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病房的灯被许岁祈早早关上。 应徕送走父母后回到病房时, 手机屏幕的光亮已成了唯一的光源,寂静的病房里只余微弱的呼吸声。 等蹑手蹑脚地坐回病房旁的椅子, 看着许岁祈躺在被窝里背对着自己的背影,应徕才忽的有些局促,不知如何是好。 可说过的话终究覆水难收。 应徕重新点回与许岁祈的聊天框,看着自己发出去的信息,在那几句话上来回地长按,看着那早就不见踪迹的撤回,才烦躁地熄掉手机,一下瘫在椅子上,深叹了口气。 被窝此时传来几声窸窣。 应徕刚对着漆黑的天花板放空,听到那细微的窸窣立刻端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吵到你了?” 许岁祈仍紧闭着双眼,眉头微微蹙着,等应徕那句话被晾了好久才睁开双眼,望着应徕那双被窗外霓虹映照的带着探究又迷茫的双眼,开口道:“……也没有。” “睡不着吗?是不是伤口还在疼?要不要叫医生来看看伤口情况?” 应徕顺着许岁祈的话继续问。 许岁祈双眸低垂着,一只手玩着被角,等被角在手里揉皱又重新膨开,才闷闷道:“还好。” “就是单纯睡不着。” 许岁祈最近失眠加重,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要几近凌晨两三点才能入睡,白天在病房休息得够久加上心事重重,如今是一点睡意都没有。 听见许岁祈主动搭话,应徕眨了眨眼,心中顿时有几分雀跃生出,只是面上仍是克制,话语也十分小心:“那……我哄你睡?” 那句话又被晾了许久,两人之间只有被褥摩擦时轻微簌簌声,幽暗里谁也看不见谁的神情,只余两双对视的眼眸,带着些心虚的躲闪,又带着些满是决心的明亮。 “怎么哄?” 许岁祈听见自己率先打破沉默。 应徕心里一时冒出许多想法,比如讲自己留学时的事,比如同哄孩子一样讲些童话故事。 条条大路似乎都能通罗马,只是应徕怕满足不了许岁祈的要求,怕讨不到许岁祈开心,便得不到那份原谅。 “要不……我给你读我上个季度的财务报告?” 一根筋只想哄许岁祈睡的笨蛋应徕,此刻能想到最令人昏昏欲睡的,唯有那满是数字和无聊语言的财务报告。 “……” 许岁祈看着应徕格外真挚的双眼,一时分不清应徕是开玩笑还是真心,直至下一刻看见那被亮起的手机屏幕和慌乱在寻找什么的指尖,一股无奈的笑意闷在许岁祈胸腔,最后忍不住勾了勾唇,短促的笑声溢出嘴角。 “怎么了……?”应徕指尖一顿,语气不确定起来,“要不我还是给你放点静心的音乐?” “没事,你读吧。” 许岁祈盖好被子重新闭上了眼睛,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应徕看不见许岁祈那双明亮的双眸,内心的局促才放下几分,快速划拉着财务报告,找了一页从头开始读起。 “第二季度星知影业一共开展电视剧项目……” 应徕的声音一向偏冷,可如今因带着哄的意味,又掺了几分温缓低醇,如同淋了红豆的沙冰,舒服的凉中又浸着稍稍的蜜意。 许岁祈闭眼听着那一串听不懂的文字和数字,好似能在脑海里勾勒出应徕是如何捧着手机面无表情地念读,而后如同天书般的文字带着困意渐渐塞满了脑袋,原本一团乱的思绪一下子无处安放,也无法再揪住精力。 这时许岁祈才意识到,原来应该还很漫长且无眠的夜可以这么短。 应徕读着读着语气一顿,余光看了那隆起的被窝一眼,不自然开口道:“真的对不起。” 见许岁祈没动静,应徕继续道:“我不该跟你说那些话,我也不想结束交易。” “或者说,我不想和你再无瓜葛,才提出这样的交易。其实我最想要的是,即使没有交易,我们也可以一直在一起。” “我本意不是想用交易威胁你,是发现……除了交易,我好像没有任何理由让你留在我身边……” 应徕死死盯着手机屏幕,只是述之于口的却不是什么财务报告,而是唯有在这样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里的才敢坦白的心声。 心脏在愈来愈弱的语气里越跳越快,应徕捏住手机的指尖都有些泛了白,才敢把眼神从屏幕里游离,望向许岁祈。 许岁祈此时闭着双眼,似是浑然不知周遭的事情,只余绵长的呼吸和身影。 “岁祈?” 应徕甚至紧张得把身子往前探,轻轻地喊了一声,同时手虚虚地放在被窝上,可却迟迟没有得到回应。 一股矛盾顿住从心中生出,应徕定定看了许久,最后还是松了一口气。 没听到就好。 - 许岁祈并没有睡很久,一大早便被手臂那道伤口疼醒,刚懵懵地睁开眼睛,看着蜷在折叠床的应徕,动了动嘴唇,还没唤出声,应徕便似是有感应一般睁开眼,一下子坐起身。 “醒了?”应徕快速看了眼时间,“还要再睡吗?” 许岁祈摇了摇头,指了指被缠着的右手臂,坦白道:“只是因为伤口有点疼。” “那我叫护士来换药,我也学一学。” 应徕快速地站起身叠好被子,去唤护士站值班的护士。 “这个伤口也不算很深,但因为固定的原因被闷在纱布里,可能会好得慢些,因此要经常换药透气。” 护士给应徕示范如何给许岁祈换药。 应徕看得十分认真,等护士拆开绷带上药膏时开口道:“能让我试试吗?您看看我做得正不正确?” 得到护士点头后,应徕往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子,一只手拖住许岁祈的手肘,另一只手捻着棉签沾着药水,看着那条伤疤,轻蹙起眉小心翼翼地往上涂着药。 那力度十分轻柔,甚至是谨慎得让那棉签扫过皮肤时生出了一丝痒,让许岁祈全然忘了痛,只记得那股细细的痒。 “哎呀手法对是对了,可力度也太小了!”一旁站着的护士忍不住笑道,“这得上到猴年马月噢!你朋友又不是瓷器,大力一点没关系的啦!” 许岁祈被护士俏皮的语气逗得一乐,偷偷地挪眼看向应徕,才发现别着黑发的耳朵尖带着点红,连那眉眼也带着不自然。 “那我大力点……?” 应徕小声问着,语气里鲜有的不确定让许岁祈一讶,微睁着眼眸点头。 这短短时间里,好像真的听到许多次应徕这般不确定的语气,一点也不似从前那般淡淡的却一切尽在把握。 就好似交易确实结束了,不是过去许岁祈绞尽脑汁讨好应徕的模式,而是换成应徕去猜透她心中所想。许岁祈 等上好了药吃过早餐,应徕马上给许岁祈办好出院,搭着许岁祈到家中收拾东西。 上次两人在这楼梯前后走着时,应徕用一封邀请函,打破了原本到许岁祈家的邀约,因此今天应徕便不敢轻举妄动,只亦步亦趋地跟在许岁祈身后,一直走到九楼。 “累不累?” 许岁祈从斜挎包里拿出钥匙,边低头开锁边用余光看向应徕的身影。 “你累吗?”应徕靠在楼梯一角,暗暗喘了一口气,看着许岁祈道,“这房子是租的吗?等你好些了不想住在我家的话,我陪你去看有电梯的房子吧。” 许岁祈淡淡摇了摇头,把门推开:“我住这挺好的,离舞蹈机构也很……” 许岁祈话未说完,忽的想起什么,面上随即笼上一层黯淡,原本的话没再继续,只微微侧身让应徕进去。 应徕察觉到许岁祈的神情变化,却没开口说什么,只跟着许岁祈走进屋里,此刻应徕才真正把屋内的陈设看真切了。 房子的面积虽不大,各色家具却摆得井井有条,中央摆着一张烟粉色的沙发和奶油白的桃木茶几,涂着浅咖色的墙壁摆着好几个玻璃柜,里面全是各种精致的摆件玩偶,无论地上的小猫毛毯还是漫画云朵时钟,都在显示主人的少女心。 应徕扫了一眼那柜子,靠近端详了那摆在柜子的盲盒摆件,不禁浅笑道:“这个系列好像还差三个集齐是吗?” 应徕上次在门外轻扫了一眼,便记得其中几个摆件的大致模样,回去搜索了那些摆件的品牌,而这次仔细看才发现许岁祈原来还没集齐。 许岁祈有些尴尬,不知道应徕会不会觉得她在浪费钱买些不实用的玩意,几个快步挡在应徕与柜子的间隙间:“是啊……” “其实我也只是时不时奖励下自己。” 许岁祈才发现那空隙是那么小,应徕只要稍稍一动,鼻尖就能碰到许岁祈因穿着V领针织衫而露出的锁骨。 意识到如今的情况,许岁祈紧贴着柜壁,偏过头嗡着声音扯谎道:“这里有点挤,挤得我手有点疼了。” 那股淡淡的花香才涌进应徕鼻尖不过一瞬,听见许岁祈这样说,应徕立刻退后了两步,有些不知所措道:“抱歉……” “……没事。”许岁祈得以动弹后立刻快步走去房间,“我去收拾东西。” 应徕听着许岁祈踢踏在木地板的声音,等平复好内心的悸动,才跟了上去,正看见许岁望着那柜衣服发愁。 宜港如今正是天气多变的时候,也许早上还冷得需要套外衫,中午便热得满头汗,加上如今右手骨折被固定住,穿换衣服比较麻烦,因此许岁祈一下子被难住。 “感觉穿套头的比较不方便,可以穿有纽扣的衬衫,我可以帮忙扣扣子。” 应徕看了看那一柜衣服,对许岁祈建议道,可许岁祈默了会回道:“可是我平时去练舞的话,很多都是运动套装,衬衫其实很少。” “没关系,我有很多,或许你可以穿我的。”应徕不假思索地回答,等话说出口后才注意到许岁祈的神情,立刻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很多新的没穿过的……” “……我知道。” 许岁祈低低回了一句,总觉得如今的氛围有些不自在。 应徕失去了以往的从容,总在一句话后跟着解释,无端的慌乱像是无中生有,好似时刻提醒着彼此前不久发生过的争端。而她,许岁祈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 好像疲惫一扫而空后,那种看到应徕所发的消息刹那锥心的痛好像没有也没这么记忆深刻了,只是却还不知道该不该就这样和好如初。 虽然交易结束与否的主动权从不在她,但许岁祈还是隐隐希望着,应徕与她不仅只是交易关系,她不想面对应徕就像无尊严只要工资到位便原谅一切的打工人,至少,应徕得有个正式的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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