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许岁祈错觉,只觉得庄书钰的眼神在一瞬有些晦暗不明,可庄书钰却一个错身,重新拿起蛇皮袋去许岁祈房间。 “我上次不是说,你的状态与陈阿曼还有些偏差吗?我回去想了想,前期的偏差不重要,关键你的文字已经把陈阿曼解析的很到位了,所以我觉得可以用这个办法帮你琢磨陈阿曼这个角色的转变。” 蛇皮袋的拉链唰地一声被庄书钰拉开,里面一些陈旧的碟片被悉数倒在书桌上,每一张封面印的照片都大胆色|情。 “你如今还是太水灵太有生命力了,看完这些,你或许会更加找到陈阿曼花开茶靡的状态。” 许岁祈望着在桌上撒开的碟片,显然受到了冲击,胸膛里的心脏突突地跳,只是面对庄书钰却没有表露什么情绪,只说了声好。 在庄书钰建议下,许岁祈还辞去了发廊发的工作,只对着这些碟片寻找陈阿曼的状态。 在看到第一张时心脏还有些怦怦直跳,可紧接着第二张,第三张,面对着千篇一律的画面与在耳机里萦绕的声音,只有一股麻木在升腾。 又一张放完,许岁祈用指节抹了抹有些发酸的眼睛,站起身来拉开房间的窗帘,才发现如今已经天黑。 推开窗只有一股欲下雨的闷热之气,许岁祈只是深呼吸了一下,便忽然觉得胃内一阵翻腾,于是转身快步冲去厕所,对着马桶一阵呕吐。 这一吐把这一天唯一吃的一个菜包就着黄胆汁悉数吐光,只剩一个干抽抽的胃。 【声色犬马。这是陈阿曼从一个经过这条小巷的,穿着校服的年轻女生口中学来的。陈阿曼识得马,马应该驰骋在苍茫草地上;也识得犬,犬应该守在热闹的家门口。这里没有马,也没有狗,两者怎么会跟这条逼仄小巷扯上联系呢?后来陈阿曼告诉一个职业是文员的客人这个词,才从其口中知道真正意思。 但是陈阿曼仍是不明白,自由的马与有家的狗怎会用来这样造词,不过她这种没文化的人不懂也正常。 陈阿曼自嘲一笑,从床上爬起来,在镜子里看着有些乱糟糟的自己,她成为了一摊烂泥。 可在吹着潮湿海风、时常多雨的湛城,成为一滩烂泥才能拥抱这座城市。 她如今买得起橱窗展示的那条蓝色连衣裙,咬咬牙还能买一部整日在播张学友的唱片机。 陈阿曼融入从前她不敢靠近的暧昧声浪中,好似才真正找到了归属,平日在发廊后街穿着清凉的女人们不再嘲弄她的假清高,街里街坊也对她几番讨好,让她帮忙做眼线,盯着他们的丈夫和孩子会不会出现在那些堕落巷。 好像很不好,又好像很好。】 原来是这种状态。 许岁祈用指尖摁下冲水键,出神听着马桶卷动水的声音,然后在本子记录下这段随笔,才回到房间躺着。 不一会儿,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岁祈神色一动,在床上翻身望去,发现一张白色纸条从门缝飘了进来。 「好像看到你在吐,你还好吗?给你买了粥,还冲了一杯蜂蜜水。」 看到纸条内容后,许岁祈一下坐起身,四肢也没这么软绵了,只踉踉跄跄去开门。 门前果然有一个托盘,放着从楼下买的艇仔粥,还有一杯尚温热的蜂蜜水。 许岁祈蹲下身子,觉得眼眶蓦然一热,端起托盘同时,一颗热泪滚落,麻木的四肢百骸才活泛过来。 没有选择回到自己房间,许岁祈又把桌子搬到客厅,在与林慧一门之隔的地方坐下,把蜂蜜水和粥摆好。 「我吃上了,真的很谢谢你。你真的不愿意告诉我,你的联系方式吗?你对我那么好,我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 许岁祈往林慧的门缝塞纸条。 「你不是舞蹈老师吗?为什么要来湛城的发廊工作?你不是湛城人,人生地不熟,很惨。看起来工作也很辛苦。」 门那边旋即传来一张纸条,只是却没回应许岁祈,而是另问了个问题。 许岁祈对着那几句话沉默了会,才认真写下回复。 「有些事情很难如愿的。其实我最开始也想做一个纯粹的舞蹈演员,把一生都交付给舞台。」 门对面的林慧似也思索了许久,才写完手上的纸条递给许岁祈。 「是吗?那我希望你以后能别这么辛苦,一切都如愿。」 看着纸条上的字,一阵酥酥麻麻的感觉攀上许岁祈心头,唯有这时好像才明白庄书钰指出的状态偏差。 因为陈阿曼连坠落也如此孤独,连一片云都不曾勾住陈阿曼的裙摆。而她多么幸运的,一份萍水相逢的善意变成拉住她的手。 … 许岁祈躺在床上熟睡,摆在小木凳上的铁质风扇悠悠转动着,吹拂着许岁祈脸庞的碎发。 可一只手打开房门,门边撞向电风扇的线,直把插头都撞掉,扇叶悠悠停下。 不是闷热把许岁祈叫醒,庄书钰先一把拉起许岁祈,然后扯着其头发,一把掌扇在许岁祈下颌角。 “贱女人!” 许岁祈一时没反应过来,心脏怦怦直跳,捂着脸庞有些不可置信地看向庄书钰,在庄书钰接连不断的骂声中好一会才想起来。 今天庄书钰有跟她知会过,电影剧本以外陈阿曼小传里,有一场很关键的戏,讲明了陈阿曼为何选择卖身。 陈阿曼原本老实本分地干着洗头妹的工作,与街坊相处不大好,但也有个和善的小学语文老师吴婷婷对她还算不错,竟还有一次拉着陈阿曼到家里做客。 只是没想到吴婷婷的丈夫因那次做客觊觎上陈阿曼,一次趁吴婷婷未归家想强迫陈阿曼行苟且之事,没想到被提前下班的吴婷婷抓住,一向斯文的吴婷婷将衣衫有些不整的陈阿曼抓到街上又打又骂,让陈阿曼的名声扫地。 庄书钰告诉过许岁祈今天会来出租屋对这场戏,只是许岁祈白天等了一天,没想到庄书钰是在凌晨时分造访。 那种惊讶与不可置信,确实是身临其境了。 “是啊,我就是贱女人。” 许岁祈说着小传里的台词,嘴角一笑,眼里却全是苍凉。 庄书钰停了台词,望着许岁祈的眼眸后点了点头,可转念一想却觉得仍是不够,拉着许岁祈坐在床榻。 “你会叫吗?” 庄书钰问。 许岁祈不明所以地望着庄书钰,后又见其点了点摆在书桌上面的碟片封面。 “你眼神里的悲伤很到位,你也懂得了陈阿曼的麻木,但是陈阿曼眼神那份低到骨子里的讨好你还没有。” 庄书钰望着许岁祈一脸震惊的神情。 “就我们两个人,你可以放开来演,就当作你是陈阿曼,我是你的恩客。” 庄书钰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得仿佛不容置喙,完全不带任何情|色和爱意,许岁祈知道,这并非庄书钰的恶趣味。 庄书钰在认真教她领悟陈阿曼这个角色,正是因为这份对待电影的认真,许岁祈完全说不出任何拒绝,只僵着着身子,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过了多久,许岁祈才认命般闭上眼睛,想着脑海里的陈阿曼开始出声。 “大声点。” “再浪点。” 再一声声冷静的要求里,许岁祈不知自己出了多少声,唤得声音也有些嘶哑,才不得不崩溃。 “我做不到……”许岁祈捂着脑袋,有些挫败地低泣道,“对不起学姐,我演不出你心目中的陈阿曼……” 庄书钰此刻神情才有了些松动,一只手拂上许岁祈的脊背,温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如果不是应徕的捣乱,我根本不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帮你找人物状态的。” “……应徕?” 许岁祈愣然开口,眼角还挂着欲掉的泪。 “对啊。”庄书钰点点头,“你瞒着我,但我知道,其实住你对面的租客是应徕。” “不是的……现在对面的租客是一个叫林慧的聋哑人……” 许岁祈不可置信地否认道。 “你要不要看看监控?我全都知道。”庄书钰的,“你说应徕都要结婚了还跑到湛城干嘛?还瞒着你住你对面,裴青玟都跑来问我,应徕是不是来湛城找你了……” 听着庄书钰的话,许岁祈只觉得四肢百骸如同掉入冰窟,一个月来的一幕幕如同走马灯般在脑海里放映。 适才庄书钰饰演吴婷婷骂陈阿曼那些话,莫名占据许岁祈的脑海。 她或许比陈阿曼还要更低贱,陈阿曼和吴婷婷的丈夫毫无关系,可她却与即将结婚的应徕,还玩这些游戏。 她好像知晓了应徕那燃不尽的心意,可她却没有胆子成为一片沃土,滋养其又生。 许岁祈踉踉跄跄想要去拉开房门想要去找应徕,可庄书钰先一步拦住许岁祈:“你还不能出去,状态还没找到。” “求你……” 悲伤,哀求,讨好,期盼。 庄书钰看着许岁祈的双眸,只觉得一切成了,放开许岁祈手的时候,有松一口气,却也有隐隐的不甘。 许岁祈奔出房间,看见蒙蒙亮的天里,有一杯尚温热的蜂蜜水放在客厅的椅子上,底下还压着一张纸条。 「感觉你今天也会很辛苦,注意身体。」 拿着纸条的手轻轻颤着,许岁祈紧紧捏住双手,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走向那扇紧闭的房门,然后敲了敲,轻声开口。 “应徕,谢谢你的蜂蜜水,但我没有名分,让你对我这么好。” 为期一个半月的入戏体验结束。 许岁祈成为了陈阿曼,却要离开这个老旧的出租屋。 只因陈阿曼的救赎不应该是横空出现在湛城的应徕,而是剧本早已设定好的黎小玉。
第75章 入戏 【湛城人都知道, 七月实在不是一个晒咸货的好日子,走到哪都是被包绕着闷热潮湿的风,鱼虾未咸, 自己倒是先成为晒在竹竿那条翻白眼的鱼。 在如此这闷热的天,许多湛城人都不得不懒散许多, 放工放学后懒得在烈阳下处走动,唯有入夜海风一吹, 才把精神气吹得活泛,同时也吹出了墟尾深处的几处温柔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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