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棹歌有些许吃惊,然而又觉得以窦婴的志向和心性会有此选择并不值得惊奇。 ——她本就不该是驯鹰人锁链上的雌鹰。 张棹歌看完信,天一亮便奔赴隋州。 正值朝廷用人之际,曹王自从知道张棹歌后,便一直念叨她,今得见,有些不相信身形如此单薄之人会是杜秉骞口中的骁勇之辈,于是点了自己身边的几名精锐牙兵与她较量。 出乎意料的是几名牙兵都败于她的槊下。 便是舍了槊,改用刀近身搏斗,几名牙兵都没能讨到一丝便宜,反而被她击中了几个要害,维系甲片的绳带被悉数割开。 倘若此时所处为真正的战场,他们早就没命了。 曹王认为不必再比,他眼神里的欣赏已经不加掩饰,问:“我听闻你在镇时,常率领兵士进山畋猎?” 这事若不是派人去鲁山县向郑和义他们打听过,曹王绝对不会知晓。 张棹歌不慌不忙地说:“畋猎是为了训练士卒。” 她把山地作战的那一套训练方法告诉曹王。 曹王听完,久久不言。 杜秉骞不免有些着急,说到练兵之法,谁能比曹王更厉害呢?当初经他训练出来的兵士,五百人就能打败五倍于他们的敌人,他会不会认为张棹歌在狡辩? 杜秉骞刚要为张棹歌说话,曹王便哈哈大笑,说:“善!” 他对李惠登说:“往后每年冬季举行一次畋猎。” 竟是直接采纳了张棹歌的训练方法。 “喏。”李惠登和杜秉骞暗暗松了口气,还好张棹歌有真才实学,得到了曹王的认可。倘若张棹歌没有才能,他们反倒把张棹歌举荐上去,这不是在告诉曹王,他们滥竽充数、任人唯亲么。 曹王又询问张棹歌要如何防范吴诚。 张棹歌眼睛骨碌一转,说:“这是将军们才能探讨的机密,小民不敢妄议。” 曹王笑问:“你是在向我索要官职?” 张棹歌急忙否认:“小民只想归隐山林,因而觉得使君们不该再与小民谈论军机秘闻。” “说得不错。”曹王点点头,很好,有身为军将的觉悟,也有保密意识。 他话锋一转:“不过,你之所以会被除籍,是因吴诚暗中离间。你难道不想‘回敬’他?” 张棹歌故作迟疑地说:“个人的恩怨岂能凌驾于家国大事之上?小民倒是不在意被除籍此事,只是吴诚素有反心,他三番五次挑衅朝廷、四处拱火扰乱时局,为了天下苍生,必须要予以制裁。” 我这都是为了大局,绝对不是我想报复吴诚。 曹王抿笑,问:“你有好办法?” 张棹歌说:“吴诚有一位从事,名为刘陟,他素来忠于朝廷,只要使君愿许以官职,可令他说服吴诚手下大将归降。” 其实她跟刘陟并不熟,了解其人的是窦婴。 据窦婴所说,刘陟是通过科举入仕的,但家世不显,只能来淮西给节度使当秘书。 但他清楚,比起继续当吴诚秘书,还是归降朝廷更有前程。之所以没有异动,是他还没找好下家。 张棹歌点到即止。 至于刘陟能否策反吴诚手下的大将,具体的计划又是什么,该曹王等人去操心。 曹王真心觉得张棹歌是个智勇双全的将才,有心提拔她,只可惜她一心解甲归田。 他不能强人所难,因此在听说了她被除籍后未能得到很好的安置,便做主为她请授勋官,重新将她编入军籍,授予军将职衔,但并不担任具体军职。 趁着曹王这会儿还惦念着她的好,张棹歌便请他为她跟崔筠说媒。 曹王自是应下,回到襄州后便派自己的判官跟张棹歌前去邓州崔家做媒提亲。 崔元峰被曹王判官和张棹歌的到来打了个措手不及。 好在曹王没有强迫崔筠嫁给张棹歌,还知道来找他这位大家长“商议”,给了他思考应对之策的机会。 崔元峰先是以门第不对等为由相拒。 曹王判官不是很赞同地说:“张棹歌授勋飞骑尉,为节度押衙,特准穿青服,与崔氏女如何门不当户不对?” 崔元峰觉得自己需要先缓一缓。 不是说张棹歌已经被除籍归农,如今只是一介白身么? 是崔铎收集的消息有误,还是最近发生的事没能及时反馈过来? 被授予勋官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连不入流的里正都是勋官出身,勋官早就不值钱了。 偏偏张棹歌除了获授勋官,还带有军将职级,这高低是个职衔。 再看崔筠,虽然出身博陵崔氏,可她的父祖皆亡故,张棹歌配她着实算不上是高攀。 崔元峰只好说他已经为崔筠挑选了京兆韦氏和襄州王氏的才俊,暗示曹王不必插手崔筠的婚事。 曹王判官蹙眉,自言自语道:“如此倒有些难办。” 崔元峰心下一松。料想曹王也不会无视他们这些长辈的想法,擅自为张棹歌和崔筠定下婚事。 下一刻,曹王判官便想了个好办法,说:“如此,何不让崔七娘自己挑选如意郎君?” 言外之意是:虽说儿女婚姻皆由父母做主,可在男女双方都倾心对方的情况下,只要没有无媒苟合,身为长辈成全一下他们又何妨? 崔元峰的笑容一僵:“……” 那还挑什么,她直接就内定张棹歌了。 崔元峰阻止说:“她涉世未深容易受人蒙骗,让她自行择婿遇人不淑怎么是好?” 然而曹王判官觉得自己的主意非常不错,若崔筠没有选择张棹歌,曹王并不会怪他办事不利,张棹歌也无话可说;若崔筠选择了张棹歌,那就是郎情妾意皆大欢喜的好事。 恰巧崔元峰之前派人去王家与韦家让他们来提亲,经过这些时日不紧不慢的赶路,王贺骋与韦兆已经来到南阳县。 曹王判官说:“担心她遇人不淑,那我们这些为人长辈和父母官的帮她掌掌眼就是。” 崔元峰无法,只能让崔筠前来。 他知晓张棹歌目不识丁,所以准备在曹王判官面前设比试。等她文才出身输给韦兆,财富家世又输给王贺骋,他就有理由将她踢出局了。 崔筠到来后,曹王判官和崔元峰让她坐于屏风后观察竞争上位的三人,再从他们当中挑选她心仪之人。 张棹歌、王贺骋与韦兆一起进来入座。 张棹歌与韦兆是初次见面,但一眼就能认出他来。 无他,只因韦兆的性子跟王贺骋如出一辙,都是带着世家大族的清高与傲慢。 他甚至比王贺骋更自傲,开口闭口就是出身,连祖上那些风光过的祖先都要拎出来介绍一遍。 张棹歌说:“我的祖宗来头更大,乃黄帝之孙挥公。” “大胆,你竟然假冒皇亲!”韦兆怒斥。 “噗。”屏风后的崔筠没忍住。 他一开口,崔元峰就知道让他们进行文采比试比到最后就是个笑话。 至于王贺骋,比韦兆更加不学无术。 曹王判官说:“张押衙所说的黄帝乃炎黄二帝中的黄帝,非当今圣上。你自诩自幼饱读诗书,又在长安游学多年,怎么连黄帝都不知道?” 王贺骋没憋住,大笑出声。 怼得好,韦兆往后还敢在他面前装文人雅客,他就用这事来反击! 韦兆面色涨红,说:“学生所涉猎的乃诗书经史,不是那些没有出处的神话传说。”他恨恨地瞪了张棹歌一眼,问:“你说的挥公跟你有何关系,如何证明他是黄帝之孙,可能说出个出处来?” 屏风后的崔筠替张棹歌捏了把汗。 崔元峰暗暗赞许韦兆的反击精准到位。 但他们并不清楚,张棹歌之所以会记得黄帝之孙叫挥公,就是在扒张姓起源时查过书,并记忆深刻。 她说:“《世本》所载:张氏,黄帝第五子青阳生挥,为‘弓正’。”注1 随着她话音落下,全场忽然寂静,落针可闻。 大抵是没有人能料到她还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韦兆嗤笑:“《世本》是什么书,闻所未闻。” “你闻所未闻,说明你孤陋寡闻,该多读书。” 崔元峰急忙给韦兆找补,把矛盾转移:“《世本》诸多篇目早已散佚,如何能验证你所言?” 张棹歌说:“南阳丞想知道它出自《世本》哪里,可自行翻阅查证。” 崔筠不给崔元峰趁机纠缠张棹歌的机会,补充说:“大伯父,记载了此事的《世本》篇目可从《汉书》十志的《艺文志》中验证,我记得家中的藏书中便有《艺文志》,后来遭逢战乱,大伯父为保全这些书籍,给收进了祖宅的藏书馆。” 崔元峰眯了眯眼:她这是在讨还那些书籍? 旁人只看出崔筠对张棹歌的偏袒,曹王判官却注意到了崔筠的才学,眼中的惊艳一闪而过。 崔筠不管众人的反应,又对曹王判官说:“陆判,既是为我招婿,可否提一提我的择婿条件?” 崔元峰暗道不妙,然而比他回应更快的是曹王陆判官:“可。” 崔筠说:“我们成婚后,必须住在昭平乡。” 众人开口:“这不成了赘婿?” 王贺骋的家业都在襄州,无法在昭平乡常住。 “第二,在我生出嫡子前,夫婿绝对不准有外室子。” 这一条就直接将韦兆排除在外了。 大家都在等她说第三个条件,等了好会儿才意识到她说完了。 条件就两个,好像也不是那么苛刻。 “你怎么如此善妒?”韦兆心虚质问。 张棹歌反问:“你该不会是有了庶子吧?这可不是游学之人该有的求学态度。真正好学的人,必定是一心一意追求学问的,在事业未成之前,哪里会有心思去生孩子?” 众人:“……” 歪理,但没法反驳。 陆判官始终没忘记他过来的目的为了替一对大龄未婚男女解决婚姻大事,他直奔主题:“既然崔七娘的条件放出来了,你们愿意的就留下,不愿的就此退出吧。” 王贺骋犹豫了下,还是没走。 他想,万一崔筠会选他呢? 等他们成了亲,崔筠还能控制他去哪里住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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