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我和宋月并肩送走了兰姨一行人,窗外是隔着很远很远传来的烟花炮声,医院走廊内是好几台电视同频播放的春晚声。 好多声音,明明那么微弱却那么嘈杂,一股脑挤进我的耳朵。 我站在电梯口,转身向宋月,她站在距离我不到一臂的地方,见我转过去,也跟着侧身,与我面对面,眼对眼。 “宋月。” 她微不可察地蹙眉,“暖暖?” “不对。”我摇了摇头,“你该叫我姐姐。” 眉头的弧度更大了,拧成了个小小的川字。 “暖暖,你在说什么?” “我是说。”我深吸一气,“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忽视了你没有身份证这件事对你的生活来讲有多不方便。” “你不能办银行卡,不能实名各类软件,支付只能用现金,连最基本的医疗保险都没办法买。宋月,是我想得太简单了,一直没有帮你解决这件事,抱歉。” 她的眉眼渐渐舒展,嘴角却往下瞥,看起来很难过地盯了我半晌,“暖暖,你为什么要道歉,这本就不是你的问……” “抱歉。”我再次道,“我早该想到的,宋月,我好像拖累你了。” “你在说什么胡话?” 宋月的声音带上了愠怒,听着又急又气的,我与她对望,僵持了许久,谁也没说话。 静悄悄的,黑乎乎的。 也不知道是月亮隐在云后不愿给予点点光亮,还是烟火足够亮却独独漏掉了这小小的电梯间,我眼前一阵模糊,什么也看不清楚。 背后的窗外突兀地响起一阵急救车的声音,我猛然回神,下意识想低头,却被她拥进怀中。 “暖暖,别哭,别哭。” 宋月的手掌轻轻给我拍着背,我埋在她的颈间,能闻见她发丝上萦绕的洗发露香,栀子味。 笨拙的安慰,只会重复“别哭,别哭。” 真是傻姩姩。 我想着,眼泪大颗大颗地掉,却固执地不愿发出一点声音。 自责和猜疑像两个小人,在脑中打起了架。 猜疑举着矛扎向举着盾的自责,它说:“你哭什么哭,人家不用你自己也可以解决身份证的事儿,你看看,这不就找上玲姐了吗,我看人家对你那些好不过都是假的!” 自责举着盾挡下猜疑的矛,它说:“可是是你没有考虑到这件事啊,你最开始就知道,但这么长时间你一次都没有提,她不说你还能不知道吗,明明就是你忘记了!” 它们打个不停,拉扯割据着我的神经,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正紧紧拥着我,一遍又一遍在我的耳边呢喃低语。 “暖暖,别哭,好不好。” 不好。
第47章 娇矜(17) 玲姐在医院躺了几天,硬是在大年初五吵着出院,说是要回家去迎财神,过了时间就完蛋。 但我觉得她是嫌住院费实在太贵,找的借口。 所幸出院前查的各项指标还算正常,医生开了一堆药让回去好好观察,我们道别兰姨一家子,在当天晚上六点顺利到家。 玲姐本想自己回家,但拗不过死要跟着的我,最终还是让我抢先一步挤进了房门。 而宋月则是回小出租屋去喂嗷嗷待哺的大福,还得是她离开前记着把钥匙留给房东,大福的吃喝拉撒才得以解决。 这么想,宋月还真是个很好的合租搭子。 合租搭子,我是这么觉得的,但似乎她不是。 因为在年三十的那个夜里,在我哭得一塌糊涂的时候,她吻了我的额头。 接着将我脸上的泪尽数吻去。 星星闪烁在天上,闪烁在她柔和的双眼,亦闪烁在我的面庞,鼻尖,额角,耳廓。 唯独不在嘴唇。 如梦似幻,大约就是这样了,我停止哭泣,承接她蕴含无数情愫的吻,失去思考能力,只愣愣的盯着她。 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小星说的那个秘密。 是什么,是我想的那样吗? 但怎么可能呢? “暖暖,快过来拜一拜,拜完早点去洗个澡睡觉。”玲姐换了身棉睡衣从卧室出来,手里拿了把香烛,“哎,你站厨房干嘛?” 我一怔,看见手里的烧水壶早接满了,正往外溢水,赶忙关了水龙头,“我烧个水。这大晚上的拜啥啊,你也不怕打扰人神仙休息。” 说着,我将水烧上,转身就被塞了三支香。 “说什么呢,昨天该拜灶王爷没拜,今天饺子也没吃,现在能补一点是一点,快点的,拜完去洗澡,我待会还得去楼下放串鞭炮。” “你那身体还没好,折腾什么。”我有些急了,“明天放不行?” 玲姐斩钉截铁道:“不行。” 我一阵无奈,在她监督之下老老实实拜了供起来的观音像,不免腹诽迎财神拜观音是什么奇怪的操作。 玲姐倒是浑然不觉,接在我之后也拜了拜,就抄起一个黑塑料袋要往外走。 我连忙拦住,一把夺了过来,“我去放,你在家呆着吧,今天先别洗澡,医生说你这头还不能沾水。” 在她说话之前,我又道:“哦我想起来了,还有房本,我之前担心住院钱不够就带走了,你找找是不是在我包里呢,别待会忘医院了。” 这下,玲姐注意力总算从亲自放鞭炮转移到了找房本上,毕竟给财神放鞭炮人家不一定搭理我们,但房本是实实在在的几十万。 不多时,我便拎着塑料袋和钥匙下楼站在了小区的一块犄角旮旯里。 一边拆包装纸,一边祈祷待会别被举报扰民,最后将鞭炮铺开,我望着一小节引线,傻眼了。 没有打火机。 去门口买一个,我想着去掏手机,悲催地发现,手机也没带。 在原地蹲了会,我认命地站起身准备回家一趟,刚抬头就看见黑暗中一个人影晃晃悠悠往这边来。 人还没到,浓重的酒气先被风吹了过来,还混合着点呕吐物的臭味。 一股不好的预感从脚底冒上来,我左右看看,准备从旁边绕回去。 但当时为了避免扰民,我硬是走到了小区的最角落,这看一圈下来,是个死角。 ……然后我又蹲下了,祈祷这个醉汉看不见我。 或许是我穿的红衣服太过显眼,那个醉汉嘟囔了句什么,竟直直往我走了过来。 我猛然站起身,想也不想就准备往旁边跑,刚迈步,那个酒鬼一下冲过来,鞋子发出噔噔噔的声音,阵势之大吓得我顿时呆立原地。 “请问,你是在放鞭炮吗?” ?我疑惑眨眼,看向停在我面前一米开外的“醉汉”,穿着一身驼色长风衣,内搭黑衬衫,而刚刚“噔噔”的声响,则来自于她脚上踩着的高跟鞋。 “……呃,我还没有放,你……” “你有仙女棒吗?” 我下意识去捡掉地上的塑料袋,翻找一会,“有。” “醉汉”沉默了,盯着我手上的仙女棒,半晌突然笑起来,笑了会儿又哭了。 “可以卖给我吗?” “不,不,送你吧。”我说着将那把仙女棒塞给她,“不要钱,我还有。” “送我?” 我点头,轻轻松了两口气,还好这醉汉是个姑娘。 “但我没有打火机,你要玩可能得去……” 话未说完,那姑娘就从兜里掏出来个打火机,快速抽出根仙女棒点燃了。 眼睛骤然被亮光充盈,璀璨的烟火在她手中跳起舞来。 借着这光,我也看清了这个姑娘的脸,很清秀的长相,带个眼镜,大概就是少女时代的我比较喜欢的清汤寡水那一挂。 但现在,我还是比较喜欢宋月那样明艳的。 “谢谢。”她说,另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根烟塞进嘴里,打火机“咔”一声,吞云吐雾起来。 我蹙眉,吸吸鼻子,不适应这烟味,蹲身抱起鞭炮道了声“不客气”,就准备绕过她换个地方。 “要用打火机吗?” 我转头,还没说话,她先递了过来,“算换你的仙女棒。” 好吧,那也行,我犹豫半晌,伸手接下,再次道谢,转身离开。 离开前,我看了她一眼,也正是这一眼,我看见了她眼中浓到化不开的愁云,和隐在之下的绝望。 往后的数个月,我每每做梦都会梦见她,尽管面容模糊,但那双眼睛,挥之不去。 离开那个小角落,我走了没多远,就正面撞上宋月,她看见我先是惊讶地挑眉,接着自然而然来接过我手中的塑料袋。 “你怎么出来了?” “玲姐大晚上的非要放鞭炮,我让她在家呆着,自己出来了。” 宋月低头看了看袋子里的东西,“那我同你一起去。” 和宋月在小区另一头的羽毛球场旁放完鞭炮,往回走时,我不禁偏头看她。 刚才那一路过去,除了我问她几句关于大福的情况,基本无话,这人怎么就能做了那种事还能当没发生呢? 我实在费解,询问的话在嘴边轮过几遍,将要出口还是换了一句。 “小星怎么样了?” “应当同先前差不多,这几日没有与刘姨联系,我不清楚。” “那天你出去拿快递,小星跟我说了挺多。”我深吸口气,默了好一会子才将这句话吐了个完整。 但宋月似乎没察觉到我的挣扎,头也不转,眼睛目视前方,“我知道。” 很轻很轻的三个字,几不可闻,若不是我专心盯着她的嘴唇,差点就要将这三个字错失。 她说她知道。 “小星说你很好。”我说,“宋月,我也这么觉得。” 身边人的脚步乱了一拍,很快恢复如常,她低低“嗯”了声,没说话。 “小星还说她想回去读书。”我顿了顿,“那你呢?” 这次总算有了回应,“我什么?” “读书啊,你也来这么久了,应该知道在我们这边学历还是挺重要的,我记得上次你跟我说你才十七,还算未成年呢,到时候玲姐给你上户口了,你应该还能去读读书,弄个文凭。” “是吗?” 一声呢喃反问,我怔住,“不是吗?” 宋月停下步子,伸手拉住我,冰凉的掌心紧贴手腕,没有了往日的温热柔软,冷冰冰,硬邦邦。 “我以为你会问我,那个秘密是什么。” 她的语气听起来很僵,一点也不温柔,我不理解,明明那个亲了人第二天装没发生逃避的人是她,怎么现在还用这态度对我。 “我问了你就会告诉我吗?”我注视着她,“宋月,我上次就说了,你双标,我问不问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想说还是不会说,不是吗?” 我终于用上了这样刻薄的反问句。 显然她被我问住了,傻愣愣地站着半天,才说:“是我不对,那日你说后我便反思过了,往后不会再这样,遇事我也定会同你商量,暖暖,你别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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