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桌上摆着果脯、甜杏仁、桂花糕和银丝糖,李言兮给自己倒了杯桃花酿,一饮而尽,然后伸手去拿银丝糖。 手快碰到的时候,蹙了蹙眉,转而去拿旁边的桂花糕。 她喝桃花酿总是容易喝着喝着便没有了节制,一直到脑袋晕晕乎乎的,她才意识到有些贪杯了。 旁侧的池塘虫鸣不断,夏末的风吹过,满池芙蕖随风动,发出簌簌声响。 李言兮半垂着眸子,赏了会月色下的荷花。 俄然墙头发出一声闷响,似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李言兮眨着眼循声望去,只见一名男子一袭白袍,莹莹如玉,稳当地落在了她的院子里。 男子戴着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月色下那双眸子显得漂亮剔透。 李言兮缓缓眨了一下眼,一边看着他走近,一边自如地给自己倒了杯酒。 然后温温和和道:“你是谁?” 向她走来的人脚步微顿,似笑非笑,“我是登徒子。” 李言兮握起起酒杯,半眯着眼小酌一口,看着他,不说话了。 男子在她面前坐下,抬手将面具推到额头上,露出一张好看的脸。 眉眼如画,鼻梁高俏,漆黑的眼在石桌摆着的伞灯下,泛着微光。 他朝李言兮一笑:“生辰快乐,李家千金。” 李言兮蹙了蹙眉,顺着他的脸目光滑落到了他的衣袍和他手中的折扇。 月白色的长袍用金丝绣着桃花的图案,衬得他多了几分君子气质。 可李言兮总觉得他应该穿黑袍才对,歪头思索了片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男子就在对面静静看着她,眸光温柔,然后看到了点心瓷盘里丝毫未动的银丝糖,眉梢微挑:“不喜欢吃这个?” 其它点心多多少少吃了些,只有银丝糖分毫未动,她瞧了一眼银丝糖,心中攸忽有些闷。 于是她盯着面前的人,冷哼了一声:“我生气了。” 明明她的话前言不搭后语,但是男子却一副明白了的模样,手中的折扇轻敲了一下石桌,“你生气了所以不想吃这个?” 李言兮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对方失笑着问她:“那你缘何生气?” 李言兮感觉脑袋有些晕乎,面前的人似乎总在晃来晃去,她一只手搀住了下巴,温声道:“我不记得了。” 她盯着男子,想要再把他看个仔细,温吞着说:“你别乱动,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不许动。” 面前的人微叹了口气,千言万语化作了一句无奈而又柔和的:“李言兮。” 正准备伸手按住他的李言兮止住了动作。 只这一句便让她没由地心脏一疼。 脑袋里闪过些许画面,漫天大雪里,尸体遍布的城墙上,有人将她搂在怀里。 乱箭四起,锋利又狠毒,护住她的人被箭射成了栓子,至死没有松开她。 李言兮望着面前的人吸了吸鼻子,“你刚才叫我,声音不一样了。” 面前的人恢复了男声:“怎么不一样?” 李言兮道:“你刚才叫我用的是女声。” “我记得你是谁了。” 对方手上挥着的扇子一顿,目光落在她身上,说不清是希望她认出来还是认不出来。 良久,轻声道:“那我是谁?” 醉鬼不会察言观色,也不会思虑太多。 于是李言兮瞧着她,眨了眨眼,褪去了悲伤的情绪:“你是傻子。” 宋若竟有些哭笑不得,连当朝天子都不敢这样在自己面前撒野。 小时候宋渊骂了她一句傻,被她生生追了两条宫道,就差跪地求饶。 宋若重新将额间的面具拨弄下来,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黑眸。 说完这句话后,李言兮便不再言语,她倒了一杯桃花酿,推到了宋若面前。 然后也不管对方喝不喝,又自己给自己倒上一杯,伸手在石桌上摸索着,拿起一块银丝糖咬了起来。 宋若好笑地望着她:“不是说不想吃吗?” 李言兮又咬了一口,咬到了里面的花生馅,慢吞吞咽下后这才道:“……我不生气了。” 说着指了指面前晃出重影的酒杯,“我请你喝酒,谢谢你。” 正值夏末,虫鸣细细听来还是有些聒噪,晚风刮过。 宋若原本打算重新取下面具,真的讨口酒喝,手上的动作随着那句谢谢停了下来。 某一瞬间,院子里面的虫鸣似乎停了下来,静得厉害。 宋若低声道:“你在南宁街让我共伞,生日宴赠我香囊,书司甬道里拉住我的手,皆是为了谢我吗?” 醉鬼不会有问必答。 安静了片刻,宋若握紧了手中折扇,“你不必因此逼着自己待我好,大宋存亡一事,我怎会袖手旁观?” 李言兮垂着脑袋,认认真真吃着银丝糖,根本不理会她。 宋若注视着李言兮,捏紧扇柄的手松了松,眸子里像是装满碎掉的星星:“即使是你有私事相求,只要你同我说,我……” 吃完了手中那块银丝糖,李言兮才抬眼看了看面前这个有些吵的人。 她试图理解面前的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她发现自己理解不了。 于是她努力拼凑出对方话里的字眼,根据自己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回忆,说完了那句话,“谢谢你替我挡箭。” 宋若顿住,恍然觉得有什么刺中了自己,失去了意识。 等她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正站在北墙之上,血腥味浓得厉害。 她在地牢闻过太多次干涸的血腥味,早便适应了,只不过这一次是新鲜的血腥味。 她看见自己的兄长踩在几具尸体之上,九五之尊的龙袍染了血,啪嗒一声,他的剑掉在了地上。 从小到大,这是她第一次看到这么狼狈的宋渊。 往常再怎么样,他骨子里总是带着狂傲气,可这一次他濒临崩溃,像是随时会坍塌的楼阁。 她想她应该弄清楚情况,捡起那把剑,去护住她的兄长。 可是她控制不了自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座楼阁塌成废墟。 这时,身后有人温柔地覆盖住她的眼睛,将她拉住。 不知过了多久,兵器声忽然安静了,什么东西坠下了城墙。 又过了许久,她听见了城墙下有一人道:“全军屠城,一个活口也不要留。”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了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她好难过。 那是属于小孩子般的难过。 有一个她原以为很好的人是个恶人。 捂住她眼睛的人不知看到了什么,手一直在发颤。 宋若本能地想保护好这个人。 当深秋的第一片雪花落到宋若手心时,她上手拨下了身后之人的手。 这场雪下得又快又急,十几仞的城墙下,她看到了皇兄的尸体。 那龙袍是他最常穿的样式。 千军万马冲入了京城,无数弓箭朝向了北墙。 她速即转过身,本能地将身后之人护在怀里。 长箭入骨的疼痛让混沌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 她想,应当早点表明心意的。 应该早点告诉她,自己想娶她。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现在有些迟了。 有什么东西被塞到了她的手心,耳边虫鸣渐起,桃花酿散发出淡淡酒香,宋若回过神来。 她好像做了场虚妄的梦。 宋若低头,看到了手心的珠簪,她的面前,李言兮正撑着下巴,眨眼看她。 “我头发乱了。”李言兮说。 她的头发披散开来,落于肩膀,还有些与其它头饰纠缠在一起,一看便是自己硬扯下簪子弄乱的。 宋若握住珠簪,起身走至她身后,慢慢替她把发饰拆下来,中间许是扯到了头发,李言兮上手拍了她一下。 醉鬼下手没轻没重,但是宋若好脾气地把动作又放轻了一些。 梦醒后对梦的情绪都会淡化,可是她现在想起那个梦,心里还是会有种钝钝的疼。 她心里隐隐知道这些便是李言兮曾经历过的上一辈子。 国家灭亡,皇兄惨死,未宣之于口的情愫,种种情绪浅淡地环绕着她。 梦里经历的大悲大喜,最终只不过化作云淡风轻。 可眼前的人却是独自承受了一场杀戮。 宋若有些心疼,垂眼向李言兮望去,这人喝醉酒时总是看着就乖,石桌上的伞灯照在她脸上,整个人显得恬静又温和。 桃花酿酒香四溢,宋若明明滴酒未沾,却感觉自己好像也醉了。 李言兮撑着下巴,发散思绪,由着宋若为她簪发,她回想着刚才宋若说了很长的那段话,好像又明白了一些,蓦然开口道:“只有香囊是为了切谢你而送的。” 身后之人动作微顿,反应过来后,连带着呼吸都有些乱,“那其它是为何?” 宋若将她的头发簪好,呼吸变得绵长,得不到回答,便蹲在她身前,重复问道:“那是其它为何?” 李言兮垂眼与她对视,醉鬼总是想一出做一出,她好似听不到宋若声音里面的急切似的。 亦或者她觉得宋若这副模样有趣。 明净的月色下,两人对视良久,奇怪的气氛绕了上来,带着些许缱绻。 有根羽毛在李言兮心中挠了挠,她伸手碰了一下宋若的耳朵,对方不自在地抖了一下,耳朵迅速红了起来。 她得寸进尺地伸出手指,顺着宋若的耳尖摸到耳骨,最后碰到了银面具,轻轻一揭,将其往上掀了一点。 宋若的白皙流畅的下巴和好看的唇露了出来,眼睛恰好被面具遮住。 李言兮闭上了眼,凑了上去,吻住了她的唇。 酥麻的热意流遍全身,连心口都在发麻。 宋若手指微蜷,当感觉到对方准备离开时,她喘了口气,立马伸手扣住了李言兮。 然后温柔地吻了回去。 对方温热的鼻息扫在她脸上,呼吸纠缠间,心里的情愫几乎要炸开。
第22章 昏倒 次日,晨光熹微,李言兮宿醉头疼着醒来。 春桃听到声响推门而入,端来醒酒汤,嘴上念叨着:“小姐,你昨天可实在喝得过多了些。” 李言兮温和地看了她一眼,接过醒酒汤,一顿,开口问道:“我昨夜可做了什么?” 春桃道:“小姐,你就别担心了,你喝醉酒同没喝醉一样,闯不出什么祸事。” 李言兮对她说的话存疑,上一次春日宴时,这丫头也同她说什么都没发生,转眼她绣的香囊就到了宋若那。 端起的醒酒汤触到了唇,李言兮唇上一痛,抽了口气。 铁锈味蔓延到了整个口腔。 春桃这才意识到什么,赶忙接过碗,蹙眉道:“小姐,你这嘴巴怎么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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