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好了,也或许没有。 反正自上次的事后,沈霏微极少还会容许对方贴脸, 就算她和从前已经大不相同, 她的惊怕再也不会大喇喇地呈现。 阮别愁的疼看起来就不是真的, 她的神色太平静了,仰头时眼眸微微往上翻,样子还有些凛冽。 乍一看,气质上莫名和舒以情有几分靠拢。 看着这张脸,懊恼好像涨潮, 突然没过沈霏微的心岸。 沈霏微很后悔, 三年前她就该把阮别愁推给云婷, 自己委屈点, 跟舒以情去,她自认有分辨力, 那时候的十一却不一定有。 阮别愁从小就是好骗的样,不论别人端来什么,她都能囫囵吞下,她似乎觉得,学就该学个齐全。 如今瞧瞧,齐全了,也学歪了。 沈霏微也不是真的在等对方哭,反正就算酝酿个千百回,她也不一定能见着阮别愁的泪花。 她就是挺唏嘘的,徐凤静要是托梦,可不能怪她没照顾好这麻烦精,这事,得全赖麻烦精自己。 阮别愁甩了下手腕子,起身后,突发奇想一般,忽然说:“姐姐,那天那个人后来还找过你吗,我看他态度挺差劲,不像好人。” “没找我了。”沈霏微笑笑,“如果是好人,也不至于变成那样。” “嗯?”少女双眼明净,恰似懵懂。 沈霏微略带讥诮,压着嗓很小声地说:“听说被人揍了一顿。” “好惨。”阮别愁目光一垂,没什么情绪。 “是惨,不过样子挺好笑的。”沈霏微说。 到底是外拍,光是走走停停,就得费上不少时间。 云婷回来已经是两个小时过后了,她饥肠辘辘,身心深受折磨,把相机往桌上一放,就不动了。 舒以情从画室出来,看着云婷问:“那红毛呢。” “走了。”云婷神色不算好,嗤了声,“想在我这打听事,却连话都说不利索,畏首畏尾,问得磕磕巴巴,还不如十五十一刚来的时候。” “他出城了?”舒以情又问。 “不清楚,出就任他出,林曳那边盯着,有消息会告诉我们。”云婷沉声,“他问了几个人的亲疏关系和来历,都是下城能叫得上名的,不过都没问到点上。” 一顿,她眉头紧皱,“对了,他还问昨晚那位包场老板的底细,我原以为他们事前通过气,难道不是一起的?” 这就稀奇了。 沈霏微心惶惶,想到那张熟悉面孔,就有些疑神疑鬼。 不过话说起来,那位地下俱乐部的老板,早被云婷和舒以情查了个半透,问题不该出在她身上。 除非她的心眼比头发多。 “他话那么多,你不反问回去?”舒以情盛了碗热汤出来,还给摆好了筷子。 云婷按住眉心摇头,“我倒是问了几句,但他答得牛头不对马嘴,没一句有用的。他周身不自在,慌起来小动作一个接一个,我看得烦,不想搭理,就跟他说相机没电了。” 看来基本可以证实,那个红毛问题不小,沈霏微想。 不过这也意味着,有人注意到了云婷等人的存在,她们多年隐藏,一个不经意或许就会毁于一旦。 舒以情冷嘁,“这种货色也敢往春岗搬。” “替工么,也正常。”云婷噙笑,瞥了阮别愁一眼,“缺钱的时候,什么活都敢干,富贵险中求可不就是这个意思么。” 替工这两个字,正是出自阮别愁之口。 “那也得有命花。”舒以情凉凉地吐出一句。 沈霏微也是这么想的,如果对方真的是云舒二人目标人员雇来的帮工,那多半活不到来年开春。 那群人做事隐秘,心又够狠,不可能给自己留破绽,想必被雇佣的人连给自己钱的人是谁都不知道。 这种情况,如果贸然上前拦截,云婷和舒以情等人势必会先掉链子。 沈霏微心里发堵,“昨晚那个拳手呢。” “说说,他的资料你们记得多少。”云婷想要烟,长臂一伸就往舒以情口袋里摸,还没摸着,被舒以情牢牢抓住手。 “卢森。”阮别愁几乎是在云婷话音落地的那刻出的声。 对,就是这个名字。 沈霏微接上:“卢森二十岁入狱,去年初才离开伊诺力。” 卢森的一切行踪都不难掌控,但令人惊异的,不是他忽然出现,而是在这以前,他根本没有接触过地下黑拳,也不是拳手出身。 “昨天之后,卢森一直留在北市,不过他什么也没做。”云婷若有所思,“据接触过的人说,卢森这个人说不好金流话,很难交谈,听描述,声音也和录音笔里的人不一样。” 说完,云婷自己摇了头,没有下任何定论。 “既然他没走,那就等。”舒以情淡声。 沈霏微的心定住了,这些年她之所以能一往无前,正是因为有云婷和舒以情在旁。 她心想,对,那就等,反正她们已经等了这么久,也不急在几天。 过会,云婷目光放远,两眼微微眯起,说:“不能轻举妄动,我们以为的守株待兔,也可能是对方有的放矢,反正谁都不会是那个笨的。” 说完,她特地睨了沈霏微一眼。 “我知道。”沈霏微自然不笨,她很清楚,在这件事上,她只需要做到按兵不动,就是对春岗最大的意义。 反正,不论将来是坎坷还是顺利,将来都已在路上。 舒以情拿起相机摆弄,查看云婷外出拍摄的照片,突然说:“十五想你拍她。” 话题跳跃太快,也太直接了。 沈霏微如坐针毡。 云婷正想喝汤,想了想说:“那留个合影,家里缺个全家福。” 一句话打消了沈霏微大半的尴尬。 “相机你自己调。”舒以情放下相机,一声不吭地在沙发上找了个顺眼的位置,就在沈霏微边上。 小户型的沙发,没多少位置,阮别愁本来就在沈霏微边上,但还不够。 她不假思索地挪近半寸,以一种很隐晦的方式,在镜头下表示亲密。 靠得近,手臂便无可避免地紧密相贴。 阮别愁的尾指,很轻地交在沈霏微的尾指上方。 沈霏微浑然无觉。 云婷低头设置延时拍摄,三两下摆好相机,人再往沙发上一挤,相机里便留下了四个人的影像。 在云婷端量照片的时候,沈霏微凑过去看,边问:“晚上去训练场么。” “放个假,今晚休息吧。”云婷说。 “那我带十一出去了?”沈霏微挺满意照片里的自己,两指忍不住在显示屏上一展,特地放大了自己的脸,将屏幕几乎占全。 阮别愁多看了两眼,好像连照片中沈霏微所在的地方,光线都会显得格外明媚。 没听到应和,沈霏微轻轻把肩撞过去。 阮别愁是回过神了,却以为沈霏微在问她照片,所以说了句“好看”。 沈霏微低低地笑,说:“说晚上出去的事呢。” 事先没有商议,阮别愁哪知道这一茬,不过她也不过问,只跟着朝云婷看去。 云婷知道这两人心里有数,不会往城外走,便说:“别在外面过夜。” “就在城里,去光顾嘉姐的生意。”沈霏微解释。 嘉姐就是常年跟舒以情要画的那位,也正是余靓的小姑。 “你们有分寸就好。”云婷还是以前那放养一样的态度。 分寸,沈霏微自然是有的,她对城外已没有那么向往。 对她和阮别愁来说,这座破烂庸俗的下城,其实有着旁人所不能理解的可靠。 别人嗤之以鼻,她们敝扫自珍。 看沈霏微转身走开,云婷想想又说:“你们把钥匙拿上,我和十六晚上要去西市一趟。” 西市,那就是去林曳那了。 沈霏微寻思,两人多半是要去谈事情,在卧室门外顿了两秒,点头说好。 而阮别愁在客厅戴上耳机,熟知沈霏微得在卧室花上多长时间,她又能听上几段习题讲解。 极少有谁会像沈霏微这样,光是在家门口走两圈,都得在衣柜里精挑细选。 在拾掇自己这件事上,她总是做不到敷衍,虽然不明着挂在嘴上,可每每像花花蝴蝶那样招摇一番时,其实都是想有人夸她。 她爱听夸耀这点,不止表现在这,当年以第一考上桥高的时候,她恨不得把成绩单贴脸上。 以往她东西哪会随便乱放,那天刻意把那薄薄一张纸搁在饭桌上,在一个云婷和舒以情随时都能注意到的地方。 出门被问及成绩,她不提分数,只说,哦,你怎么知道我是第一名考进去的。 很显摆,影影绰绰、半吐半露的显摆。 就连阮别愁出成绩那天,也没逃过她在外人面前似有若无的骄傲。 “哦,还行吧,像我。” 这些年下来,云婷和舒以情早习惯了,但两人没那么惯她,只有阮别愁不厌其烦,总能给出她最心仪的反应。 等沈霏微捯饬完出来,阮别愁替她把裙子后摆翻起来的一个褶给压了下去。 “这身怎么没见过。”阮别愁问。 沈霏微便说:“嘉姐上次送过来的。” “好衬你。”阮别愁抿了一下唇,她不常笑,所以显得有点刻意。 好在,沈霏微就喜欢对方故意为自己端出来的这份刻意。 她笑得眼弯弯的,不认同,只说:“哦,是嘛?” 阮别愁点头。 出了影楼,两人径直往中心街区走。 如今附近的人都认得她俩,有几个顾及云婷和舒以情,连带着也给了她们几分薄面,就算年岁大她们一轮,也会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十五姐”、“十一姐”。 沈霏微也不嫌别人将她喊老,这不是辈分的彰显,是云婷和舒以情在春岗多年打下来的风光。 而阮别愁还是沉默得一如既往。 中心街区就那么点大,来来去去总是那些人,三年下来早该看烦看厌了。 沈霏微常来,不是因为喜欢,只是春岗就这巴掌地,连东西南北市都不去,选择余地自然多不到哪去。 她们在石板路上踩出的轨迹,已缠成一团打死结的线球,黑蒙蒙一团,如同故意织出的深渊。 色愈深,石板路就被打磨得越发光滑。 路是这个路,陪同的人也永远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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