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卷帘门,沈霏微率先进屋,不明白这在自己眼皮底下长大的小孩,气性怎会变得这么大。 此前云婷还说,阮十一跳了级,跟着也好像一举越过了叛逆期,任何令人头痛的举动,她都没有做过。 沈霏微想,这叛逆期怕不是没有,只是姗姗来迟。 她先行上楼,将木梯踩得很响,心也砰砰直跳。 换作往常,阮别愁早跟上来了,谁知,少女迟迟没有抬步,好像在很刻意地拉开距离。 沈霏微有点纳闷,被阮别愁追逐了三年,一有变故,不自在的竟还是她。 她承认自己不好伺候。 直至沈霏微走上三楼,楼下的卷帘门才嘎吱声落下,随后上楼的人脚步轻盈,悄无声息。 沈霏微确定,阮十一就是生气了。 楼上,云婷已经备好饭,正查看新收到的资料。 舒以情坐在边上,手里是当年的罪犯档案,只是和当时相比,她手里这沓纸显然薄了许多。 那些被排除了可能的,早被她放进机器粉碎。 沈霏微一愣,走上前说:“又有谁要出狱了?” “已经出狱了。”云婷轻抖手上的行迹报告,“那边的人发给我的,没什么出奇,出去后他便频繁出入各种场合,不像我们要找的人。” 当年一番推断,她们得出结论,那个人即便是在伊诺力监狱里,也能做到只手遮天。 而他惶惶入狱躲藏,明显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到了出狱那天,未必敢堂堂皇皇露面,说不定还想再进去一次。 三年过去,沈霏微已不会再因为一份调查报告热忱振奋,她低头扫了两眼,说:“看来不是他。” 舒以情抽出此人在档案袋中的那份资料,用红色马克笔毫不留情地画了两道。 余下的罪犯寥寥无几,一只手就能数完,只是藏在背后的那个人,做事太过隐蔽,以至于她们始终没有头绪。 “再看看吧。”沈霏微说。 云婷收起资料,“擦擦桌子吃饭。” 沈霏微下意识看向卧室,以往都是阮别愁擦的桌子。 云婷也挺诧异,眉一挑说:“这是怎么了,刚开学那阵不是挺开心的么,怎么这就蔫了?” 沈霏微睨着云婷,不明不白地丢出一句:“说起来,你们才是这个罪魁祸首。”
第27章 什么罪魁祸首。 云婷没听明白, 眉还挑着,眼已经朝舒以情瞥去。 舒以情没什么表情, 当自己是被拖下水的,沾过水的抹布往桌上一丢,双手便插到围裙兜里,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 云婷只好伸手去捡,拿着擦了桌子,一边对沈霏微说:“喊十一出来吃饭。” 沈霏微不情不愿,实在不清楚阮十一生的哪门子闷气, 被吓慌的人明明是她。 她往卧室挪了几步, 声音放得轻悠悠,装作不甚在意, 说:“一点不饿吗,给你喂到嘴边要不要?” 背身坐在窗前的人这才动身,摘下耳机哒啦声放在桌上, 是肯出卧室门了, 却还是不吭声, 缄默得有如年幼年。 所以在车上时,这人一定是听见了声音的,只是不肯应声。 沈霏微转身就走,倒不是心烦,只是觉得, 阮十一可能真的会等她喂到嘴边。 那边, 云婷已经盛好菜, 坐下说:“下午你们早点出来, 林曳会提前半个小时到琴良桥。” “有事?”沈霏微拉开椅子。 云婷若有所思地环臂,“晚上北市有拳击秀, 一起过去。” 沈霏微会意,不再多问。 这些年下来,两人跟在云婷和舒以情身边,多少听到一些消息。 上面没有放弃计划,但进展实在是慢,并非一无所获,只是他们似乎想剖出更深层的东西。其中,大概包括从春岗延伸至两个邻国的种种枝节末梢。 背后牵涉过大,出于各种考量,他们无法在明面上查,为此云婷、舒以情和宋雨涧等人只能枕戈待旦地徐徐前行,她们的存在至关重要。 拳击秀在其中,便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它总是与新消息相伴出现,不论承办人是哪一方。 沈霏微作为这些年云婷口中的饵,自然不能缺席。 “晚上这场,来的人有点特殊。”云婷摆正姿态,“我们得早点到场,去盯个梢。” 能进场的人,要多特殊就能有特殊,但值得云婷特地一提的,可谓少之又少。 沈霏微心跳骤快,仿佛能窥见暗中野物精心藏匿的长牙。 三年历练,她不再有那一时的头脑发热,却也不会静如老僧入定。 她的热望被限制在一个度里,是澎湃着的,却又克己,既不冲动,也不气馁。 “具体是什么人,我们这还没有得到确切消息,这次场地是外包出去的,承包方的保密措施做得很好。”云婷不慌不忙,笑笑又说:“金流那个地下俱乐部的老板,来春岗包过几次场,她和各国富商都有点往来,猜不好是想笼络谁,不过单看背景,她是没有问题的。” 沈霏微点头,无心妄加评论。 说完正事,云婷收敛肃容,又笑得漫不经心,眼波朝沈霏微那斜去。 沈霏微还停留在刚才的气氛里,没太明白云婷的眼神。 云婷可不跟她拐弯抹角,在自己人面前,她素来有事说事,不爱藏着掖着。 她提起筷子,往沈霏微面前的菜盘轻轻敲去,说:“话还没说清楚,我怎么就是罪魁祸首了。” 生气的正主也已落座,偏偏云婷在这关卡开口。 沈霏微瞟了阮别愁一眼,有点尴尬,她还没打算当着阮别愁的面跟云婷、舒以情说事。 “一个两个,都哑巴了。”云婷说。 舒以情还是置身事外。 沈霏微也学着阮十一不作声了,目光有点游离。 “现在的小孩,都这样吗。”云婷戏谑一句,“我以前可不这样,否则怎么扒拉到你。” 没人应声。 舒以情施过去一个冰冷的眼神,咀嚼时嘴唇机械地动了几下。 云婷挨了冷眼,压根不露恼,只主打一个有来有回。她表面看着周正,其实掩在桌布下的腿老早就高低一叠,膝盖往舒以情那边挨。 这样的事见怪不怪,沈霏微早摸清了各中规律。她假意掉了筷子,还掉到阮别愁那边,食指屈起来叩两下桌,拧巴地说:“掉你那了,给我捡捡?” 阮别愁哑巴归哑巴,却还是有求必应,腰一弯就伸手去捡。 沈霏微估摸时机到了,也跟着低头,在很从容地朝桌底瞥去后,愕然发现,云婷和舒以情真的是人精。 两人藏在桌布下的热烈爱意,早猝不及防地熄了火,四条腿都极为得体地摆放着。 这都什么事,非得要明着说么,沈霏微想。 平时云婷和舒以情在教学上,不免会意见不合,舒以情主张只教自保,但云婷就爱把人往人精里造,什么棋牌战术、各行黑话和左右逢源那套,杂七杂八地教。 偏偏在这种事情上,两人意见一致,就爱遮掩。 沈霏微寻思,她是十五岁那年知道两人那点猫腻的。 按实际月份满打满算,她是五月末出生,阮别愁是一月初生日,其实她只比阮别愁大了不到三岁半。 只是她惯来喜欢在年龄上压阮别愁一头,岁数么,也就四舍五入了。 如今算下来,阮别愁也年过十五,该说了吧。 情情爱爱的,多沾误事,但总归要……懂一懂吧? 沈霏微是这么想的。 阮别愁捡了筷子,没等沈霏微开口,就走去厨房,丢进水槽里,转而重新拿了根干净的。 一气呵成,半句废话也没有。 沈霏微接筷子时,顺势捏住对方手指头晃了两下,“我惹你了?” 她调子上扬,不认罪。 “没。”阮别愁坐下继续吃饭,声音轻得不像是说给旁人听的,“我自己琢磨琢磨。” “琢磨什么?”云婷耳力好。 “姐姐为什么不跟我商量。”阮别愁说。 夏末流感来势汹汹,她鼻音挺重,情绪都跟着饱满了许多。 沈霏微心里一咯噔,总觉得阮别愁哑声说话的样子,很像撒娇告状。 “商量什么?”云婷有点玩味,挺好奇。 不得已,沈霏微连连给云婷使眼色,但眼色这东西真不好使,云婷当她眼皮抽筋。 无奈之下,沈霏微只能干巴巴出声:“她想像你和十六那样,和我相亲相爱呢。” 说得有够委婉了。 云婷笑了,笑完才琢磨出这是个什么事,放下碗说:“懂了,我会和她说的。” 沈霏微脸皮太薄,总容易红,察觉耳廓冒热,便遮起半张脸埋怨:“你为什么就爱瞒她啊。” “我这不是,怕她恐同么。”云婷不说则已,说则一语惊人,冷不丁被舒以情剜了一眼。 她却并非说漏,神色何其坦荡,毫无改口之意。 阮别愁本来还在吃菜,听得一愣,这下肯定知道这三个人在打什么哑谜了。 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她那倏忽蹿过的想法,竟不是原来还能这样,而是,原来如此。 她没有笨拙到看不出云婷和舒以情的亲昵,也并非辨不明那两人留给彼此的种种特权。 种种困惑在这一时间忽然都有了解释,原来如此。 这刻,阮别愁心里那朦朦胧胧的,正在吐绿抽芽的念想,好像有了一圈更为明显的轮廓。 她依然雀跃,但也依然懵懂。 沈霏微哪料云婷会说得这么干脆,又这么突然,就跟放了支暗箭一样,毫无预兆。 她僵滞了很久,用余光端量阮别愁的情绪。 但阮别愁没有表情。 饭桌上忽然沉默,舒以情/事不关己,自然自在,而云婷的从容,却是压根没当回事。 两个罪魁祸首方寸不乱,全然不顾别人死活。 这是方桌坐满四面以来,最沉默的一顿饭。 过了有半世纪那么久。 沈霏微回过神,悻悻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考虑我的感受呢。” “你心事都写在脸上,懂得很,老早就往那方向猜了是不是?还天天一脸好奇地打量我和十六。”云婷态度大方,“十一不一样,心思藏得深,不好猜。” 阮别愁的目光落在碗边,很慢地嚼了一下。 沈霏微想反驳来着,她懂吗,不算懂吧,猜倒是真的猜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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