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渊见她眼中当真有委屈之色,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也随着和软下来,“这是补益之药,是钟姑娘特地为你准备的,三人之中属你伤势最重,损及肺腑,前两日又接连发热,身子这般虚损,如何能好起来?” 林旸知她担忧自己,只是又见那碗苦水,反应自然过甚,洛渊这一解释,她很快便偃旗息鼓,蹙着眉头将药喝了下去,期间顺口询问了一番逃出后发生之事,“所以咱们……现在是,逃去了哪?” 她醒来后也曾大致观察过屋内陈设,微细处有似曾相识之感,然而的确是从未来过。 “封目村。”洛渊淡声接话,“当日那道裂隙直通万劫后山,与封目村隔山相对,我无法带动三人,便在附近等你们醒后一同回来,独你一人迟迟未醒,我与阿霁钟姑娘半日后走回村子,里面早已人去寨空,不留一人,此处是清扫后暂借的人家。” 原来她们是返回了村中,无怪会有熟悉之感,林旸心中稍安,并未对村中无人太过留意,这类久避人世的深山孤村往往最是迷信神鬼,山岩开裂的响动震天撼地,他们兴许便会当作山神降怒,惶惶然举村走了。 “可是恐于……山崩,便举村……逃了?” 洛渊似是猜到她的心思,微微摇了摇头,“我们入村时,这里便已是这副模样。” 这句话并未直接回答林旸问题,林旸顺其目光看去,很快便明白了异样所在,目色随之一沉,“东西未被……带走。” 洛渊眸中微泛笑意,似是赞许,轻声应道:“不单此处,我们走遍村内所有屋子,皆是齐整寻常,毫无乱象,有几间屋内尚留有吃过一半的饭食和洗净未晾的衣裳,不像是惊惶之中举村逃离的迹象。” 林旸受其语意感染,亦微微蹙起眉来,“可是万劫……余孽,杀人灭口。” “不会是他们,那日殿上献祭,万劫倾巢而出,除了我们,其他人都已死在了万劫山底。”洛渊将碗放下,抱着林旸重新躺好,又妥帖地替她掖好被角,坐于床前看她,“村内并未发现刀痕血迹,若是灭口做得未免太过干净,即使万劫仍有幸存,也不会再有这般势力。” 林旸知她所言有理,一时却猜测不出个中利害,思绪渐渐发散开来,无反抗迹象,饭食衣物亦未收起,便是表明村民们皆是自愿离家,且自觉不久后便会回来,是以家当都未打包,干干净净地便走了,有人以某种理由将他们全叫了出去,聚作一处,而后将他们带往某个地点,再未回来…… “莫想了。”眉心一点冰凉轻柔抚弄,林旸猝然回神,抬眸看向洛渊,见对方亦正垂眼看着自己,墨色瞳仁幽深,“村民失踪一事我会再寻线索,黑袍人既死,盗尸炼尸内情暂时亦无法深究,你不必多想,这几日只管好好养伤便是。” 林旸闻言一怔,脑中种种思忖竟果真如她所言,倏地便空了,她尚未习惯于依赖他人,长久以来的孤身找寻令她养成了不轻易交付信任的习惯,不依赖旁人,不依靠旁人,便不会在旁人抽身时狠狠摔在地上,哭求得毫无尊严,是以直至方才洛渊与她交代后续令她心安时她才反应过来,原来洛渊是会帮她的,没有缘由地帮她,也不必以利益代价作交换。 良久,林旸缓缓点了点头,“好,那你……当心。”她心思一放松,初醒后的伤痛疲累便都涌了上来,以至于说完一个“好”字,意识便也随着这字昏沉起来,朦胧中感觉一抹冰凉在她额头贴试片刻,低柔和缓的语声忽近忽远,“睡罢……” 林旸依言阖眼,不过片刻,气息渐渐平缓下来,只是仍难以为继,洛渊端坐床前默守,垂眼时眼底一抹沉色,起身向外走去。 这一觉林旸睡过了大半日,再睁眼时桌旁一点烛火如豆,已然夜深了,屋内不见人影,外头亦听不见人声,想来那三人都已回房睡了,林旸尝试着活动一下手脚,慢慢扶床坐起,经这一日久睡她的精神已恢复不少,胸口亦比睡前好受许多,只是长久沉睡不醒,东西却吃不下去,只这一起身,身体便像抗议一般,腹中立即便发出“咕噜”一声。 林旸自觉娇弱地叹了口气,抬手在腰腹间摸了摸,又在自己胸口摸了摸,确是有一处疼得厉害,不过也并非难以忍受,林旸一手扶住床帏,赤脚踏在地上,长久的躺卧令她双腿虚软得厉害,原地缓和过片刻才能迈步,她并不心急,慢慢挪着步子向门前移去。 这一路实是跋山涉水,林旸自觉都走过了一炷香功夫,终于来到门前,正要抬手,那门却冷不丁地给人从外推开,林旸离得正近,下意识便退开一步,只是这一下动作大了,胸前伤处被扯动,一时疼得刺骨,林旸低低闷哼一声,双腿一软,便要向后倒去,所幸尚未及地,腰间便给一只手及时揽住,一阵幽香萦绕,将她稳稳托抱起来。 “谁允你自己起身。”微带冷意的语声传来,显然便不悦于她妄动起身,林旸与之视线相对,竟立即便能无师自通,换作一副委屈神情,眼巴巴地看她,“我……饿。” 洛渊垂眸看她一眼,眼底似有无奈的叹息意味,“回床上去。” 林旸给她稳妥地抱回床上,以软枕垫在身后靠坐起来,这才注意到洛渊左手中竟还端着只碗,方才情势急迫下这人矮身扶抱住自己,竟也半分未洒,只是林旸如今生不出赞叹心思,一见那碗,口中立刻便泛出了苦味。 洛渊注意到林旸视线,稍将碗口放低,内里竟是一碗白粥,清稀寡淡,看着便无甚滋味,米粒却给熬煮得香糯饱满,其中点缀几片嫩绿,倒是别有风味。 洛渊抱她调整好姿势,便自端坐床前喂她喝粥,与喝药一般的细致妥帖,先替她吹散热气,不冷不热地送入口中,林旸拿眼角偷瞥洛渊,喝得欢心舒畅,便随口向这闷罐子搭话,“粥……是你熬的么?” 洛渊神色如常,淡淡道:“钟姑娘。” 林旸挑了挑眉,略显惊讶地看她一眼,她记着这人白日里说过要钟林晚多多休息的话,应当并非只为支开钟林晚,“小哭包……没去,休息,你们还让她……熬粥?” 洛渊舀起一勺粥来送到林旸嘴边,闻言动作微顿,林旸都已张开口准备吃了,眼睁睁看着洛渊将手收了回去。 林旸:“……” 那碗粥林旸只喝下去小半,远不至饱腹,林旸盯着粥勺等了片刻,见对方没有动作,开始反思起自己方才是否说错话来,思来想去,未想出眉目,正待没原则地软语哄她,洛渊忽然低声向她开口,语声中颇有些艰难,“我不会。” 林旸一时未明白她的意思,慎思咀嚼过片刻,脑中忽而灵光一闪,又觉着似“小白”一般难以置信,开口时便也几分迟疑,“你从未……做过厨事?” 洛渊抬眼看她,“嗯。” “冰块脸也……不会?” “嗯。” 林旸好生沉默了一阵,内心不住告诫自己,千万顾及小美人感受,莫要笑出声来,然而借着胸口不适咳了两声,终究还是压不住本性调侃,“如此你与她……同行,要确保两人……不被饿死,也需得计划……久远才行。” 洛渊不动声色地静觑林旸,甚至随她一同勾了勾唇角,“是啊,需得提前备好银钱干粮,计划好来回日子。” 林旸感觉脊梁骨倏地窜升起一阵寒意,唇角的笑便也随之僵住,片刻,讨好地向洛渊凑了凑身子,笑得一脸体贴,“哎高门正派弟子,自不必……在乎银钱,不像我们这些,三教九流……随处漂泊的,钱袋里见不到……三两碎银,自然……计算着生计,学些杂事。” 洛渊唇角尚勾着浅淡笑意,并不打断林旸,整个人娴雅得像是与她煮茶论道,偏偏将林旸看得一脸心虚,恨不能发誓明志,幸而,洛渊盯着她看过片刻,便自垂下眼去,纤指微收,重舀起一勺粥来,经这一阵耽搁,白粥已凉下不少,现在喝将好。 林旸小心地喝着,不时偷看洛渊一眼,心虚中又觉得这人垂眉敛目的模样十分好看,正自欣赏时,洛渊突然开口:“明日我会向钟姑娘请教。” 林旸喝下最后一口,尚未反应过她的意思,茫然间抬头看她,“啊?” 洛渊伸出两根微凉的手指触在林旸下颌,助她将嘴合上,垂眼撩她一眼,“怕我做的会吃坏肚子?” 林旸这才明白洛渊竟是想为自己学着沾手这些,心中一阵温热的酸麻,赶忙自证,“怎会,小美人做的……我自然喜欢,只是还有……封目村村民,与万劫诸事,怕小美人太过……疲累。” “无碍,钟姑娘备饭时我在旁看着便是。”洛渊神情平淡,俯身环抱住林旸腰身,令她再度躺好,撤手时却未着急起身,维持着半俯姿势,定定望入她眼底深处,“毕竟不能令我和阿霁饿死。” 林旸:“……” 这是白日里挑明心意当晚便记仇了,林旸直觉现下若不哄好对方日后还有“苦头”,心思正急转间,洛渊却已不疾不缓地起身,端着空碗向外走了,林旸眼巴巴看着,心里一时七上八下,两人彼此确认过心意,她便不敢再像往日般由着性子无中生事地疏远她,加之从前恶行累累,洛渊这不声不响的反应倒真让她担心起洛渊会生气来。 林旸打定了心思软语哄她,虽已觉出疲累,硬是盯看着门口要等她回来,只是这一等便是半个时辰,林旸毕竟伤后初醒,又等过一阵,终于抵不过乏累侵袭,意识模糊起来,半梦半醒间鼻端似乎嗅到一股清幽冷香,将她环抱而起,身子如同入水的小船,随之轻缓晃动,晃得她好生舒服。 “小美人……”林旸迷迷糊糊地低喃一声,薄唇将启未启,声线便也迁延出旖旎味道,如同被驯服的兽,又向那人怀中缩了缩。 洛渊沉默不语,似是正在看她,又像是没看,片刻,低低开口:“何事。” “你莫……生我的气……”林旸困倦得愈发厉害,字句吐露得含糊,尾音拖得娇而软糯。 “我为何要生气。” 这一句未得到回答,洛渊垂眼再看,林旸双眼闭合,已然昏睡过去,气息虽仍时有短促,却已平稳不少,她自身功夫不错,想必月余便足够她养好身体,洛渊眉眼舒缓,掌心一阵暖流传入,脚下愈发放缓。 林旸心中牵挂着洛渊,并未陷入沉睡,朦胧中只觉身子由下至上逐渐被暖融包围,四肢百骸说不出的畅快,一激灵,竟从睡梦中舒服得苏醒过来,睁眼便见到自己倚坐在一只半身高的木桶中,赤身裸体,热气扑面,洛渊便在对面冷清清站着,两手搭在桶沿,袖摆已被水沾湿大半。 林旸下意识便抬手遮挡自己,快得好似身体都已忘记了伤势,一股热意倏地直冲头顶,烧得她气息都不稳起来,“你,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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