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淑慎回头见了谢文琼魂不守舍的情态,百味杂陈地道:“殿下,驸马不会有事的。” 谢文琼道:“她的腿……也不晓得那丫头背不背得了她。” 沈淑慎扶谢文琼上了马车,伴月、沉榆等人跟进来,服侍两人净手、净面和更衣。 一切料理停当,谢文琼捧着热茶,才觉适才三魂七魄好似跟在身后、追着肉身跑一般,这时才重新投入体内。 谢文琼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向沈淑慎道:“摘星楼好端端的,怎会起火?又是今日你包了楼起火,个中恐怕有些蹊跷罢?” 沈淑慎道:“我叫人去查,查出罪魁祸首,自然不与他善罢甘休。拿住了人,便送给殿下出气,殿下要怎样处置都行。” 谢文琼胡乱点了点头,又撩开车帘往外看去,却不曾见到想见的身影,摔了帘子道:“我上车前,不是叫郑艮去瞧,若是驸马出来,速来报我——他怎不来报!” 沈淑慎道:“且等等,这许多人,或许驸马来得慢些。” 谢文琼心内焦急,恨不得亲去盯着,又知自己若是真要去,车里几个人冒着“大不敬”的罪名,也要把自己按住了,便只能干着急,做不了甚么实事来。 又过了一盏茶,还是无有半点消息。谢文琼再次挑帘去看,只见摘星楼前站了两列人,这两列绵延出去不知有多长,盛满水的、五花八门的容器在这列人的手中传递,有盆、有桶、有鉴、有瓿……容器中的水浇进楼中,却只是杯水车薪。楼中源源不断地冲出人来,却不曾有谢文琼所思所想的那个人。 谢文琼蹙眉看着,却听呼喝声渐起,郑艮疾步跑来,谢文琼心下一喜,郑艮还未至窗前,她便大声问道:“是驸马出来了么?” 郑艮却说道:“殿下,火势不妙,请殿下车舆后退两里之上!” 谢文琼唇角笑容骤然一收,声音发紧,又问道:“驸马出来否?” 郑艮摇头道:“还不曾。” 不等谢文琼再说,郑艮急急道:“请殿下车舆后退!方圆都需清场,殿下莫要再耽搁了。” 谢文琼道:“清场?可是还有人没有出来!” 郑艮道:“有火师还在营救,殿下,请您快退罢!” 谢文琼心中明白利弊要害,她在此枯等也是无济于事,不若退后保全,也不连累车中她人。只是谢文琼心中隐隐有些愧意,她知晓这种愧意从何而来——她觉得,她在楼中将岳昔钧抛在了身后。 谢文琼是对岳昔钧仍有防备,但在死生大事面前、在天灾人祸面前,这点防备都算不了甚么。 沈淑慎明白谢文琼的犹豫。沈淑慎自然巴不得岳昔钧不再出现在谢文琼面前,但她绝不是想她死。假死之计还有几个时辰便要实行,沈淑慎没来由地有些心中不安,也不知道这个计策是否能顺利施展。 谢文琼面色苍白地望着摘星楼,终究还是道:“退罢。” 于是,马车转头往远处驶去,车中沈淑慎握住了谢文琼的手,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她不会有事的。” 马车退了两里,摘星楼只是远远可望。谢文琼从车窗看去,只见摘星楼作为京中数一数二的高楼,如同鹤立鸡群般醒目——更兼它现在浑身上下都裹满了火光,无比刺眼。 时间好似停滞了,又好似跑得飞快。谢文琼死死盯着那耀眼的高楼,见它渐渐被火舌扭曲、模糊了面目,见它一点、一点地倾斜,见它—— 轰然倒塌。 谢文琼的指甲深深戳进了车窗框中。 沈淑慎苍白着脸唤了一声“殿下”。 谢文琼僵坐窗前,双目发直,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了郑艮的声音。 郑艮说—— “回禀殿下,臣领人多处搜寻,皆不见驸马身影。” “摘星楼已塌,火势扑灭,臣手下发现了两具尸首,一具背着另一具,身量有些像……” “殿下,驸马恐怕——” “已然命丧。” 谢文琼含在眼眶中的泪水决堤落下。
第51章 初丧时蹊跷思避府 谢文琼再睁开眼的时候, 望见青幔帐顶重重叠叠,俨然已在公主府的寝室中了。 她浑身上下的气力都好似被抽干了一般,连动动手指都费心费力。头昏昏沉沉, 却又是无比清明的昏沉, 睡又睡不去, 醒却醒不来。 谢文琼睁眼望着帐顶,怔怔地出了好一会儿神,才发觉屋中有另一个人。 此时恐怕已经是深夜了,四下漆黑一片, 月光稀疏, 透不过窗棂,只能勉强望见窗外树影摇动。 屋中的另一个人就趴在案几之上, 似乎睡得不甚安稳,微微动了一下。 谢文琼唤道:“终温。” 谢文琼的声音有气无力, 但沈淑慎还是听见了。沈淑慎坐起, 扶着太阳穴揉了揉,站起身来坐到谢文琼的床边。 沈淑慎问道:“殿下觉得如何?” 谢文琼道:“还好。你怎不去卧房睡?伴月她们怎能如此怠慢。” 沈淑慎道:“不怪她们。是瑾儿想要陪陪殿下。” 谢文琼默然。 她们都知道,谢文琼此时为何需要陪伴。孤身一人面对噩耗, 就好似雪上加霜。 谢文琼不问消息,怕问消息——没有消息, 便是消息。 沈淑慎拉了拉谢文琼的手,发觉一片冰冷。沈淑慎合掌捂了捂,没有说话。 良久,谢文琼开口道:“去歇息罢。” 沈淑慎犹豫了一瞬,然后起身, 行至房门处,她轻声说了句:“节哀。” 黑夜之中, 谢文琼没有反应。 沈淑慎去了别间睡下,她也有些难眠了。 沈淑慎心中唏嘘道:驸马今夜便可逃出生天,天宽地广任游,却不曾想临门一脚,命断在酒楼之中……若是她不来我的生辰宴,倒也不会遭此一劫,这么算来,还是我害了她了…… 这般一想,沈淑慎心中愧疚之情油然而生,她虽也明白这是飞来横祸,怨不得自己,却终究心中有个槛迈不过去。 而那厢,谢文琼独自睁眼到天明。 翌日,沈淑慎又去瞧了谢文琼一回,听伴月言讲谢文琼还未升帐,沈淑慎又细细嘱咐了伴月小心看顾,她自己往自家府中去了。 沈淑慎回得府中,先给祖父请安。 沈正儒问道:“殿下怎样?” 沈淑慎道:“瞧着不大好。” 沈正儒叹道:“世事无常啊。” 二人皆叹了一回,沈淑慎便问道:“祖父可曾查出甚么眉目了么?” 沈正儒道:“有些蹊跷。” 沈淑慎道:“蹊跷?” 沈正儒道:“火势这般迅猛,必定是有备而来,也不可能是一人之力。既然是多人且有预谋,天下无有不透风的墙,不可能不露出蛛丝马迹。但是,大理寺查到目前,都说没有半点头绪,你说蹊跷不蹊跷?” 沈淑慎心中一惊,道:“难道是大理寺中有内鬼么?” 沈正儒道:“人命攸关的大事,若是真有内鬼,这位内鬼可不会做赔本的买卖罢。” 沈淑慎试探道:“祖父您的意思是……” 她竖起食指指了指天——能瞒天过海的,必当是一手遮天之人。 沈正儒缓缓点了点头。 沈淑慎心中发寒,道:“那是冲谁来的?” 沈正儒道:“这便是你我不能问的了。这几日你也少往公主府走动罢,先避一避风头。” 沈淑慎咬了咬唇,知道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彼此回避静观其变才是正理,这样对谢文琼也好,因而沈淑慎轻轻点了下头。 往后两日,沈淑慎果然不曾往公主府去。 谢文琼这几日病恹恹的,只觉头痛乏力,无有精神,每日吃了便睡,睡了又吃,浑浑噩噩的,无心他事。懒点胭脂,无人再尝口中一点“灵药”;倦上凉亭,谁人跪东风笑语说戏言;疏逛戏台,画地棋盘蓦然已成昨日;惧看枝头,麻雀绝然一去不再归来。 自驸马走后,谢文琼才恍然发觉,她不过伴自己两月而已,却怎觉得时日很久很久了——久到睹物思人。 谢文琼听不得一点“驸马”二字,胆敢有在她面前提这两个字的,谢文琼便苍白着脸怫然不悦,也不出言痛斥,只手边有甚么,便摔了甚么,因而伴月试探着提了一次,也不敢再言。 谢文琼终于在某个深夜大哭出声。她切切实实地、完完全全地意识到——岳昔钧死了。 夜中悲声大恸,白日行尸走肉。谢文琼半人半鬼,形容憔悴。伴月、沉榆等人忧心忡忡,却也束手无策。整个公主府静极了,人人行走坐卧不敢高声,生怕惊扰了谢文琼,府中弥漫着一股近乎与死气的气息。 皇帝和皇后倒差人来慰问过,叫谢文琼去宫中住一阵,谢文琼推拒了。她的几位兄弟姊妹送来了些东西给她压惊,谢文琼看也不看,全叫伴月收了起来。谢文琼不见外客,自个儿连屋也不曾出,用膳都是伴月端到谢文琼寝室之中,否则谢文琼是决计不肯迈一步去往膳厅的。 谢文琼不言不语的情状使伴月当真有些忧心了,见谢文琼有时候蹙眉揉首,显是头痛了,伴月却又不敢直言相劝,小心翼翼地问了问是否要请太医,谢文琼也摇摇头,拒绝了。 如此这般过了四日,谢文琼终于从自封自闭的状态中走出些许。沈淑慎那厢无有动静,谢文琼想要报仇之心无比迫切,因而她不再等待消息,直入宫中打探。 那日天朗气清,谢文琼入宫后,也不哭,也不闹,只呆坐着,帝后问一句答一句,神情僵木。 皇后倒先承受不住,哭了一回,谢文琼此时方开口问道:“父皇,母后,可知纵火之人是谁?” 皇帝道:“我儿好生休养,自然会给你交代。” 谢文琼道:“京中酒楼纵火,这是不将火师放在眼里,不将金吾卫放在眼里,恐怕也不将父皇放在眼里。” 这话说得诛心,皇帝立时就有些不悦了。 谢文琼接着道:“四天了,案子还没有眉目,想来大理寺一干人,怕是玩忽职守了罢。” 谢文琼仗着自己哀痛的状态,不惧直言直语,果然帝后没有出言开责。 皇帝道:“并非没有眉目,只是还在侦办,一旦确定犯人,必定叫我儿发落一番,再行处死。” 谢文琼道:“那如今的眉目是甚么?” 皇帝道:“大理寺卿禀告过朕,酒楼中的小二有嫌疑。” “他因何而纵火?总该有个缘故罢。”谢文琼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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