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玩意沿着光滑的桌面滑出去, 堪堪停在桌子边缘。 沈霏微这才知道, 舒以情揣在口袋里的,是什么东西。 枪。 黑沉沉一柄枪, 明明也没走火,可它满膛的杀机,全随着刚刚那一声脆响震荡开来。 舒以情果然早有准备,她藏在楼梯的拐角处,蓄势待发。 “那个人说的话能信吗。”沈霏微问。 “我会去查,是真是假,一查就知。”舒以情若有所思,想想又弯腰把桌边的枪捞了回去,食指勾在扳机边,枪身旋了一圈才紧握在手上。 “如果他有诚意,一定会给你打电话,是不是。”沈霏微再问。 舒以情点头,起身说:“你们跟我来。” 沈霏微回头看向阮别愁,在这惶惶时刻,她的目光总会不由自主地追踪起阮别愁的身影。 没等她给出任何讯息,两人便一个对视,好像事先约好的。 任何时候,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都总能很轻易地透露出一个人心底最深的倚赖。 沈霏微不可否认,她和阮别愁是有默契的,她心里的不安,随着这默契的一眼渐渐消弭。 对视不只是对视,更是共勉。 两人跟了过去,在径直穿过走道后,竟是第一次迈进那片她们从未涉足过的区域。 这是云婷口中的禁地,也是舒以情每天会花大量时间待着的地方。 沈霏微有点懵,尤其在看到堆了满屋的画架和颜料后,一时间想不明白舒以情的用意,舒以情总不能是喊她和阮十一来当模特的。 画室窗户大敞,风往房中灌,将各类用材的气味冲得很淡。 屋中明亮,怪的是除门窗那两堵墙外,其余两面墙上竟都挂了极厚的窗帘,乍一看有几分像舞台幕布。 可是这房间空出来的地方,根本不足以搭建舞台,墙的另一边,分明是舒以情和云婷的房间。 窗帘挂在了不属于它们的地方,理由不难想,必是为了遮挡什么不好见光的东西。 “这是?”沈霏微怔住。 舒以情下巴一抬,努向窗户那边,说:“去把窗帘拉上。”她转而打开了灯。 阮别愁走去拉拢窗帘,窗帘的遮光效果太强,就算头顶上白炽灯开着,房间也不如刚才亮堂。 就在窗帘并拢的那刻,舒以情走向另一侧墙边,蓦地揭开垂帘,让底下的隐秘无处遁形。 乍一看,沈霏微以为,那是什么别出心裁的墙纸,因为每个边框中的画面,几乎都是静止的。 那是…… 满壁的显示屏,所有的屏幕都是接通了电源的,无一例外都在观测春岗中心街区的某一处。 要么是阴仄的窄街,要么是因为漏水而分外潮湿的巷道。 舒以情把另一面墙上的幕帘也揭了,她手里还拿着枪,抬臂做出开枪的架势,枪口直指有卢森出没的那一面屏幕。 卢森的帽檐压得很低,监控中看不到他的脸,他似乎是看着鞋尖在走路。 良久才看出,卢森在往北市走,只是北市似乎不在舒以情的监控范围内,等他彻底离开中心街区,这挂满两面墙的屏幕便失去了用武之地。 沈霏微终于见识到“禁地”的意义,正如林曳是西市的眼,舒以情和云婷也在时刻注意着,中心街区人员的动向。 难怪,昨晚在她提起被跟踪的事后,舒以情直接踏进了画室。 “夜里人多,他还刻意绕开了监控,防不胜防。今天北市那边来消息,让我多留意,我是看着他过来的。”舒以情冷冷一嗤,“好了,北市那边不归我们管,如果有变故,那边会通知。” 沈霏微不禁想起,她和阮别愁初来春岗的那一天。 也许在踏进这片土地起,她们二人便被定格在云婷和舒以情的视线内,所以在那几天里,她谨防着的一切危机,都没有出现。 “姐,我想看看那份档案。” 在舒以情面前,沈霏微哪敢直呼十六。 舒以情只是睨她一眼,没拒绝,在保险柜里取出那份档案。 档案中,剩下不到十份纸质资料,剩余的人都没有出狱。 这些人,判下来的罪状大为相似,入狱前都存在不同程度的可疑轨迹,排查起来并不容易。 舒以情抽出奥莱曼的那份档案给她,说:“这个人离出狱还有三年多,等不了,我和云婷得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沈霏微捏紧手里那份纸,将那张脸重新记下。 在以前,沈霏微从不觉得这复印件有什么不好,此时不由得挑剔起这过于失真的画质。 她想看得更清楚些。 “去A国。”舒以情没隐瞒。 沈霏微的心跳越来越烈。 她想去。 “不过在去A国前,或许得先去金流一趟。”舒以情伸手,把那份档案要了回去。 大约过了几秒,沈霏微才有所判断。 “找那个地下俱乐部的老板,郑月疑?” 在涉及旧仇的事情上,沈霏微会因为忽然激昂的情绪,和过快的心率就钝了思绪,她总得多花一点时间来捋清楚脉络。 “嗯。”舒以情看向沈霏微,“会会她。” 换作平时,舒以情多一个字也不会说,她大约看到了沈霏微的低落,思量了一阵,才把掌心盖到对方发顶上。 很轻地压了一下。 平时总是冰冷的人,忽然散发出浅显易懂的善意。 太珍贵,太容易引人动容。 沈霏微的心微微一滞,酸楚越发泛滥,她轻声问:“我去吗。” 舒以情没应声。 “我想去。” 如果是在云婷面前,沈霏微的“想去”会直接变成“要去”。 “我得和云婷商量。”舒以情摆手让沈霏微和阮别愁走,枪往兜里一揣,起身把那大幅帘幕挂了回去。 沈霏微只好转身走开,她的要求是蛮多的,其实想想,云婷和舒以情已经够关照她了。 离开金流后,她没少反思过去,但因为有云婷和舒以情在身后挺着,又有阮别愁惯着,她还是习惯于索要和接受好意。 在金流时,她是上城的公主,在春岗就是贫民窟公主,她总是不满,总是有很多的要求和奢盼。 但她不悔过,不满也挺好的,得有不满,才能向上。 云婷和舒以情不惯沈霏微,自有人惯。 在出了房门后,阮别愁难得地问了一声,“姐姐,你想去吗。” “哪里?”沈霏微失落未消,胸口像堵了东西。 “金流,A国。”阮别愁果然最懂沈霏微的心思,沈霏微心里想的,她一个不落。 其实沈霏微知道,去A国的事大概轮不到她,且不说奥莱曼还有三年多才出狱,她没理由占用云婷和舒以情办正事的时间。 不过金流的话,她的确是想去的,她想从卢森的口中,得知更多关于奥莱曼的事。 在没听到沈霏微回答的情况下,阮别愁自顾自地说:“姐姐想的话,我去问问婷姐。” 这事确实由阮别愁来提最适合,倒不是因为云婷偏心,只是阮别愁从来没有表露过分毫的物欲,就连在其他方面,也好像很淡泊,很安于现状。 云婷很平等地对待两个孩子,正因如此,她才更倾向于,不假思索地答应阮别愁的请求,就算请求再过分。 就好比聚少成多,小请求成大请求。 沈霏微走回卧室,伏在床上不动,散在脸侧的头发遮了视线,说:“不用。” “真的不用?” 可能是沈霏微的样子有点蔫,阮别愁也有几分难过。 “真的。” 阮别愁当对方是在说假话,她很清楚,这件事于沈霏微而言,意味着什么。 时间淡不去徐凤静和沈承烙在沈霏微心口的疤,它们反而像疮疤增生那样,越垒越大,压得沈霏微喘不过气。 年年月月的相处,两个人同样惶惶度日,她们就好像共用着同一颗心。 阮别愁深谙沈霏微的忧惧。 过会儿,沈霏微手背有点冰,有柔软的东西猝不及防地靠近。 她指尖微微一抖,目光从遮着脸的发丝间穿了出去,看到是阮别愁把脸贴近。 很亲昵的姿态,却比三年前多了几分边界意识。 阮别愁不脸贴脸了,改将脸贴向沈霏微的手背,气息掠过沈霏微的皮肤。 沈霏微寻思了一下,决定不抽回手,只说:“阮十一,干嘛呢。” 她明知故问,毕竟在很久以前,阮别愁就会用这种方式来安抚她的情绪。 虽然说,安抚这个词用在阮别愁身上尤为别扭,但沈霏微在心底承认,她的确有被安抚到。 “我去和婷姐说。”阮别愁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熨烫的气息离开手背,竟还让沈霏微有些许不适应。 她把原因归给秋季,只怪秋季转凉,而她上辈子一定是怕冷的动物,被温暖养刁了。 “那你去说吧。”沈霏微的低迷只会存在很短的一阵,她坐起身去碰阮别愁的脸。 那么冰的脸,那么冷的表情,怎么会有那么灼热的气息。 阮别愁冷不丁被摸了一把,在一秒屏息后,胸口下的心有点喧嚣。 砰砰。 她莫名雀跃,心脏泵血加速,甚至于担心,沈霏微会听见她的心跳。 阮别愁还是搞不懂,这种雀跃究竟指向什么,但她清清楚楚知道,它来源于亲密,限定词是沈霏微。 “婷姐会答应的。”她说。 直到夜里,云婷才从西市回来。 云婷风尘仆仆,疲乏肉眼可见,她回来便咕咚灌水,像是渴了一整天。 舒以情从画室出来,朝云婷勾了一下手指。 正观察着呢,沈霏微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见云婷和舒以情一起进了房。 半掩的门里传出不太明显的动静,好像耗子打架,然后一声吸气从门里传出。 舒以情很冷地说:“云婷。” 动静没了,沈霏微听得有点面红耳赤,心里嘀咕,这两人该谈点正经事了吧。 过了很久,云婷终于从房里出来,她嘴边的笑意很深,一下就涤净了疲乏,又开始喝水。 沈霏微掂量着时机差不多了,就去推阮别愁的肩。 坐在桌前的少女正在写题,笔下的式子已经列了大半,被打断也不恼,只是摘下耳机,静静看向沈霏微。 “该你出面了。”沈霏微弯腰,冰凉的手指没什么分寸地往少女脸颊上摸。 在阮别愁面前,她向来不注重什么分寸,继而又说:“不成事就哭着回来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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