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人道:“许是那些粮食是母亲留给孩子的,但那孩子见母死,生无可恋,便也心存了死志。” 沈正儒道:“究竟是何,已不得而知了。” 沈淑慎道:“这等故事,祖父您怎今日才对我讲?” 沈正儒道:“祖父这的故事多着,只不过没这么惨然的,都被你从小到大搜刮走了,只剩下这种来。若是你今日叫我讲讲温馨的,恐怕我还要好好思索一阵!” 沈淑慎便笑道:“祖父您曾走南闯北,朋友也多,区区几个故事,难不倒您。” 沈正儒道:“莫要吹捧祖父了,把签拿来罢。” 沈正儒摇了签,数了一数,恰好数到了岳昔钧。 岳昔钧便笑道:“那我也讲一则边镇传闻罢。” 岳昔钧道:“诸位也知,燕子冬日会飞往南方过冬,在北方的边镇,冬日是见不着燕子的。然而,有一人在冬日便在北镇见了一只燕子。” “这人说来也惨,丧父丧母,虽又认了义亲,但有时仍会思念生身父母。我们管这人叫阿甲罢。” “这日,阿甲正有些思念泉下父母,便见一燕子飞至梁下。” “阿甲叹道:‘燕子啊燕子,你怎不飞去南方越冬?难道也失了亲人,才凄凄惶惶留在此处徘徊么?’” “谁知那燕子口吐人言,道:‘你难道不知么?马上便有一件大事发生,虎丞相、熊尚书都在往边城赶,连那凤凰都要来呢!’” “阿甲讶然道:‘甚么样的大事,竟然这般声势浩大么?’” “那燕子道:‘这你便不知了,我先不说破,只问你,你可知这边城有甚么特别之处么?’” “阿甲思索道:‘无战事时,边城倒也安宁,百姓安居乐业,倒是无甚特别之处。’” “那燕子道:‘是了,你也说是无战事之事,这有战事,便是边城的特别之处。’” “阿甲道:‘我居此处,不过是因为此处乃是故乡,又有一亲友所在的营近日扎在近处,虽不能相见,但通通书信,也大略知晓一些百姓可以知的战事近况,倒也不算心慌。但尔等不同,从天南地北赶来,不怕兵荒马乱么?’” “那燕子道:‘这便是你见识短浅了,我等既然来了,就是战事该歇了。’” “阿甲道:‘何以见得?那朔荇正是缺粮时候,多半是要来劫掠的。’” “那燕子道:‘这便应在我方才说的那件大事上了。这件大事顶顶要紧,不但丰朝人普天同庆,那朔荇人也要送上贺礼,不敢兴战了。边城冬日哪里见过这般和平盛景,你说我等怎不来亲眼见见?’” “阿甲连忙问道:‘燕子,你莫要卖关子了,快快告诉我罢,究竟是甚么大事?’” “那燕子道:‘好罢,我告诉你,这件事和燕子也有关系。’” “阿甲道:‘和你有关系,还是和你的同族有关系?’” “那燕子道:‘皆不是,我所说的燕子,乃是一个人。’” “阿甲道:‘莫非你说的是春秋时的燕子?他是孔门七十二贤之一,名讳乃是燕伋,素有贤名,他能止战,我也是信服的。’” “那燕子道:‘你猜错了,我说的不是他。你竟然连那位燕子都不认识么?’” “阿甲道:‘我是实实不知你说的是哪一位了,请你快些相告罢。’” 谢文琼听到此处,总有些似曾相识之感,细细思索一番,方有所觉:岳昔钧说起这些话来的时候,就好似从前在公主府假山上的凉亭中,编出那段麻雀与达摩祖师的瞎话一般。 谢文琼料定此次岳昔钧所说也不是甚么“传闻”,而是岳昔钧自个儿胡诌敷衍出的一则故事,只是不知她这故事铺垫这许多,最后“图穷匕见”究竟会现出甚么样的匕首来。
第50章 七层楼台遍尝七苦 果然, 岳昔钧说出的也不是甚么正经话。 岳昔钧道:“那燕子道:‘那我可要告诉你了,你且听好。这位燕子不是旁人,正是沈丞相的孙女沈小姐, 她今日过生辰, 这还不是顶顶大的事情?’” “阿甲道:‘我知道沈小姐, 但她和燕子有甚么关系?’” “那燕子道:‘这你都不懂?你可知沈小姐叫甚么,字甚么,皆出自哪里?’” “阿甲道:‘这个我知,乃是出自《诗经》, 终温且惠, 淑慎其身——啊是了,这诗的头一句便是燕燕于飞, 讲的正是燕子!’” “那燕子便自得道:‘不错,你说我攀得攀不得这个亲戚?’” “阿甲笑道:‘燕兄你说得一点也不错!’” 岳昔钧故事讲完, 众人不由大笑。沈正儒也笑道:“得亏驸马不从仕, 不然你这张嘴,那不得一路平步青云!” 岳昔钧笑道:“实在是不知讲甚么好,有冒犯之处, 沈小姐及诸位原谅则个。” 沈淑慎道:“也难为你编出这许多来。” 谢文琼淡淡地道:“只是编得有些纰漏,终温的生辰在春日, 怎说是冬日发生的大事?在京中设宴,又和边镇有何关系?” 岳昔钧道:“殿下饶了臣罢,臣若是说春日京中见燕,那有甚么稀奇,大家都不乐意往后听了。臣绞尽脑汁才想出这许多来, 莫要难为臣了。” 谢文琼扫她一眼,心中颇有些闷闷不乐:难道你和沈淑慎很熟稔么?这些话说是恭维也好, 说是亲昵打趣也说得通,忒没有分寸了! 岳昔钧抽了一支签字,轮到了别人讲故事。 岳昔钧早便觉察出谢文琼心情不佳,知是自己所言所致,便凑至谢文琼耳畔,低声道:“殿下若是不喜欢这个故事,臣来日给殿下讲‘凤凰生气’的故事。” 谢文琼本不欲理她,但终究有些好奇,便道:“甚么‘凤凰生气’的故事?” 岳昔钧道:“现在是‘凤凰好奇’的故事了。” 谢文琼醒悟过来,佯怒道:“好哇,你编排到本宫头上来了?” 岳昔钧不由微笑道:“殿下息怒。” 谢文琼轻“哼”一声,转过脸去。 岳昔钧刚坐正身子,只听一声惊叫从楼下传来,那声音又尖又利,不辨男女,只勉勉强强地听出那人在喊“走水了”! 沈正儒神色一肃,吩咐侍女道:“去看看怎么回事?” 那侍女很快就回,大声道:“楼下走水了,就要烧上来了,掌柜的说一时扑不灭,诸位大人快快下楼来!” 楼下也有人冲上来高声说:“这火来势汹汹,等火师来,恐怕楼都塌了,你们赶快下来罢!” 谢文琼闻言有些慌乱,不由转头去看岳昔钧。 岳昔钧面上很镇定,她推了一推谢文琼,道:“殿下快走。” 谢文琼站起身,急道:“你怎么办?你的腿……” 岳昔钧道:“无妨,安隐背我。” 谢文琼环视四周,不见安隐的身影,不由顿足道:“她人呢?” 岳昔钧道:“她去隔间解手了,她定然不会丢下我,殿下放心地走罢。” 谢文琼一咬牙,转过身背对着岳昔钧蹲下身:“上来,我背你!” 岳昔钧叹了口气道:“殿下,你背不动臣。” 谢文琼急声道:“我背不动,难道安隐就能背动么?她那个小身板——” “她能。”岳昔钧打断她,“她学过武功。” 岳昔钧抬眼看见正抱着湿布跑来的沈淑慎,提声道:“沈小姐,快带殿下下去!” 谢文琼大声道:“来个人背驸马!” 她们这几句话说得又急又快,三言两语瞬息便过,而楼上众人却不曾走。 岳昔钧道:“殿下,你若是不先行,他们都不敢先你而走,你快快下去罢,臣不妨事的。” 有人闻声过来要背岳昔钧,岳昔钧不想叫男人背,正寻思用甚么借口拒绝,只听见安隐的声音传来:“公子,我来了!” 岳昔钧不由松了口气,趴上安隐的背,对谢文琼说道:“殿下请先行,不然臣也不敢走。” 谢文琼知道她言之有理,又看了岳昔钧一眼,便在沈淑慎的帮助下裹了湿布,和沈淑慎携手下了楼。 楼下果然烧了起来,浓烟呛人,迷得谢文琼不住咳嗽,捂住口鼻却捂不住眼睛,双眼被熏得火辣辣的,不住留下泪来。 而沈淑慎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二人一个赛一个的“瞎”,只能勉强躲着火光而行。 虽然前后都有侍从护送,但二人一路也是心惊胆战。摘星楼高七层,谢文琼等人适才正是在第七层。 谢文琼从第七层仓皇跑出,好似开天辟地,一头撞入这莽莽尘烟之中;她匆匆跑到第六层,火势还不曾蔓延上来,谢文琼见层中老人步履蹒跚,竟忽生“老之将至”之感;谢文琼下至第五层,烟势已大,也隐隐望见火光,谢文琼咳嗽不已,双眼难睁;到了第四层,火舌忽然肆虐猖狂起来,梁柱皆有火蛇攀上,谢文琼脚下踉跄,跌了一跤,虽被人扶住,却发觉一根断梁砸在适才站立之处,若不是跌倒,必然丧命;到了三层,郑艮打面而来,正是要来护送谢文琼,谢文琼虽不喜他功利心重,此时却顾不得想这许多;行至二层,热浪滚滚,好似身处火炉,虽然火势大多集中于远离楼梯的那侧,但谢文琼仍觉得大火逼人,她浑身冒汗,烟中看不见前路,胳膊撞在甚么东西上,同沈淑慎握在一起的手便滑脱开来,人潮之中,沈淑慎已被挤得远离了;到了一层,有人泼着水,勉强开出一条生路来,谢文琼马上就能脱离火海,她却觉得心中惴惴,像是有绳寄牵,另一头不知攥在谁的手里,她想,大抵是在她自个儿手中的,不然怎忽然便觉——那线若隐若现、似有似无,随时都可以断掉——她宁愿是在自己手中。谢文琼茫然回顾,却只见烟锁楼梯,望不见上层人影。 谢文琼被护送出了摘星楼,春日晚风一吹,她遍体生寒,不由打了个冷颤。 伴月就在护着谢文琼的几人之中,她忙道:“殿下,快去马车上。” 谢文琼摇摇头道:“终温和驸马还不曾出来。” 伴月劝道:“她们吉人自有天相,不会出事的,殿下在此吹风,若是染了风寒,岂不叫她们伤心?” 正说着,沈淑慎也灰头土脸地跑了出来,见谢文琼呆呆站在楼前,便顾不得逾越,上前拉了她一把,道:“殿下,这里危险,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我们先去车中。” 谢文琼被拉了个踉跄,也醒过神来,一步三回头地随沈淑慎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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