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在下城从少女到成年的这段时间里,沈霏微能无话不谈的人,就只有阮别愁。 在最茫然惶恐的时日,她们互相扶持着长大。 夜里九点过,正是街区热闹的开始。 虽然余嘉总爱附庸风雅,夸人用的词从不过脑,但她挺会做生意,商铺早早就开进了金流,赚了个盆满钵盈。 只是她的野心进退有度,知道自己没那个能耐和金流的富豪们争天地,所以不会把鸡蛋全放在一个篮子里。 她见好就收,一碗水端平,没忽略早些年在春岗的营生。 说是去光顾余嘉的生意,其实是余嘉请沈霏微帮忙,去试几件衣服和饰品。合适的话,余嘉会拍几张照片,留着以后营销用。 这活沈霏微还没干过,不过她挺乐意。 那灯红酒绿处,沈霏微穿进旧的歌舞厅,途中不忘捏紧阮别愁的袖口一角。 歌舞厅里人又多又杂,灯光打得如梦似幻,音乐闹哄哄,要是不牵紧,一个眨眼就能把人弄丢。 台上不少靓女俊男在扭着躯体,球灯的光飞快掠快,分不清夹在人群中的,是妖魔还是鬼怪。 沈霏微没停留,到人多的地方,她就把阮别愁推到前边。 她不声不响地借对方开道,捏在对方袖口上的两指还是没松。 穿着桥高校服的少女没表情地走在其中,纯粹得好像白纸。 只是在沈霏微没看到的地方,少女的眼一改明静,露出了郁沈的寒意。 不是纸,是开了刃却不曾见血的刀身,干干净净,又不容窥觑。 沈霏微哪知道这些,她光惦记阮别愁不爱涉足这类场合,只担心对方不自在。 她不捏阮别愁袖子了,改把手撘在对方肩上,贴得很近地说:“直接上楼,嘉姐在上面。” 阮别愁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沈霏微不是来玩的。 楼下是余嘉的歌舞厅,上面是余嘉的杂物室一样的家。 “嘉姐。”沈霏微上去敲门。 余嘉打着哈欠开门,目光往外一扫,“十一也来了啊,感情够好,你们就是那个什么。” 她停顿了很久,似乎在绞尽脑汁地翻找词汇,半天才说:“什么鱼水,什么连枝的,哪天看到你们分开,那才叫稀奇。”
第31章 说完, 余嘉忙忙摆手,在嘴巴前轻扇两下, “反正就那个意思,你们自己明白就好。” 沈霏微笑了笑,也不指明余嘉不光词没说完,还用错了词的事。 “嘉姐。”阮别愁淡声称呼。 余嘉又忍不住想搬弄一番,应声后说:“形影不离,对,我原本想说的是这个, 你们两个次次都是一起出现, 我就奇怪了,难道有根绳把你们牵在一起了?” 她还做出样子, 手往沈霏微和阮别愁中间捞,企图捞到那根透明绳。 没捞着,透明绳本来就不存在。 类似的话, 林曳说过几次, 不止林曳, 那些偶尔碰面的街坊也说过。 一开始人人都觉得稀奇,时间久了,在一起这件事便不再稀奇,分开才算。 时间把沈十五和阮十一之间的关系,固化到所有人心里, 似乎她们一起出现, 就是天经地义。 沈霏微不禁去想, 是不是周围人的想法和说法太一致, 以至于阮别愁也认为,她们一直在一块才是正确的。 所以在涉及她的事情上, 阮别愁永远不会划分出独属自己的空间,而是像一个附属,彻底合理化自己黏黏糊糊的行径。 沈霏微并非讨厌,只是认定,在她的身边,安全系数势必会降到冰点。 “进来吧。” 余嘉把人请进门,一边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饱的样子。 也不怪余嘉睡不够,这底下就是歌舞厅,地方不隔音也就算了,有时候歌舞厅不止晚上吵,白天也闹腾,一天下来,人都要被逼疯。 所以往上摞高的这十来层,房租都格外便宜,能坚持住在这的,一是贫困潦倒,二还得情绪足够稳定。 沈霏微推着阮别愁进门,笑说:“挺稀奇的,嘉姐你以前不是嫌吵么,这几天怎么都在。” 以往想见余嘉还挺难,毕竟余嘉常往金流走,就跟居无定所一样。 “我躲人。”余嘉压着声,苦恼地说:“前段时间总有人当僚机,想给我搭线,我哪里敢沾,人心不足蛇吞象啊。” 她转身去拿事先备好的东西,又说:“还是个刚归国的,到处打听我的事,明显是忽然来的兴致,可我早就过了玩玩就算的年纪。” “嘉姐还年轻。”沈霏微嘴甜。 余嘉爱听这话,抱着衣服首饰回来,忙将沈霏微上下打量。 算下来她有两个月没回来了,不禁感慨:“就这么一两个月,怎么好像瘦了点,看来等会得用夹子夹稳。” “高三呢,累的。”沈霏微说。 “年级第一也会吃学习的苦?”余嘉调侃。 “也得费点心吧,总不能把第一拱手让人。”沈霏微说得轻飘飘的,压根听不出压力,相熟的人都知道,这沈十五又嘚瑟了。 余嘉以前就觉得这丫头长得标志,如今细看,标志二字竟还不足以概括对方的相貌。 她这屋的线路已经有点年头了,灯还是老式的钨丝灯,在那暖色调的灯光下,十五的一张脸显得格外有质感。 衬得越发矜贵。 “学校有人追你吗,不少吧。”余嘉忽然问,“谈过吗。” 沈霏微正在看余嘉抱在怀里的那一摞衣裙,被这冷不丁一句话吓得够呛,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看向阮别愁。 不看还好,看了就对上眼了。 阮别愁恰好就在注视沈霏微,她神色平静,似乎能在这一瞬紧迫的气氛里做到应付自如。 她很快回答:“没有。” “嗯。”余嘉不觉得稀奇,毕竟云婷家的这俩孩子眼界都高,她继而一顿,“嗯?” 她差点以为自己刚才问错了人。 沈霏微收了目光,她看阮别愁是因为早些时候打过包票,说自己没心思谈恋爱。她可不想因为余嘉胡言乱语,就让阮别愁将她判到言而无信的界线里。 “十一没说错,我确实没那个心思。”她连忙说。 “我说呢,云婷十六那两口子也不像古板的,原来是你不想。”余嘉眼睛弯弯,长相虽然像余靓,却比余靓成熟。 说起“两口子”时,余嘉是戏谑的,可能她本来没这个意思,只单是说笑。 果然,余嘉很快改口:“哦,说错,这话可别在云婷和十六面前乱说。” 说笑的人是澄清了,听者心里却免不了一阵兵荒马乱。 沈霏微随之想到,云婷已经用更直白的方式在阮别愁面前出了柜,她忽然就松了口气。 阮别愁还是没什么反应。 说起来也挺离奇,这三年里,阮别愁之所以没有意识到这个事,其实和周围人脱不了关系。 春岗的人大多忌惮舒以情,极少敢在背后妄加议论,连调侃也不多调侃,生怕传到舒以情耳边。 “不会乱说。”沈霏微答应。 余嘉揉起眉心,叹了声气,“这几天总睡不好,人也不太清醒,你们别介意。” “那还要不要试衣服?”沈霏微朝余嘉怀中看去,这些新裁好的衣裙似乎都挺漂亮。 余嘉把东西放下,转身说:“要试,还没拿完呢,等着。” 除了服装外,还有一些不太昂贵,看起来却还算精致的首饰。 大概都是余嘉自己设计的,有别于市面上的其他款式,显得很有个性。 在一开始,余嘉就是靠这些小玩意打进了琴良桥,后来攒到钱,才慢慢做起别的生意,朝金流步步靠近。 春岗的多数人,只要有进金流的念头,都得走这个路子。 沈霏微挑挑拣拣,她看饰品,阮别愁就在一边不着痕迹地看她。 阮别愁擅长学习,其一是因为,她有极强的探索能力。 对于胸膛下那还道不明的雀跃,她还在探索着。 看似钝感十足的人,其实并非真的嘴拙心拙,只是她不习惯表达自己。 在幼年的颠沛流离中,她已经养成了封闭的习性,到现在也难以纠正。 “这个怎么样呢。”沈霏微转向阮别愁,捏着裙子肩部的布料,往身前比划。 “好适合。”阮别愁没有思考,但她说得很认真,所以不会让人觉得敷衍。 余嘉在边上搭配了两套,说:“你先换上让我看看,不过我看着这打样和我想要的有点出入,可能效果没那么好。” 沈霏微拎着衣裙去换,从浴室里大大方方地出来。 当衣架子的事,她第一次做,不过不等余嘉开口,她就很懂行地转了一圈。 人是好看的,有那样的相貌在,麻袋都能被衬成时尚。 尤其沈霏微本就是金流出身,在那样的环境下熏染出一身贵气。 再说了,她还像阮别愁幼年时候睡前故事里的公主那样,处境再潦倒,也不颓靡。 房间拥挤,就连沙发上也全是杂物,偏偏就是这逼仄凌乱的地方,成了临时秀场。 阮别愁找到个边角坐下,目光看得隐隐发直。 她想的没错,面前这陪伴她踏过泥泞的人,的确适合各种美好词汇。 精致的,优雅的,高调的,珠光宝气的。 任何任何。 只可惜阮别愁的文科没理科好,她只能一味地,把脑子里一闪而过的所有好词,都安到沈霏微身上。 在沈霏微转了两圈后,余嘉纳闷摇头,“不行,还得改改,你帮我试试这几样首饰,我拍几张,你手往绒垫上撘,十一帮着打个光。” 一通忙活下来,沈霏微不算白干,从余嘉那拿到了一笔酬劳。 这几年,徐凤静留下的那笔钱没动多少,沈霏微还挺会挣,尤其她乐意和云婷四处走动,时不时就能讨到红包、拿到小费。 余嘉把两人送下楼,在震耳欲聋的音乐中挥手,一边一个劲地揉太阳穴。 她真的要被吵死了。 沈霏微拉着阮别愁从人群中经过,忽然在喧嚣处停下脚步,偎到阮别愁边上,得扯着嗓子,才能让阮别愁听清她的话。 “想不想多呆一会再回去?” 阮别愁是百依百顺的,但她其实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只是,在看到沈霏微噙在眼梢的笑后,便好像很没有主见地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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