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言兮心道自己要是早知道有这样一棵树在,怕是已经挂了好几个秦知的名字了。 她弯了弯唇,一派温和,“苦情树,这名字取得好,无情不似多情苦,倾心一人可不就是苦情吗?” 宋若沉默了片刻,“该去法司了。” 入了寺庙内,她又道:“其实倾慕一人虽苦,却也是甜的。” “你怎知?”李言兮温声问道,心里长出了许多尖针。 她知道自己应当即刻制止这个话题,对宋若的敌意和妒忌已经爬上心间。 她强行压抑住的对秦知的情感正在探出头来。 宋若拥有着她追寻了一辈子都没有得到的东西,未尝苦楚,却在这里告诉她倾心一人是甜的。 她等着宋若回答,却不知为何对方扫了自己一眼,支支吾吾道:“我……话本里面看的。” 许是这个回答太过幼稚可笑,李言兮心里的尖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最终她朝宋若温和一笑:“长公主还看话本子?” 宋若绷紧了身子:“也……也不常看。” 头上烫着六个戎疤的年长和尚将他们带到了一处厢房。 这间厢房看着普通,却大有乾坤,墙上嵌着一个小型仙鹤石雕,宋若上前按了一下它的眼珠。 再是移动了一下书架上的佛经,哗啦一声墙壁裂开,就如同上次在公主府的书房一样,露出一个甬道来。 这一次宋若抬手,在进甬道前先一步牵住了她。 ---- 作者有话要说: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李白《客中行》 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李白《采莲曲》 夜热依然午热同,开门小立月明中。——杨万里《夏夜追凉》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晏殊《春恨》
第17章 地牢 这个甬道同书司的相比更为深幽,也相对较为宽阔,可供几人走过,想来是为了方便羁押犯人。 两侧岩壁之上挂着一盏盏青灯,拢在殷红宣纸下发出微弱的光。 同上次在书司的狭窄漆黑不同,兵司的甬道有淡淡的烛光,却阴沉幽暗,像是有刽子手在你脖子上悬着一把钢刀。 莫名让人心生压抑。 越往下走,就越显得冷寂,岩壁是潮湿的,有水从洞顶滴落到地面。 水滴声在这种环境下放大了数倍。 好在李言兮的手被宋若牵着,手心的温软让她很快变得镇静从容。 宋若轻声开口:“我第一次来这时,差点被这的青灯吓哭,还失手揍了兄长一拳,你可比我镇定多了。” 李言兮仔细想了想那个画面,没忍住笑了,盘踞在心头的压抑散了开来。 甬道尽头是一个石门,宋若一手牵着她,一手向前拨弄石门上的石块。 李言兮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提过一盏旁侧壁上的青灯,将灯盏凑到了宋若面前,视线立马明朗起来。 烛光照在了石门复杂的纹路上。 形状各异的石块摆在了一起,宋若重新排列了它们的顺序。 石门缓缓打开,几名提着利剑的兵卒将长剑对准了她们,在看清楚来人后,收了剑,恭恭敬敬地行礼:“殿下。” 宋若点了一下头。 踏入石门后,一股腐朽难闻的气味扑鼻而来,干涸的血液味与潮湿发霉墙壁的气息混合。 李言兮蹙了蹙眉,接着听到了许多嚎叫声,求饶的,半死不活哀怨着的,嘴里骂嚷的,全都痛苦万分。 她曾去过牢狱,但是刑部的牢狱没有惨叫声,也没有这么浓的血腥味。 两侧的监牢里,犯人被捆在木架上,每个牢狱都站着两个审讯人正对犯人进行审讯,墙面上挂着各式残酷的刑具。 当又一次惨叫声传来的时候,宋若才像意识到了什么,上手捂住了李言兮的耳朵:“别怕。” 她太习惯这里了,习惯了难闻的血腥味,习惯了犯人的惨叫声,所以才反应过来这一切常人是不可能适应的。 但其实李言兮并不是什么心软之人,她对这些惨叫的人并不怜悯,这些人是大宋的危害。 她知道铲除他们才能护住百姓,眼线被发觉的归宿就是如此,大宋派去敌国的眼线一经发现也会是这样的下场。 虽说如此,她还是任由宋若捂住自己的耳朵,耳根子清静一点总是好的。 冰凉绵软的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因为捂得很严,外界的声音小了许多。 察觉到宋若对自己的担忧,李言兮为了宽慰她,侧首同她说:“好在我听了你的,喝了几杯桃花酿壮胆。” 宋若垂下眼睫同她对视,嗯了一声。 两人离得极近,近到能看清楚银质面具上彩漆的不平整,近到那耳垂上针尖般大小的朱砂痣让李言兮生出咬上一口的冲动。 血液里蓦然生出撕咬感,李言兮觉得心脏一疼,接着所有想法云散风流。 宋若仍旧捂着她的耳朵,两人一前一后的走着,她攸忽不合时宜的想起了一件事。 她曾在宫中度过五个除夕,每次过年都是同宋若、皇上还有凌夫人一起。 除夕夜放鞭炮的时候,宋若哪怕害怕得要死,但却还是会在鞭炮响起的时候跑过来捂住她的耳朵。 殿外是簌簌白雪,殿内红泥小火炉伴着温暖的火光,四人会围在火炉旁喝酒。 说来好笑,在这个表面的安定破灭之前,李言兮一直觉得这大概会是她这辈子为数不多的美好回忆。 有好几次,她都觉得进到那个殿内,遣退所有下人后,他们就像济济一堂的平常人家。 有一年除夕,皇上没留神喝多了,当着她和宋若的面耍起了酒疯,抱住凌夫人哼哼唧唧:“顾连召,你知道今早那些老臣同我说什么吗?他们说朕与你八字不合,这群老东西为了让朕纳妃,什么都说得出来。” 凌夫人捂住了他的嘴,“陛下,你喝醉了。” 陛下咬了他一口,哼声道:“床上床下两个样,凭什么床上叫得了你的名字,下了床就叫不得。” 李言兮默默上手捂住宋若的耳朵。 凌夫人微咳一声,“昭和还在这,不要胡说。” 皇上沉默了许久,吸了吸鼻子:“我是不是让你受委屈了啊,你若是想……” 凌夫人抿了抿唇,截断了他的话,“陛下,文武百官之所以能容下妾,是希望有朝一日妾能诞下皇嗣。” 皇上的眸子暗了暗,“那朕封你做皇后,好不好?” 凌夫人上前扶住喝醉了的皇上,向李言兮示意告辞,对怀里人哄道:“陛下,文武百官不会允的,妾也不想要皇后之位,妾只要待在陛下身边就知足了。” 皇上迷迷糊糊将凌夫人搂住,“我不怕他们。” 凌夫人将他搀扶着走,咬了一下他的耳朵,“陛下要真是愧疚,就让妾好好伺候一番便是。” 在过道走了一段时间后,李言兮同宋若停在一处监牢前。 监牢里只有一个审讯人,手上拿着烧红了的烙铁。 透过木头的隔离栅空隙,李言兮可以看到被绑在木架上的女子,她一袭竹青色长裙染满血迹,浑身伤痕累累,嘴里堵着封口布。 那张原本绝色艳丽的脸布满了恐怖的漆黑烙痕。 墙上挂满泛着冷光的器具,让人心底发寒,还有一口惯着烧得正旺的火盆。 炉火上面摆着许多被烧得通红的烙铁。 李言兮进去的时候,那审讯人正在进行烙刑。 “我再问一遍,你与南疆是什么关系?为何与南疆有所冲突?为何会与南疆的眼线有所接触?” 牢狱的木栏门被打开,发出闷响,审讯人停下了手中动作,放下烙铁,回首恭敬行礼。 走近了看,李言兮不禁倒吸了口气。 女子浑身上下布满伤痕,犹如爬满蛆虫,竹青色的衣裳原本最是鲜艳动人,却被血迹染成暗红,手脚因为疼痛而痉挛着。 那张一瞥一笑倾国倾城的脸,因为烫伤而显得恐怖扭曲。 绕是有心理准备,李言兮看到这副场景还没忍住后退一步,脸色白了白。 宋若在她身后吩咐道:“严六,退下。” 严六听令撤下。 李言兮上前,温声道:“你看着不像是大宋的人,倒像是南疆人。” 女子暗淡的眸子溘然有了神采,竟然点了点头。 “那你可知流火国?它在大宋北方。” 女子费劲全力动了动手指,示意她取下自己口中的封口布。 李言兮瞧着她,低眸扫了一眼放在她手侧的小桌,上面摆着墨水与宣纸,只要她伸伸手便能沾墨写字。 她自知封口布不可取,这是为了防止犯人咬舌自尽。 于是她没有动作,温和地望着女子继续道:“你的这张脸本是漂亮之至,现在却满是烙痕,你何必在这里僵着,你不说总有其它眼线会招。” 女子重新成了黯淡失神的模样,不给予回应。 李言兮继续问:“你既是来自南疆,又为何会听命于流火国呢?” 女子仍旧没有反应,低垂着眼。 李言兮盯着她,攸忽轻笑一声,“你不招,早便有人招了。” “你可认识顾连召?” 女子身子一颤,终于有了反应,抬眼不敢置信地盯着她,眼里满是血丝。 这个反应让李言兮心里下了决断,那个商肆果然藏有流火国的眼线,打探着京中消息。 女子的反应既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她原以为那细作很可能只是编造了一个假名。 他长伴君侧七年,果真不曾动过心吗? 宋若上前,属于长公主的尊贵与威压显露出来,“你们的据点已经被我们时时刻刻监督着,若有异动,密司局立马能得到消息。一切全盘托出不过早晚,你若是现在招待,我可以给你留具全尸。” 这是李言兮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宋若,冷冰冰的没有温度。 她又想密司局的主人就应该是这副模样才对。 女子眼睛里蓄满了眼泪,似是十分痛苦,最终却是笑了。 她右指蘸了蘸墨水,艰难写道:“我招。” 写着又抬手指了指被塞住的嘴。 宋若上前拿掉了她嘴里堵着的白布,女子喘了一口气,随后哑着声音疯笑道:“天下终会收麾于主上一人!” 话音刚落便咬舌自尽了。 宋若似乎早就猜到她会这么做,表情毫无变化。 只是回身看着愣神的李言兮时,蓦然便慌乱起来,上手捂住了她的眼睛。 现在捂住眼睛好像已经迟了。 ……一不留神便进入了审讯状态。 出了寺庙后,李言兮再没有欣赏寺前风景的兴致,她靠着石狮子干呕起来。 宋若手忙脚乱给她递茶水:“是我考虑不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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