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德奖至此语塞,李靖黯然,他明白次子的忧虑:长子和太子之间,牵绊已然太深,恐怕绝不会甘愿在这看似一帆风顺的大好局面下抽身引退。 一生皆由命,半点不由人。 尽人事吧。 “二郎,将此处战马遴选二千匹带走。” “儿子遵命!” 李苾看着手中的小刀,良久不语。 双耳吊、蹀带、黑鹿皮刀鞘、弯曲的刀身,刀柄上以金线绣着突厥文字。 王方翼单膝跪地,垂首不语。 “王将军辛苦了,我们都以为你已经殉国,不曾想你竟能脱险而归,为表庆贺,我摆酒给你接风。” “属下万万不敢。” 王方翼抬头看了李苾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推拒。 “到底是天子卫率,果然不是我们可以请动的,既然王将军不给面子,那我也就不必自作多情了。” 李苾淡淡的语气中不觉喜怒,王方翼却身子陡然一震:“属下只是自知官卑职小,没资格请郡主设宴款待,万无他意,郡主明鉴!” “哦?王将军果无他意?” “属下岂敢欺瞒郡主?绝对没有!” “既如此,王将军请随我入席吧。” 走到厅堂门外,李苾回头向张士贵微微一笑:“大将军,关于此次间使突厥,我有些机密之事想要与王将军核实,您看。。。” “末将明白,即刻命所有人退至十丈以外,酒菜已然备齐,郡主和王将军请用,末将先告退了!” 偌大的厅堂里,只剩两个人和一桌上等菜肴。 李苾亲手斟满一杯酒递给王方翼:“王将军大难不死,李苾以此酒贺你。你福大造化大,日后平步青云那是必然之事,恐怕到时,我李家还要靠王将军照拂。” 王方翼惶恐不安离席而起:“郡主千万不要耻笑属下了,卫国公战功赫赫位极人臣、郡主天之骄女身份高贵,到了什么时候,也是属下靠国公和郡主关照才对,谢郡主赐酒,属下先干为敬。” 李苾停杯直直的看着他,看到他完全低下头不敢接触李苾的目光,方才浅酌一口,缓缓道:“这杯酒,是感谢王将军奉陛下旨令,一路保护我到突厥牙庭。王将军辛苦了,请将军代为回禀陛下,李苾深念皇恩,必誓死相报。” 王方翼再次从座椅上弹起,但却没有了任何分辩解释,只是深深弯下腰叉手行礼,一言不发。 李苾幽然道:“她还说了什么?” “阿史那燕说,她与郡主。。。与郡主两不相欠了。” “啪!” 李苾重重拍了一下桌子,吓得王方翼打了个激灵。 “她想得倒美!两不相欠?郭叔叔自小照顾我长大,传授我剑法,我向来敬如师长;李环忠心耿耿保护我多年,尽职尽责,在我眼中堪比家人。他们的仇,难道阿史那燕以为我会作罢了吗?” 王方翼唯唯诺诺不敢接话。 “王将军,你今晚好好歇息,明日我请大将军遣人护送你回长安,你回去后务必将此次突厥之行所有详情原原本本回禀陛下,不可有一字遗漏。” “这。。。” “怎么?将军有何为难之处?” “属下斗胆建议郡主,阿史那燕私放属下并赠刀之事,似乎不必。。。” “王将军这是在要我欺君吗?” 李苾的话中透出了寒意。 “属下不敢!” 王方翼冷汗冒出,连忙单膝跪倒:“属下只是为郡主担心,如若陛下得知此情,会不会疑心郡主与阿史那燕有、有。。。” “有所勾连是吧?正因如此,才需将军据实回报。当今天子乃明君英主,必能明察秋毫;陛下自小疼爱我,也绝不会疑心他的义女做出勾连外敌之事,王将军不必多虑,照我说的去做就是。” “只是、只是郡主滞留肃州,陛下谕令是让我保护郡主直至回到长安,若属下单身回去复命,陛下必然治我违诏之罪。因此恳请郡主另派他人回长安面见陛下奏明一应情由,属下还是留在肃州继续护卫公主。据属下所知,除哥舒凯将军之外,郡主身边已无其他亲卫,属下岂能再行离去?” “其他人又不知此行详情,如何回报?王将军是怕陛下降罪于你是不是?那不打紧,你来看。” 王方翼抬头赫然看见了李苾手中的青玉令,大骇之下脸色发白,连连叩首:“臣王方翼叩见圣驾!臣遵旨,即日返回长安!” 这场心照不宣的酒眼见喝到头了,王方翼称已酒足饭饱,匆匆告退,李苾站在厅口看着他的背影远去,心潮起伏。 陛下,你还是疑我李家吗? 阿史那燕,跟你再见会是何等场景? 到那时,你我又当如何自处? 李苾怔怔看着手中的短刀,她认得刀柄上绣的突厥文。 那是个“燕”字。 定襄,突厥大营。 阿史那社尔驻马在一处小坡,远望着肃州城的方向,凝重如雕像,久久不语。 身后传来得得的蹄声,社尔头也不回,轻轻问道:“牙庭的事情都料理完了?” 燕纵马来到哥哥身边,并不答话,也像他一样,远望肃州方向出神。兄妹俩在荒野夕阳下静静并辔而立,眼见太阳在地平线上只剩小小一角。 “可汗命你何时进兵?” 社尔抬头看着昏黄的天空:“九月鹰飞,大军出击!” 一只雄鹰在即将黑透的天际,展翅翱翔。 “哥哥,我有件事求你。” “不行!” “阿史那社尔听令!” 骤然冷酷的声音令社尔惊愕回头,顿时张大了嘴:一枚制成飞鹰形状的硕大戒指高举在阿史那燕手中,上面嵌有一颗血红的宝石。 “大汗之戒在此,阿史那社尔听令!” 社尔嘴巴动了动,恼怒、焦急、忧虑在脸上交相闪过,无奈下马单膝跪地:“社尔恭领大汗之令!” 等了半天,听不到下文的社尔疑惑抬头,却看到了妹妹笑得好不顽皮的脸。 “哥哥,我饿了,咱们回帐吃饭吧!”
第13章 开战 深夜,长安,立政殿。 太宗皇帝靠在御榻上,斜睨跪在殿中的王方翼。 “苾儿是怎么说的?” “回陛下,郡主说阿史那燕杀害郭将军、李将军,二位将军于她如同家人,她誓报此仇。” 太宗长长的叹息了一声:“苾儿这孩子于亲情上看得极重,尤其看重身边人,郭淮和李环之死,她心中还指不定有多悲伤呢。以此看来,她定然不会放过那个阿史那燕。” “陛下明鉴,臣也觉得郡主正是因为要寻机亲手向阿史那燕复仇,才滞留肃州一意参战的。” 太宗眼皮一垂,用一种含义不明的目光扫了扫王方翼,许久才缓缓说道。 “苾儿这孩子虽是朕从小看着长大的,可是她头脑缜密、心思深沉,心中想的什么,谁也难以尽知。不独朕如此,她父亲、老师,恐怕也摸不透她那个小脑袋里在琢磨什么。就说这次她要间使突厥,朕本坚决不允,这孩子竟然在她义母寝殿里不声不响跪了一夜,朕的贤后醒来看见着实吓了一跳,带着她来找朕求情。朕能怎么办?只好加派护卫,连身边的千牛卫都派去保护她了。万幸她脱险而归,还探得了重大军情,朕本还思虑着等她回来赏赐些什么才好,顺便让她好好将养一下身子,熟料她居然自作主张滞留肃州,朕看了张士贵的密奏真是哭笑不得。。。元龄,咱们要拿你这个学生如之奈何呢?” 廊柱阴影后,大唐尚书左仆射房玄龄静悄悄现身。 “陛下,苾儿此行必然侦知了突厥内部紧要情状,若回到长安禀报陛下再行请旨返回,肃州远在千里之外,战事一触即发,必然贻误军机。此战为我大唐与突厥事关国运的决战,绝不能有半点差池,因此臣以为,苾儿留在肃州必有她的用意。陛下不必担心,待此战我军大获全胜,苾儿自然会回长安交旨,那时陛下再细加询问就是。” 太宗摇头一笑:“果然是你最得意的学生啊。元龄,朕也没有责怪苾儿的意思,只是怕战场上刀枪无眼,这孩子万一伤到哪里,皇后和朕会心疼的,你这做老师的何必急着回护呢?” “臣绝无回护之意,毕竟那青玉令是陛下亲手赐给苾儿的,要说回护,陛下怕是回护得比臣等还厉害的多。” 太宗哈哈大笑:“好个倒打一耙的房玄龄,朕说不过你。罢了,已经亥时了,你们回去吧。” 房玄龄和王方翼退下后,太宗静坐凝神细思。 屏风后一个清丽的中年女子走出,坐在榻上为太宗揉捏肩膀,轻声问:“陛下在想什么?” “适才王方翼所奏,贤后都听到了?” “臣妾听到了,并无什么不妥呀?陛下又不是不知道苾儿这孩子。。。” “她说到了郭淮、说到了李环,还说李环杀死了阿史那燕的妹妹,听起来她们两人之间家仇似海,无可化解。可是梓童,我大唐与突厥的国恨,她为何只字未提?” 长孙皇后怔了怔:“陛下的意思是。。。” “朕只是不解,难道在苾儿心中,家仇大于国恨?大唐与突厥势难两立,她和阿史那燕天然就是死敌,又何必纠缠于那些私仇?朕怎么觉得她这些话,像是刻意说给朕听的?” “陛下怎的连自己疼爱多年的义女都信不过了?以臣妾之见,苾儿是觉得国恨摆在那里,又何需再言?” “你们哪,都护着她说。” 太宗叹息一声,揽住长孙皇后肩膀:“房玄龄说的对,朕又何尝不在护着她呢?朕只是怕她虽然聪明过人,毕竟未经多少人世风雨,别误入了歧途才好。” “夜深了,臣妾侍候陛下歇息吧,明日还要上朝呢。等此战胜了,苾儿回到长安,陛下当面一问不就都清楚了?” 贞观三年十一月二十三日,太极殿。 太宗皇帝端坐龙位,挥舞着一封紧急塘报,声若洪钟:“众卿,边关急报:突厥大军十万,兵分两路进犯肃州、甘州,张士贵、张宝相二位将军浴血厮杀,暂将其攻势遏止。现突厥围城不去,情势危急,谁愿率军去解肃、甘之围?” 李靖出班:“陛下,臣愿往!” 英国公徐世勣紧随其后:“陛下,臣也愿往!” “传旨:兵部尚书、卫国公李靖为定襄道行军总管,张公瑾为副,为中路军;并州都督、英国公徐世勣为通漠道行军总管,为东路军;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为金河道行军总管,为西路军;礼部尚书、任城郡王李道宗为大同道行军总管,张宝相为副,自灵州向西北方向挺进;检校幽州都督卫孝杰为恒安道行军总管,镇守燕云,断突厥东逃之路;灵州都督薛万淑为畅武道行军总管,借道东北出击突厥后方,监视突利可汗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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