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铤而走险,”谢文琼道,“我也想通了,他们总归要给我一个交代,至于这个交代是真是假——若是真的,自然最好;但若是假的,也有迹可循。” “是,那便静待其音。”谢文瑶道。 两人谈罢,谢文瑶告辞不提。谢文琼望着满室烛火光亮,静静坐了一会儿,才起身缓步往后房走去。
第54章 诵经声白灵绸作法 摘星楼火起后的第六日, 谢文琼睡梦之中闻听诵经之声,她幽幽醒转,呆坐听了一会儿, 披衣下地, 开了门唤伴月道:“何人诵经?” 伴月睡眼惺忪, 听闻此语忽然瞪大了眼睛,喏喏不敢言。 谢文琼又问了一遍:“是何人子时诵经?” 伴月勉强扯出一丝笑意,道:“恐怕是哪里的野和尚不懂规矩,大半夜的做功课呢。” 谢文琼默然不语, 伴月见她面无血色, 披散着头发,不由心中一痛, 劝道:“殿下回去歇着罢,想来那和尚念完了, 就住了。” 谢文琼平平静静地道:“莫要诓我, 你实话对我讲,那是不是在给她做头七?” 伴月道:“殿下莫想这许多,且回屋歇息……” 然而, 伴月说了一半,便也说不下去了——谢文琼就这样平淡而无有生气地望着自己, 更像是头七夜回门的鬼魂。 伴月终于从喉头挤出了那个字:“是。” ——是在给她做头七。 谢文琼裹了裹衣裳,抬脚便往外走。伴月连忙拦住道:“殿下添件衣裳罢,夜间风寒,叫驸马回来看了也该心疼了……” 伴月住了口,她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因为谢文琼停下了脚步, 自嘲地笑了一声:“她不会心疼的。” 谢文琼又自顾自地往外走,伴月连忙回屋抱了件衣服, 小跑着追上谢文琼,给她穿上。 驸马府和公主府只隔着几道街,诵经声在寂静的夜中显得声势浩大。而夜间净了街,街上无有行人,空旷又冷清。一弯冷月挂在天边,施舍下一点光辉照亮前路。 谢文琼循声走到驸马府前,看了看门口挂着的白灯笼,又低头看了看还不曾装上的门槛,早已干涸的眼眶中又泛滥起来。 谢文琼魂儿一般飘进灵堂,百濯见了,连忙迎上来道:“殿下。” 谢文琼的声音无有起伏地问道:“驸马做头七,为何不知会本宫?” 百濯道:“恐殿下哀伤致毁,不敢相告。” “好极,”谢文琼有气无力地冷笑一声,“越俎代庖,欺瞒本宫,这就是你吃的粮?” 百濯干脆利落地跪下道:“奴婢不敢。” 谢文琼冷哼一声,也不叫百濯起身,径自往灵堂中两口棺木走去。 灵堂设在正堂之中,挂了挽联,白绸从梁上垂下,夜风吹拂,远看便如鬼影憧憧。灵堂不大,而棺椁就占据了大半,一个大些的停在堂内正当中,而另一个略微小些的置在一旁。风中弥漫着燃香的气味,还有用来压抑尸气的香料味道,熏熏然将人裹得密不透风。 和尚们还在诵经,庄严肃穆之声绕梁贯耳,法器一响,便似魂灵震颤,叫人生不起一丝不敬之心。 谢文琼心道:这是给她渡亡么?她真的能登那西方极乐? 在一片庄肃中,谢文琼站到了主棺旁边。她低头看了看棺椁,用的是好木头,也合乎驸马的制式。 谢文琼问道:“停灵几日了?” 百濯耳力甚佳,答道:“回殿下,停了五日,大理寺验过正身,便送驸马府来了。一直没有操办,只待今日做头七。” 谢文琼道:“何人旨意叫你做头七?” 百濯道:“奴婢擅作主张。主死仆葬,此乃奴婢职责所在。” 谢文琼不置可否。 谢文琼绕着棺椁走了一圈,忽然开口道:“开棺。” 百濯疑心自己听错了:“殿下说甚么?” 谢文琼一字一顿地说道:“本宫说,开棺。” 百濯劝道:“殿下,不可,这会搅扰了驸马安宁。” 谢文琼冷冷地道:“莫要让本宫再说一遍。” “开、棺。” 诵经声一滞,和尚们面面相觑,不知是否要再诵下去。 一片寂静僵持中,伴月开言道:“没听得殿下讲么?来几个人开棺。” 驸马府中丫鬟小厮们个个踟蹰不前,百濯无声地叹了口气,点了几个人道:“你们把棺椁都推开罢。” 于是,被点的几个人有些不情不愿地走到棺前,合力一推,椁盖便推了下来。几人如法炮制,将棺盖一点点地推动来—— 谢文琼攥了攥自己的手指,已然凉透了。 几人将棺盖搬走,便从棺边退了开来,只留谢文琼和伴月还在近前。 谢文琼忽然有些紧张。这种紧张是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搅得她咽了口津液,又有些怯怯不敢向前。灵堂的白绸此时无风而动,好似甚么人在催促着她。 谢文琼怔立了一会儿,终于迈开步子,低头往棺中看去—— 棺材里的人已经被烈火吞噬得不成样子了,浑身黑红似炭一般,但整体还算完好,眼尾起褶皱,脸部似乎有磕伤,大大的一片黑色,连着鼻骨也断裂了。在一众珠光宝气的陪葬品的簇拥下,有种富贵生来不由人,死后阴间难此身之感。明珠与焦尸,无端有些讽刺。 谢文琼的眼神刮过尸首的全身,她忽然顿住了。 伴月悄悄从旁察看谢文琼的神色,但她看着看着,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心中不由打鼓,疑心不是殿下疯了,就是自己疯了。否则,她怎会看见—— 谢文琼缓缓扯起唇角,张开嘴无声地冷笑了一声。 “哈。”
第55章 将计就计金蝉脱壳 一处林间小道上, 驶过一辆马车。 赶车的人蒙着面,看身形是一位女子。 这女子的手背有些发红,像是灼伤。她回头冲车中道:“小姐, 前面就是一处城关, 我们要找个客栈投宿么?” 车中一个轻轻柔柔却能听出些许沙哑的声音道:“好。” 马车穿过树林, 来到了城关处。城楼高耸,城门处有巡城盘查出入。 赶车的女子递了路引,巡城看了,撩开车帘往里扫了一眼, 问道:“不曾携带武器罢?” 车中身着水田衣的女子答道:“不曾。” 马车顺利过了关, 行至一处客栈停下。赶车的女子高声喊了一声“掌柜”,便下车来搀扶车中的女子。车中女子似乎有腿疾, 一手拄着拐,另一手扶着那赶车女子。 客栈掌柜闻声出来, 叫小二赶了马车, 问那二位女子:“客官住店么?” 赶车女子道:“住店,一间上房。” 掌柜应道:“好嘞。” 二人取了钥匙,进屋歇下, 双双揭了面纱——正是安隐和岳昔钧二人。 七天前,摘星楼火起, 安隐扯了一大块帘布,以水浸湿,背上岳昔钧,再披上帘布,将两个人都裹得严严实实, 只自己露出一双眼来看路。 她随众人冲下七楼,见到一层有人开辟了道路, 咬一咬牙对岳昔钧道:“我们从后门跑了罢。” 岳昔钧也知现下是个好时机,若是等半夜驸马府走水,一恐夜长梦多,二恐叫人觉察蹊跷。 但岳昔钧也有顾虑:“那边火势大,不必冒这个险。” 安隐道:“无妨,我看过了,还冲得过去,小姐你裹好帘子,不会有事的。” 岳昔钧只得道:“你小心。” 安隐背着岳昔钧,闷头往后门冲去,岳昔钧被裹在帘子中,只觉得周身更加热了起来,帘布愈发贴合地闷在身上,其上的水分被迅速抽干,像是催命的符咒就悬在头顶。 安隐的双眼已经被熏红了,肿胀不堪,几乎难以睁开,她勉力辨别方位,咬牙一冲,伸出手将门一推—— 她的手被燎了几个泡,但她已经全然顾不得了。 安隐背着岳昔钧就地一滚,扑灭背上的火,然后又趁着无人发觉,在夜色和混乱的遮掩下往坊门奔去。 二人直奔安远坊——安隐早已从空尘那里得知了英都所住的客栈的名称——蒙了面悄悄投奔英都而去。 此间客栈的掌柜是英都早已打点了的,因英都是长住,故而不可不登记符文,而悄悄收留岳昔钧与安隐在房中一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 英都见了岳昔钧和安隐二人灰头土脸的惨状,大骇道:“不是子时才……这是怎么回事?” 安隐简要说了来龙去脉,英都连忙道:“我去开一些药膏来,二位且坐一坐,等会儿有人送凉水来给二位擦身。” 岳昔钧和安隐道了谢,英都摆摆手,抓起空尘那个小一号的幂篱,正要推门出去,岳昔钧忽而道:“不知现下可方便请阁下为我等寻两身女装来?” 英都转回头道:“恩公要乔装而行?” 岳昔钧道:“正是。” 英都道:“这好办,等着便是。” 岳昔钧拱手道:“有劳。” 英都离去不久,果有店小二将两桶凉水送到房门口。两人互相帮着擦拭了灼伤的部位,凉水一激,伤处之痛减缓许多。 安隐的双目仍有些刺痛,流泪不止。 岳昔钧见了,道:“你受苦了。” 安隐笑道:“小姐说甚么呢,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岳昔钧便也笑道:“好。” 英都来得很快,除了带来岳昔钧要求的几样东西,还寻了支拐杖来。 岳昔钧和安隐隔着屏风换了新衣裳,转出来后,英都一见,不由笑道:“恩公好生俊俏,这换上了女子装束,真真似个女子。” 岳昔钧也笑道:“大抵我命里合该当个女子。” 顽笑一番,岳昔钧与安隐二人在英都处借宿一宵,英都本要让了床给岳昔钧住,却被岳昔钧婉拒了。岳昔钧和安隐二人睡了小榻,和英都的床铺隔着一架屏风。 翌日坊门一开,岳昔钧和安隐便乘着英都置办的马车上路了,包里带着英都手下准备的身份文书,乔装成一对外出探亲的主仆,一路直奔岳城而去。 临行前,岳昔钧曾问英都道:“阁下伤势可好了?不知何时动身?” 英都道:“既然恩公不需我在京中待命了,我不日也便归国。” 岳昔钧道:“好,你的毒解后,空闲时来岳城寻我。倘有需要援手之处,只管开口便是。” 英都笑道:“明白,我与恩公书信联系。” 英都送了岳昔钧一只信鸽,用以二人书信往来。
98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48 4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