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婷没有立刻进门,而是站在通道边沿看雨,一边眯着眼抽烟。她指间夹烟,余光漫不经心地扫过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说:“不急,等我抽完这根。” 场地的寻常观众席是禁烟的,此条规定出于许多安全隐患。 雨下的泥腥味将烟味冲淡,有三两个不急着入场的人,也跟着站在边上抽烟。 沈霏微不爱闻这气味,站得稍微远了一些,她不靠墙,就单靠在阮别愁身上。 不得不说,十一还是长大了好用,不像以前,跟个麻杆一样,细条条还承不住力,被她靠上一下就要往后歪。 如今就算重心全压过去,后边的人也纹丝不动。 琴良桥的师生哪里知道,平时沉默的好好学生,其实打斗时比谁都带劲,枪也早就能打中满环。 只是枪那种东西,在训练场外,云婷和舒以情根本不会让她们碰。 几年训练下来,沈霏微的那么点重量,于阮别愁而言,简直不足挂齿。 阮别愁站着不动,摸出一副耳机,面不改色地听。她低垂眉眼,耳机线从身前延伸至口袋里,显得文艺范十足,是许多人年少时会喜欢的模样。 沈霏微扭头,突然摘下阮别愁的一只耳机,往自己耳朵上戴。 入耳的,是流利的英文口语,恰好放到一句深情告白。 “You are my treasure.” 你是我的宝藏。 什么东西? 沈霏微有点懵,赶紧把耳机摘了,给阮别愁戴了回去。 “也不用这么用功。”沈霏微的眼波荡了过去,“你还想连跳两级到高三不成?” 阮别愁不说话的时候,是有几分冷淡,偏一有人和她搭讪,她便会表现得格外得体。 不亲近,同样也不疏远,只能算温和,她那个度把控得刚刚好,让人如沐春风。 “嗯。”阮别愁没反驳,“有点想追上你的年级。” 她说得尤为认真,不给人遐想的空间。 刚听前半句话,沈霏微差点咳出声,半晌讪讪说:“那可不好追。” “我知道的。”阮别愁的语气很寻常。 沈霏微扭头去看云婷的烟抽到哪了,她知道云婷抽烟不过是个幌子,其实是在看来往的人。 雨幕边,云婷手腕一抖,转而把烟捻在灭烟台上,“进去吧。” 舒以情走在前面,盘起来的头发松松垮垮。 外场每每外租,吊起的沙袋都会被撤下,一来节约空间,二来影响观感。 而高处观台也会启用,下层观赏区外会围上警戒带,只有工作人员和选手可以入内。 这样的布景,于沈霏微而言已不陌生,毕竟这几年里,云婷没少带她和阮别愁看赛。 沈霏微跟着坐在下层后排的位置,方位很偏,不容易被人注意。 阮别愁落座在沈霏微边上,还戴着耳机,只是不清楚她耳机里播放的还是不是外语。 来的大多是西装革履的人,有些一看就是从上城,或者是其他富贵地来的,气度谈吐俱为上乘。 沈霏微把鸭舌帽的帽檐拉了下去,环起手臂往后倚,做出一副要睡的姿态。 在这种地方,漂亮会惹来麻烦,尤其是羽毛未丰,看似格外好拿捏的。 倒不是沈霏微多虑,她的确自诩好看,只是今晚出入场地的人太杂,大半都不是下城的原住民。 外来的人未必知道云婷和舒以情,也更不可能知道她和十一,招来麻烦的可能性自然是越低越好。 要等大家都差不多入座了,沈霏微再计划摘掉帽子。 “果然,生面孔不少。”云婷低声说。 舒以情下巴一抬,“看。” 难得舒以情出声,沈霏微稍稍拉下点帽子,飞快朝对方目光所及处投去一眼。 是个红头发的外国男性,身边跟了个矮胖,以至于行动稍显笨拙的助手。 两人在工作人员的客气带领下,坐上了高处观台。 外国人,还是高处观台。 沈霏微僵了一瞬,稍稍坐直了身。 云婷悠悠说:“这一场的高台票全是拍卖的,价高者得,你们看看,能不能看出点什么。” 沈霏微特地多看了几眼,终于发现怪异之处。 那红发男性稍显拘谨,他身上从头到脚,都是贵价用品,可他隐隐透露出来的气质,却和这些奢侈品不太搭调。 反倒是他身边那矮胖的助手被体态拖累,莫名让人觉得他愚笨,其实一双眼格外精明。 红发男局促地坐下,他的动作很大,似乎想借此掩饰内心的焦灼。 偏偏又因为动作过大,在坐下时,他的膝盖猛地撞上围栏。 红发男表情僵硬,站在边上的助手却无动于衷。 沈霏微认定,红发富商的从容是端出来的,他身边那土拨鼠一样的矮个男,才是真正需要警惕的人。 “替工?”阮别愁一语中的。 云婷点头,“两个人的长相都很陌生,没见过。” 沈霏微又把脸遮上了,这回没往后靠,而是歪向阮别愁那边,头正正好枕在阮别愁肩上。 阮别愁轻微一僵,在旁人无知无觉时,她随着隐晦绵长的吐息,悄悄放松了颈部。 其实她不太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 “开始了。”云婷蓦地出声,“首秀的那位压轴,现在在场观众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有点意思。” 选手随之进场,两人在八角笼里打了个头破血流,彼此都在较劲,眼里透出狠劲,为财也为名。 看多了,也便不觉得有多惊心动魄。 沈霏微环视周围一圈,没发现其他异常,便兴味索然地摘下阮别愁一只耳机,戴到自己耳朵上。 这次不讲英文了,在讲物理。 沈霏微径自摸向阮别愁的裤袋,掌心隔着薄薄布料,贴上阮别愁的腿。 三年里,两人几乎能做到不分彼此,其实是互相造就。 一个从未表现过旺盛的自我意识,一个屡屡进犯。 此时肢体毫无预兆地贴近,好在中间有隔,温度就不会纠缠不清。 “十一。”沈霏微听得头疼。 阮十一不为所动。 沈霏微两指一钳,直接把对方裤袋里的手机捏了出来,有点心烦地说:“就没别的能听了?” “有歌。”阮别愁说。 翻了很久,沈霏微才终于翻到个音乐软件,打开里面几乎都是老歌,还有一些默认命名的录音。 沈霏微猜,搞不好是课上老师的陈述,她兴趣不大。 阮别愁干脆把手机拿过去,从收藏夹里点开了一首时下流行的小甜歌。 沈霏微诧异,“你还听这个?” 阮别愁只是嗯一声,没别的说辞了。 八角笼里热汗飞洒,血沫迸溅。 随着裁判撕心裂肺的嘶吼,气氛如到极点,输赢已在一线。 沈霏微却低着头,借着那根分叉后延伸至两边的耳机线,和阮别愁共享一首有点腻味的小甜歌。
第29章 选手一一上场, 又一一皮破肉烂地离去,伤不是勋章, 获胜才有勋章。 比起角逐,他们的战斗更像厮杀,在里面,竭尽全力才是制胜法则。 场内那小小一处八角笼,是金流、是春岗,乃至这整片土地的缩影,这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 很快, 压轴的那位就要上场。 沈霏微摘下单边耳机, 再次将目光投至场上,她要看看, 所谓的首秀会不会只是举办方敛财的噱头。 上一轮选手下场后,等候处有人慢慢走出。 距离远了,很难看清选手面容, 幸好场地上方悬了一块屏幕。 在看清拳手相貌的那刻, 沈霏微如被雷劈。 实话说, 外国人的相貌她并不能完全分清,但因为这张脸她重重复复看过许多遍,所以一下就认出来了。 这是名单上的罪犯之一。 只是这个人很早就被排除嫌疑,后来舒以情和云婷也便不再追踪他的行迹,没想到此人竟悄无声息地出现在春岗。 沈霏微头皮发麻, 所有感官都被紧急调动, 心跳快要突破阈值。 她忍不住想, 难道当时排除嫌疑, 是排错了吗。 不可能啊。 如果说这是一场狩猎游戏,沈霏微不觉得, 那位心有忌惮的刽子手会亲自上场,尤其还以如此醒目的方式。 不光沈霏微,同排的阮别愁、云婷和舒以情也注意到了,三个人的神色在这刻都出现了类似的变化。 没人料到。 云婷很快低头,用手机发出一条信息,然后起身说:“走了。” 沈霏微还定定的,被阮别愁不怎么用力地拉了一下,才堪堪起身。 “先走,这里有别人照看。”舒以情冷声。 沈霏微面色惨白地点头,压下帽子将脸盖好,一言不发地跟了出去。 迈出场地的瞬间,挟了泥腥味的凉风撞上面庞。 沈霏微一个激灵,稍稍清醒了些许,回头看向云婷说:“难道真的是他?” 云婷摇头,万分笃定地说:“我还是保持原来的看法。” 舒以情没有表示,看来想法一样。 那个人的出现实在是太突然了,沈霏微已经拿不准主意。 这场雨来得也突然,通道边上比刚才多出几个伞桶,想必是临时准备的。 阮别愁撑开黑伞,遮向沈霏微发顶,说:“姐姐,得站近点。” 两人靠近,一齐踏到雨下,伞面吵得好像鞭炮在头上炸开。 沈霏微的慌乱被雨声击散,她心想也是,怎么可能会是那个人。 不过来的这位也不容小觑,对方一定抱有目的。 回去路上,云婷和舒以情都没怎么说话,毕竟刚刚冒头的新星拳手,说不定是下城新的变数。 老实话,云婷和舒以情,乃至她们背后各自的组织,究竟怀有什么样的最终目的,沈霏微到现在还是没法完全猜透。 她只隐约觉得,众人多年的潜伏和隐忍,不只是为了下城。 到家无非就是洗漱躺下,还好,现在沈霏微就算睡不着,也练就了一身不会翻来覆去的本事,全赖阮别愁早些时候总喜欢在她耳边数星星。 翌日一如平常,以为的兵荒马乱根本没有出现,沈霏微和阮别愁又跟着林曳的车去了琴良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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