喜不喜欢财物?家中有一斛东海采珠户采集送来的珍珠,可以匀出来半斛作为报答。” 张棹歌自然是喜欢财物的,可窦婴不能直言。 再说,再多的财物能比一官半职、一个好前途重要吗? 窦婴故意叹了口气,将张棹歌受到牵连被迫解甲归田的事娓娓道来。 窦良拧眉,他也觉得张棹歌倒霉,可是世道就是如此,否则那些党争之中,跟落败者没有直接关联的人一样被贬官是为什么? 他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窦婴如何能看不出父亲并不想为张棹歌抱不平? 忽然,窦良问:“他多少岁了?” “二十有四。” “可曾婚配?” 窦婴思绪一滞,不知想到了什么,敛眸:“不曾。” 窦良大喜,又问:“你从前与我说过,他凭一己之力将你从数百追兵的阻击中救出,可见他骁勇,且对你有情。我们窦家与他成为第二个张相与韦皋也不是没指望的。” 张相是指今年刚入朝为相的张延赏,当初他任河南尹,其妻相中了出身京兆韦氏,却家境贫寒的韦皋,将其招为赘婿。 如今韦皋已经接替张相,成为一方节度使(剑南西川节度使)。 窦婴心道:果然。 她就知道父亲打的是这个主意。 当初张棹歌将她送回来之时,父亲若是提出此建议,她未必会拒绝。 可她已经决定“让”出张棹歌给处境更加艰难的七娘,如何能反悔? 前不久她才提议让七娘招张棹歌为婿,窦家后脚就提出同样的想法,七娘会如何看她?张棹歌又会怎么想她?会不会觉得她虚伪做作,早就属意张棹歌却还装模作样地让张棹歌入赘崔家? 况且,她直觉张棹歌是不会答应的。 倘若张棹歌对她有意,绝不会等到今日。
第34章 聘书 万籁俱寂的深夜, 漏壶的水嘀嗒滴淌,刻线逐渐移到亥时末。 昭平别业各处的灯火已经熄灭,大门紧闭, 院落之中仅剩风声。 院中的树才长出新芽,嫩绿的芽在风中无法发出任何声响, 倒是风从廊庑下穿过, 发出了呜声。 忽然,门口传来了一丝木框轻微碰撞的声音。 崔筠抓起放在一旁的短匕,注视着门口。 半晌, 房门被推开半扇, 一道身影闪了进来又迅速将门合上。 看到熟悉的脸庞,崔筠才重新放下手中的短匕。 “没睡呢?”一身夜行衣的张棹歌自来熟地问。 夜行衣属于武侠小说的产物了, 但它的作用是方便夜晚侦察,同样适用于斥候,因而她还在军中供职时就获得了这套衣服。 它也属时装,效果是有效削弱存在感,夜晚潜行动静更小,更不易被人察觉。 她穿这身衣服就算混入上千人驻扎的军营都不一定会引起注意,更别说守卫薄弱的昭平别业了。 崔筠夹起桌上的信笺, 说:“不是你说亥时会来拜访的吗?” 张棹歌说:“这信笺太限制我的发挥了, 我决定与你当面交流,你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崔筠问:“难道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展示自己的字?” 张棹歌:“……” 可恶,哪壶不开提哪壶。 瞧她吃瘪的神情,崔筠噗嗤乐出声。 她总算是明白阿姊为何喜欢逗张棹歌了。 张棹歌强行为自己挽尊:“人哪能什么都擅长?我都这么优秀了,还把字写得那么好, 又有文采的话,那别人还要不要活了?况且, 我这字是真的有进步了。” 崔筠不敢想象在练字之前,张棹歌的字得有多抽象。 不过她没资格笑话张棹歌,毕竟张棹歌的起点同她不一样——她从出生起所拥有的资源,便已经是世上八成人努力一辈子都未必能得到的。 她又有何资格站在高处指责别人不肯努力? 崔筠说:“你若还想更进一步,我可以教你。” 张棹歌问:“怎么教?每晚我偷摸过来,你偷摸教?” “有一个不偷摸的方法。” 张棹歌静待崔筠的下文。 崔筠思忖片刻,微微一笑:“当我的赘婿,我们不管做什么就都不需要偷摸了。” 张棹歌吓得灵魂差点离家出走原地螺旋升天。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我是——”张棹歌还没说完,崔筠一把捂住了她的嘴。 虽说主屋只有她一个人居住,但为了方便照顾她的起居,朝烟和宿雨的小屋就在不远处,说话太大声是会引来她们的。 张棹歌压低了声音:“你明知道,为何还想让我当你的赘婿?” 为何? 自然是因为张棹歌无论是人品还是身世都令她放心。 她刚脱离崔氏父族的支配,但还未完全脱困,依旧是群狼环伺。 不管选择韦兆还是王贺骋,都无法令她摆脱这种困境,纵使他们答应和她居住在昭平别业,可对她来说也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踏入另一个牢笼。 哪怕最终还是要踏进牢笼里,她也要选择一个能由她掌控门锁的牢笼。 从意外发现张棹歌的身份到萌生让她入赘的念头,崔筠只花了半天时间。 虽然这个决定有些匆忙,但崔筠确定自己不会后悔。 ——这得益于她与张棹歌接触、相处已经有一段时日,对其为人、品性也有了大概的认知。 令她唯一不确定的是张棹歌是否愿意暂时舍弃女子之身助她一臂之力。 崔筠说:“因为……没有比你更好的选择。” 崔筠固然能说些好话,比如“我只信任你”“只有你能帮我”等,可她不愿意用虚假的话来欺骗张棹歌。 眼下的她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去应付这场危机,她能想到的人选里也没有比张棹歌更好的选择。 张棹歌毫不意外会得到这个答案,这也是除夕那天窦婴初次提出这个事时,她的猜测。 不过那时她拒绝的理由很多,其中之一是因为她的女子身份无法为崔筠带来子嗣与继承人方面的利益。眼下崔筠都不在意这一点,她拒绝的理由似乎少了一半。 剩下一半嘛…… 崔筠看出她的迟疑,趁她没有一口回绝,趁热打铁:“当然,我不会叫你劳而无功的。我愿每个月给你五千月钱,不会将你当真正的赘婿来使唤,待我拿回一切,在昭平乡站稳脚跟,不管你是要与我和离还是继续当我的赘婿都可以。” 张棹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又给咽了回来。 对哦,这会儿离婚并非稀罕事,律法给予了女子提出离婚、再嫁的权利。 虽然主流的思想还是以要求女子从一而终为主,但只要不犯法就什么都好说。 而且,月钱有五千哎! 她从军后每个季度才六贯,即六千钱,加上粟米、例行的赏赐还有衣服才勉强达到每月五千。 如今她一不用打仗,二不用干活,只需当崔筠的冒牌赘婿,就能稳当领五千钱工资! 最重要的是,从她被裁军后就离线的系统闪了下,给她发来一封邮件提示目前有企业家正在向她抛出橄榄枝。 张棹歌:“……” 敢情在系统的眼里,今晚的谈话是一次招聘面试现场呗? 系统的判定很简单,只因这次的谈话满足了几个条件: 首先,崔筠是以聘用的方式跟张棹歌谈合作的。 其次,崔筠对发布的【赘婿】岗位提供了工作内容。 最后一点,崔筠给出的薪资待遇、福利等条件明确。 综合来看,这不就是一份招聘启事么! 张棹歌对这份工作有些动心了。 至于她先前说想和喜欢的人共度一生……她暂时没有喜欢的人,因此没必要为了等一个不知道何时才会出现的心动之人而拒绝一份能改善她目前生活水平的工作。 反正崔筠以后还会跟她离婚,到那时候她再去找喜欢的人共度一生也还来得及嘛! 崔筠知道这个抉择很艰难,因此她并没有催促张棹歌立马回答,说:“你可以先考虑一些时日,当然,不管你是否答应,我都不会将你的身世透露出去。” 张棹歌没说什么,如同她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昭平别业,她离去时也未惊动任何人。 这一夜,崔筠房中的烛火燃至天明才熄灭。 …… 张棹歌没有考虑太久就给崔筠答复了。 “如果这是你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决定,并且不会变卦,那我可以答应你。” ——崔筠都不介意自己的夫婿是个女人,她一个只想混口饭吃的职场混子又在矫情什么呢。 崔筠脸上的笑容绽放,满是笑意的眸中透着坚定的目光:“我不会变卦,除非……” 和张棹歌谈妥只是这条路上所迈出的第一步,之后她还得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一关,只有这样,她们才算合法夫妻。 张棹歌明白她的未尽之言,说:“我如今只是一个庶民,与你门不当户不对,你那些伯父们会极力反对。而没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与我就只能算无媒苟合。” 崔筠无奈地说:“我会想办法争取的……而且如果能得到舅父的支持,有舅父出面,此事或许还有转机。” 张棹歌没说话。 主意是崔筠想出来的,困难自然也得她解决了,她们才能进行下一步合作。 暂时不担心工作没着落会饿死的张棹歌每天照旧在山里溜达,给自己囤点兔肉,偶尔在乡里晃荡,欣赏一下乡民们劳作的身姿,顺便丰富一下自己的农耕知识。 她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在众人眼里就是标准的街溜子、浮浪户,这行为搁一般人身上,早就被里正逮起来给送去劳役了。 齐适知道她的情况,才对她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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