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禀可汗陛下,末将奉令撤围甘州,率军掩护王帐侧翼,而后转进碛口与主力汇合。可是我军行至白道,却遭遇唐军的埋伏。。。” “唐军什么时候到的白道?有多少人?何人领兵?” 颉利可汗抢步来到雅尔金面前,揪住他的战袍嘶声发问,声音无法自控的颤抖。 “设伏在那里的是并州都督、英国公徐世勣所部。我军在甘州城下鏖战数日,又连夜转进,遇敌时已精疲力竭,在对方生力军猝起攻击之下,大败。。。” 颉利可汗放开雅尔金,机械的走回桌案后,面向巨幅地图默立,再无一言。 “雅尔金将军,你还剩下多少人?”阿史那燕插言道。 “我逃离战场后收拢余部,归队者不足五千,现在王帐外围驻扎。” 阿史那燕心中稍安:师老兵疲之际中伏,两万人还能归建五千,这支军队堪称精兵。 换了其他军队,怕是早已全军覆没了。 “雅尔金将军,你回来就好,胜败乃兵家常事,你已尽力,可汗陛下不会见责。现下有更要紧的事:你即刻整顿余部,先行出发前往铁山,接应王帐转进。” “末将遵令!那个。。。公主殿下?” 雅尔金偷瞧一眼颉利可汗的背影,似乎想询问什么。 “还有何事?” “殿下,适才末将入营之时,发觉似乎营寨内的兵马。。。兵马。。。” 阿史那燕叹息一声:“遇伏的不止是你。” “什么?难道可汗陛下也遇袭了?” 雅尔金大惊失色。 “我军进至浑河时,遭遇了唐军华州刺史、霍国公柴绍所部,幸好他们并非敌人的主力,兵马不多,与我军短暂接战后就退去了。” “怎的、怎的我突厥腹地竟处处有唐军?” 雅尔金震骇,但很快又追问:“既然敌军并不多,我军当无大损,可末将粗粗观来,营内缺员几达两万之巨。。。” 燕眼中射出冷冷的光:“雅尔金,你的好眼力为何不用在战场上?“ 雅尔金陡然察觉失言,被燕冷厉的目光瞪得通身冒汗,失魂落魄告退出账去了。 阿史那燕转身看着兀自呆立的颉利可汗,也陷入默然。这一战唐军战术之大胆、行动之坚决,从所未有,雅尔金的震骇,在这短短几天里她也都体会过了。 燕遥望远方心中默念:哥哥,突厥,全靠你了。 阿史那燕心中忐忑,阿史那社尔心中,却是茫然。 马邑的黎明静悄悄。 目力可及的旷野里,没有旌旗、没有军帐、没有游哨。 没有,什么都没有。 阿史那社尔第一次对这个世界产生了深深的怀疑:人是可以隐形的吗? 唐军呢?李靖呢? 一骑探马匆匆而来:“王子殿下,前方发现敌军废弃的营寨。” 废弃? 阿史那社尔再也压制不住心中的迷惑和不安,拨马便走,当他飞奔进那座营寨内走马观花匆匆一瞥,立即发觉不对:李靖率领的是唐军主力,至少五六万人,可是这座营寨的规模完全不符合,它太小了,充其量能容纳五千人。 探马又到:“王子殿下,找到一个突厥牧民,他说他见过唐军。” “快带过来!” 牧民有些无措的来到阿史那社尔马前,在旁人指点下行礼:“草民见过王子殿下。。。” “好了,快说说唐军的情况!” 阿史那社尔马鞭一扬,打断了他的话。 “唐军是两日前的天明时分来到马邑的,就驻扎在这座营盘里,可草民昨日清早放马途经此处,却看到他们的少量后卫部队正在撤走,其他人早就没影了。” “唐军只在马邑停留了一昼夜?” 阿史那社尔大为惊讶:“他们有多少人?” “据草民目测,三千人左右,都是骑兵。” 阿史那社尔僵在了马上:三千人? 旁边一名阿史那部将领挥鞭打了个空响:“放屁!李靖带的是唐军主力,少说也有五万人,你居然说只有三千?你知道当面欺骗王子殿下是什么罪吗?” 牧民吓得浑身发抖:“草民不敢,草民确实只看到这里有大约三千唐军,可能他们在其他地方另有营寨也说不定?” 将领挥鞭就要抽下去,却被阿史那社尔制止:“他没有说谎,即使他说谎,这座营寨也不会。” 说完,阿史那社尔眼神变得复杂,心中有震惊,更多的是敬服,纯出本心的敬服。 李靖,你竟敢带着区区三千骑兵深入我突厥后方,神出鬼没,机变难测,大唐战神果非浪得虚名! 我确实比不上你。 他脑中忽然撞进一道闪电:李靖去哪儿了? “唐军往何处开拔?” “草民看到他们行进的方向,应该是去襄城。” 闪电变成了闷雷,震得社尔脑袋嗡嗡作响:襄城! 那名阿史那部落将领从远处策马而来:“王子殿下,急行了一昼夜,勇士们又累又饿,先让大家吃点干粮歇息一下吧,殿下你也该用饭了。” 这次社尔带来执行奇袭任务的是两个豹师,士兵几乎全都来自阿史那部。突厥军队中,这种由本部落子民组成的军队占绝大多数,共同特点是忠于部落首领胜过忠于可汗。 突厥可汗得以维系地位的,是直属可汗本人指挥的三个战力超强的虎师,虎师装备精良、训练有素,一直是突厥头号强兵。 不过,个别实力强大的部落也有机会训练出战力不亚于虎师的精锐部队,阿史那部这两个豹师就是典型代表。 在突厥这种崇尚力量的游牧部落联盟,说话的分量大小,完全取决于手中兵马的强弱多寡,因此各部落首领对本部军队都视为私产,想方设法加以维护。现在阿史那部将领看到本部子弟兵疲惫不堪,理所当然向社尔建议休整,毕竟仗是可汗的,兵可是自己的。 “全军出发,火速回援,不准休息,马背就食!” “王子。。。” 将领以为自己听错了,疑惑的看着社尔,迎接他的是兜头一马鞭。 “我的命令你没听见吗?” 将领捂着火辣辣的脸,一头雾水去传令了。 突厥各部落与可汗之间多是名义上的臣服,可汗平日里要调动他们手下的军队,也并非如臂使指。人心隔肚皮,互相都防着一手,出工不出力的现象实属稀松平常。 但社尔和燕兄妹与颉利可汗的感情,却大为不同。 当年突厥先王去世,颉利和侄子突利为了汗位明争暗夺,大有刀兵相见的架势。关键时刻,实力最强的阿史那部时任首领,也就是社尔兄妹的父亲旗帜鲜明支持颉利,是他最终当上可汗的决定性因素。颉利上位后知恩图报,不但给阿史那部增扩了大块水草丰美的领地,还与老首领结拜为兄弟,成了社尔兄妹的可汗叔叔。他尤其喜爱聪明伶俐的阿史那燕,将她接到牙庭,和自己的女儿阿惹一起玩耍。不觉几年过去,蓓蕾绽开花朵,阿史那燕长成了突厥最美丽的少女,更兼武艺高强,机智勇敢。 就在大漠飞燕之名传遍牙庭内外时,阿史那部风云突变。 社尔和燕的父亲出征途中,被叛变的铁勒部落伏击身亡,阿史那部的骄兵悍将无不对首领之位虎视眈眈。关键时刻,颉利可汗投桃报李,坚定支持年仅十八岁的社尔接掌部落,不惜派出虎师弹压反对派。社尔也不负重望,率军一举平定铁勒,稳固住了地位。 在社尔兄妹心目中,颉利首先是可亲可敬的叔父,其次才是高高在上的大可汗。 此刻的社尔忧急如焚:襄城是可汗大军退回牙庭的必经之路,如被唐军占领,其后果。。。 社尔不敢再想,只顾拼命催马。 疾驰中斥候飞报:“王子殿下,前方发现我突厥军队。” 阿史那社尔略一思忖便即了然:他们现在进入了突利可汗的领地,斥候发现的想必是突利所部。 突利可汗当年和颉利可汗争位失败,被封为小可汗,安置于突厥领土东端,掌管契丹、靺鞨等部,其辖地接壤唐朝国境北端的幽州。此次唐军六路出击,方位遍及东、西、中、东北、西北,唯独没有一路从突利下辖的正北部袭进。颉利可汗听到唐军进军路线时,曾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当时阿史那社尔就在一旁,他清楚颉利这声叹息的含义。 突利,当年的事,原来你在始终在耿耿于怀。 社尔低声命令部将:“全军戒备,听我号令。” 一名突利手下军官在社尔部将引领下来到他马前:“王子殿下,突利可汗请你过去,有要事相谈。” 社尔不动声色制止了手下跟随的意图,独自打马随来人而去。大路边摆着两张胡床,一张矮几,突利可汗坐在其中一张胡床上,手持酒壶对着壶嘴喝酒,不时用小刀削下一片烤羊肉塞进嘴里大嚼。 社尔来到他面前端正行礼:“社尔参见突利可汗。” 突利抬眼看了看他,招手示意随从再拿过一只酒壶:“社尔,你我那日牙庭一别,至今快三年了吧?” “是啊,那次突利可汗跟随颉利可汗陛下远征,兵锋直指长安,回到牙庭的庆功宴上,你我着实喝了几杯,殿下你似乎喝醉了。” “喝醉了?” 突利注视手中雕花精美的锡制酒壶轻声嘀咕:“喝醉的是我吗?” “殿下何意?” 社尔目光直直钉在突利脸上,悄然间已摆出隐隐的戒备姿势。 “何意?社尔,你绝顶聪明,难道听不出?” “我听不懂殿下的意思。” 社尔微微摇头,目光中戒备更深。 突利又喝了一口酒,放下酒壶看着社尔:“你说和大唐这一战,我们能胜吗?” “胜败自有天定,为将者死战而已,何问其他。” 突利眼神颇为玩味,把另一只酒壶递了过去。 “你我难得见面,独自喝闷酒没意思,陪我一起喝吧。” 社尔看着酒壶,却没有要接的意思,突利无奈摇头,仰头自己往嘴里倒了一大口,复又递给社尔,挑眉一笑。 “这下放心了?” 社尔坐在突利对面的胡床上,接过酒壶小口饮酒,沉默不语。 “叫你的将士们也吃点东西吧,马邑到此有上百里,一路急行,士兵们都很累了。” 社尔眼中精芒爆闪,身子曲成弓型,右手靠近了刀柄:他怎么知道自己奔袭马邑? “瞧你紧张的,这有什么好奇怪?这里毕竟是我的领地,现在两国交战之际,难道我不设斥候吗?” “既然殿下能探知唐军动向,为何不飞报王帐?还有,此次唐军六路出击,却没有一路兵马指向你的领地,明明你在唐军战线后方,为何他们如此放心?李靖和其余各路唐军主将俱是久经沙场,难道他们连这个都想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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