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疼和那一瞬的疼是一模一样的。 李言兮觉得自己快要哭了。 自母亲死后,她鲜少哭,因为她知道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没人心疼的人总要懂事些。 可是在她发现她在宋若面前极其轻易便变得脆弱,想哭便会哭,不会忍着。 在她心里深处,她好像知道自己会被宋若心疼。 秦知和春桃一样都死在初冬,好在那两年的雪来的比较晚,否则她大抵再也不会喜欢雪了。 有好几年,她觉得初冬是最难熬的时节,若是下了雪还好些,若是没下雪,她给春桃和秦知烧纸钱时,总会觉得她回到了他们亡故的那两年,刚刚得到他们的死讯。 人刚逝世时,留下的人是最痛苦的。 在外她永远是那个温婉大气,风光无限的女官,毕竟同公主同吃同住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 每到初冬,她总要躲着所有人哭一顿。 直到某一年,宋若找到了躲着的她,笨拙地拿出一根糖葫芦,凑到她嘴边,“姐姐,甜,好吃。” 李言兮哭得眼泪止不住,抽泣着抬手将她推开。 宋若不懂,她把糖葫芦放在桌上,呆呆看了她一会,然后试探着上前,又被她推开。 反反覆覆好几次后,宋若终于搂住了她,“姐姐,别哭。” “别哭。”石室里,宋若有些慌张的站在她身前,抬手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怎么哭了?” 李言兮哭得更凶了,哭了半响,哽咽道:“宋若,是我害得大宋亡国的。如果没有我,京城十万百姓就不会死于非命。” 宋若上前一步轻轻将她搂在怀里,安抚地摸了一下她的脑袋,“怎么会怪你?” 李言兮一边哭,一边哽咽:“如果不是我害了你,密司局就不会群龙无首,就不会让敌国的细作有可乘之机。” “是我让大宋亡了国,是我害了所有人。” 宋若轻拍着她的背,声音轻缓:“不怪你,你一个人怎么能害了所有人。密司局就算没了我也不会出问题,会有人顶替上的,一定是别的地方出了问题。不是你的错,不怪你。” 说着她垂下目光看向被自己搂在怀里的人,烛火柔和了对方的侧脸,浅眸蓄满眼泪,哭得可怜兮兮。 她瞬间心疼得眉头轻拧,小心翼翼地擦去了对方眼角的泪。 从甬道出来的时候,李言兮的眼泪已经完全干了,只是眼角有些发红。 一路上,宋若都没有问她是如何害了自己。 到了书房时,宋若抬手取下了发髻上的珠簪,放在了她的手心,“这一世,大宋一定不会重蹈覆辙。” 这是在甬道里,她同宋若说的话,情绪散尽之后,李言兮缓缓弯了弯唇,握住了手心的簪子,温声道:“嗯。” 宋若又道:“不多久密司局要进来一群新人,我想你同我一块去审核,可好?” 上一世极有可能是密司局中混进了眼线。 李言兮点头:“好。” 回府路上,春桃缠着问她:“小姐你怎么了?眼睛都红了?是不是长公主她欺负你了?那我们下次不要来了。” 李言兮心中好笑,无奈道:“长公主她为何会欺负我,只是刚才被灰尘淹了眼睛而已。” 春桃附和着点头,“也是,奴婢觉得长公主对你可好了。” 李言兮侧首看她,“为什么这么觉得?” 春桃抬了抬手中的茶叶盒,“清梦姑娘递来的,让我们拿着回府喝,定是公主赏的。” 在自家小姐动口前,她又道:“小姐你可别说我被一盒茶叶就收买了,不赠这个茶叶,奴婢也觉得长公主待你好。” 李言兮握紧了手心的珠簪,攸忽道:“你说得对,她确是待我好。” 流火国和大宋并没有停战,一直打到了五月初。 秦老将军六十大寿那一日还在边境指挥战士杀敌。 云城的虫灾有所缓解,帝王在秦老将军大寿那一日摆驾大理寺,为边境战士和黎民百姓祈福。 百官伴驾,所有人都可在这一日出府沿街随从圣驾。 未有婚嫁的金枝玉叶都将自己好生打扮一翻,前去随驾,望皇上能看到自己,好一朝享尽荣华富贵。 宋若给李言兮递来消息时,李言兮正在后院晒太阳。 池塘里面已经长出了小小的荷叶,到了六月便会开出第一朵花。 她按宋若所说的来到了瑞安酒馆,因为许多百姓都去了北市随驾,拱辰街上的人少得可怜。 进了酒馆后,桃花酿的清香让她差点没忍住要上一壶酒,但是她知喝酒误事,生生止住了想法。 宋若仍是一袭男装出现在她面前,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手上拿着糖纸包好的银丝糖,朝她摊开手掌心:“见你上次喜欢,顺路买了两块。” 银丝糖只有南市有买,李言兮心道这顺路顺得有点远,面上却不显,温和一笑,接过宋若的糖。 她一边剥开糖纸,一边温声道:“可是要去审核新人?” 宋若道:“不是。” 柔和好听的女声在男装下竟然丝毫不显得突兀。 “南宁街的那家商肆已经确认藏有眼线,与南疆有染。商肆主人现被拘于法司。” 南疆同大宋不过表面交好,商队往来还得归功于几朝前被送去和亲的公主。 两国自寅宗时便暗潮涌动,谁都没有最先撕破那层窗户纸。 李言兮蹙了蹙眉,抬首看向宋若,声音温和:“怎会是与南疆有染?”
第16章 白龙寺 应当是与流火国脱不了干系才对。 宋若道:“倘若你想,我可以带你去法司的地牢对细作进行审问。” 李言兮颔首:“好。” 她站起身来,跟在宋若身后,剥开了银丝糖最后的一片糖纸,低头咬了一口。 过后意识到自己过于恣意了,默默将银丝糖拢好,隐在了袖子下。 行路不可食。 踏出瑞安酒馆门槛后,宋若蓦然开口:“可要打点酒在路上喝?法司在西郊。” 李言兮摇了摇头:“喝酒误事,还是直接去法司为好。” “确是不喝?”宋若侧首看她,眼神微扬。 李言兮无奈笑了,“确是不喝,难不成我瞧着很是馋酒?” 墨色的眸子里有笑意荡了开来,“嗯,往酒窖看了许多次了。再者,喝酒壮胆,你第一次去地牢定会不太适应。” 李言兮听了居然觉得在理,便差掌柜打了一壶桃花酿。 门口已有马车候着,今日皇上祈福,大多数人都跑去了北市,去到西郊道路通畅得很。 马车内,宋若拨开酒坛瓶口的厚布,桃花酿的清新香便溢了出来,挤在有些逼仄的马车里。 她倒了杯酒,抬手将酒杯递给了李言兮。 好在出了京城西门后,马车行驶平稳,桃花酿倒入杯中也没有被晃出来。 李言兮接过宋若递来的酒,喝了一口,有些欢畅地弯了弯唇。 于她而言,桃花酿是这世上最好喝的酒,北兴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连饮了几杯,才发现宋若并没有喝酒,只是拿着酒坛给她倒酒。 她一面饮了一口酒,一面眨着眼看向宋若,温声道:“你为何不喝?” 宋若撩起眼皮瞧着她,纯黑的眸子闪动了一下,认认真真道:“喝酒误事。” 李言兮:“……” 宋若看她呆了几秒,抬眼轻笑道:“寻你开心的。我不能取面具,喝不了。” 李言兮:“……为何不能取面具?” 宋若看似认真思索了一番,却倏忽压着声线,变作了朗然的男声道:“刘某家中有个不成文的规定,谁家姑娘要是见到我的脸,就必须与我成亲。” 李言兮大致已经猜到了真正缘由,宋若是怕身份暴露,所以时刻都不能放松警惕。 但是她还是伸出酒杯,手朝对方抬了抬,玩笑道:“北兴的桃酿甘醇悠长,如饮甘露,那刘公子便戴着面具看着我喝吧。” 宋若瞧着她,无声息地笑了。 喝了几杯后,她就得休便休,担心真的误了事。 西郊有个寺庙叫白龙寺,是近两年新修缮的,虽说远不及大理寺,香火倒也不错。 大宋子民对神佛极为虔诚。 正值春末夏初,还没到若耶溪傍采莲女,笑隔荷花共人语,却已经有了夜热依然午热同的影子。 彼时芍药、鸢尾开得正盛。 白龙寺前种满了花,想是方丈照顾得勤,没有一朵花开得不盛,更找不到过季枯花的影子。 花朵的淡香同香火气交织在一起。 今日几乎没有香客,大多都拥着圣上去了大理寺。 马车停下,宋若先一步下了马车,待李言兮掀开车舆帘子的时候,宋若朝她伸出了一只手,意在搀她下来。 这事原本应当是春桃的活计,只是她今日看春桃想凑祈福的热闹,便没有捎上她,放她去了。 要是普通人,被长公主这么伺候大抵会吓得腿软,但是她同旁人不同。 上辈子她每隔段时间总要出宫透口气,回来时,宋若总会在南门候着,像是在等她归家。 马车停下来时,便有丫鬟上前搀她下来,宋若便守在自己打的墙洞旁,眼巴巴看着她。 不知宋若等了她多少遍,又看了多少次,这才学会了过去搀她。 之后每次见她回来,宋若便笑逐颜开地上前朝她伸出手,然后依葫芦画瓢地搀她下马车。 ——虽说最开始的几回,两人总会在地上摔作一团。 李言兮看着宋若伸出的手出了神,漂亮纤细,笔直修长,同上辈子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即将覆上宋若掌心的时候,某一刹那,忽然生出了一种感觉,她好像回到了上一世,朱红宫墙下,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赤日炎炎,她总能看到宋若在等她。 毫无缘由的,她心里攸忽响起了一个声音,那声音同她说:她一直在等你。 清醒着的宋若很轻易便将她搀了下来。 下了马车后,李言兮自然地松开了手,可是那个藏在心底的声音并没有彻底消散。 从此她的心里埋下了一颗种子。 白龙寺位于山顶,山体直插云霄,朝前看,能凝望到紫禁城。 李言兮想着这美好的景致大致也是为何只是新寺,香火却不错的缘故之一。 白龙寺前摆着两座石狮子,左面是焚香炉,右面有棵菩提树,菩提树枝叶茂盛,上面挂着许多由红绦绳系着的木牌。 这是大理寺不曾有的景观。 许是喝了一些酒,李言兮有闲情雅致问问:“这可是姻缘树?” 离得近了,便能看清楚木牌上写着什么,并不是诸如求月老牵个好烟缘之类,而是一个个人名。 宋若跟在她身后,低声道:“这树叫苦情树,同姻缘树不同。听说把自己倾心之人的名字写在木牌上,用丝绦挂上去,之后自己倾心之人也会倾慕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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