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外头发出什么声音,钟觉予沉默着转身往里走,地上的影子被拖长,许是在阴影里待了太久,她的指尖冷得发紫,脚步也僵硬。 直到旁边突然传出声音:“谨言。” 钟觉予骤然扭头看去,是清月小道士站在隔窗前,不知道听了多久。 钟觉予扯了扯嘴角,勉强让自己看起来好一些,便走过去,温声道:“不是让你在屋里好好休息吗?” 顾及着屋外的人,她的声音被刻意压低。 洛月卿看着她,漆黑清亮的眼眸倒映着她的模样,没有接话,却能让人看懂她的担忧。 钟觉予突然没了说话的力气,强撑着的面容也一下子变得沉郁。 屋外还在吵闹,太子好像极其不乐意,正大声骂着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连落叶的声音都没有,风也停住。 钟觉予伸手,又一次挡住那一双小鹿一样的眼睛,叹息轻得好像风一吹就会散开。 她说:“他们以前对我很好。” 洛月卿抬起手,抓住她手腕,没有往下扯,只是用虎口束住,虚浮的脉搏在指尖跳动。 洛月卿:“我知道的。” 钟觉予笑了下,好像在说洛月卿怎么可能知道,那都是她从前的事情,那时候母亲还在,他们还是一家人,而如今已过去十几年了,那些东西都变作不为人知的历史,除了她无人记起。 “小骗子,”钟觉予低声说了句,语气很淡,不像是责怪,反而尾音温柔,如同情人的低语。 洛月卿却重复:“我知道的。” “好,你知道。” 钟觉予放下手,看着她,无奈地笑起来。 树叶摇晃,屋外终于变得安静。 有人推开了房门,走入另一个小院,将长公主殿下抱在怀里,今夜不曾离去。
第一百二十四章 边境急报一次次传来, 钟徒明连考虑的时间都没有,匆匆下山后就开始拟旨,将钟觉予所提的三个要求一一兑现。 随后, 钟觉予便携洛月卿一起下山,当夜就住进了长公主府中。 还没有坐下来休息一会, 就有太监带来陛下口谕, 让钟觉予明早就去上朝。 明亮日光撒落而下, 随着一声沉闷钟响,清晨的雾气随之散去, 京城恢复了以往的喧闹繁华, 不曾因为边境的战火而削弱半分。 红墙里头的早朝终于散去, 穿着各式朝服的官老爷,三五结伴走出皇宫,继而在仆从的搀扶下踏上马车。 长鞭挥舞, 马蹄踢踏, 分别从四方驶去。 其中有一辆极华贵的五马车, 在众多马车中格外显眼, 甚至有人掀开车帘, 特意往这边瞧, 但瞧不见什么东西,马车周围都是穿着铁甲护卫, 将马车遮掩大半。 那驾车的马夫注意到视线, 忍不住挺了挺腰, 一副有荣与焉的模样,扭头向里面, 恭敬开口:“殿下,织造馆来人, 说新的朝服要晚一些才能送到府上。” 风掀起帘子,露出里头人的模样,身穿赤红蟒袍的长公主殿下点了点头,深邃艳丽五官带着些许疲态,态度不算欣喜,好像只是听到了一件小事,随意敷衍而过。 那马车夫不敢打扰,扭头向前看,老老实实专心驾车。 钟觉予便抬手,揉了揉紧皱起的眉心。 昨夜匆忙,那太监只是赶在天黑前,匆忙入观,急急忙忙宣读完,证明陛下确实有这个意思,其他东西还是等今日才准备完毕,比如这马车。 她上朝前是四匹马拉车,如同普通官员一样,早朝时才被陛下赐了这过分华丽的五马车,待遇如同王侯,而新的官服、赏赐想必都会在接下来的时间内一一补上。 但钟觉予并不觉得欣喜,反而觉得好笑。 心里头清楚,皇帝陛下为什么如此着急,是因为在方才早朝时,她没有主动站出来接下领兵的重任,皇帝便自顾自犯起嘀咕,以为钟觉予还在等他的表态,这才先赐下马车。 钟觉予明白他意思,却依旧拖着、不肯给对方明确答复,因为她心中还有旁的打算,并不想立马赶去边境。 思索间,马车已到公主府前,长公主府离皇宫极近,是先皇后在时,亲自挑选的地皮,她幼时就开始修建,成年后就搬进公主府。 等候已久的仆从搬来脚凳,放到马车旁边,准备扶她下车。 可钟觉予却不曾动弹,突然问道:“时归呢?” 阮鹤、李时归还在告病,没有和她一起上早朝。 那仆从忙道:“时归大人说怕小道士独自待着无聊,早饭后就带着小道长出去了。” 洛月卿眼下情况特殊,无法和仆从解释她身份,所以索性暂时搁置在一边,机灵的仆从们便跟着李时归等人,一起喊她小道长。 钟觉予露出一丝诧异,她本想让李时归跟她一块去军营看看,她这人性子跳脱豪爽,比起阮鹤更适合此刻情况,但却没想到这人带洛月卿出门了。 钟觉予心想洛月卿这两年在山中闷久了,这回终于可以下山,让李时归带她出去玩玩也好,便决定不打扰这两人,改口说:“那就让阮鹤过来。” 再过片刻,车轮再一次滚动,往郊外驶去。 转眼间,已是黄昏时刻,白日的喧嚣淡去,晚风吹起炊烟,有人家早早亮起灯,零零碎碎的灯光与未彻底暗下去的天空相称。 而穿着道袍的洛小道士,站在三层小楼前,神情是从未见识过如此世面的茫然无措。 旁边的李时归最是坦然,大大咧咧道:“走啊,你不是想吃那如意糕吗?” 洛月卿眨了眨眼,仰头看向过分艳丽的花花世界,忍不住问道:“你确定是这儿?” 只见那挂着极乐坊牌匾的小楼挂满红灯笼,穿着各色衣裙的女子,斜倚着栏杆,笑语盈盈地往下丢手绢,那浓郁的香粉味,她们还没有走进去就已闻见。 里头琴弦萧声相应和,不知道是从哪里学来的乐谱,霏霏之音让人骨头发酥,更别说歌女吟唱的声音。 怪不得总有人愿意为此一掷千金。 旁边路过的大婶斜眼看见她们两,居然暗暗唾弃了声。 洛月卿:“……” 小道的名声怕是要毁在这儿了。 “走啊,”李时归表情随意,好像不明白对方在震惊什么,偏头就催促这人。 小道士从未踏足过这类地方,一时有些忐忑,就问道:“殿下知道这如意糕出自极乐坊吗?” 李时归愣了下,想起上次她与长公主殿下的对话,没多想就回答:“知道啊,我和她说过。” 洛月卿听到这话,顿时松了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和李时归踏入极乐坊。 另一边的马车已从郊外驶回。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厢里头的气氛并不轻松,两人坐在车厢里头,皆沉默不语。 钟觉予偏头,从掀起的车帘中看向一旁街道,眼眸倒映着街景,像在思索,又好似在发愣。 直到提前赶来的仆从,快步走到马车旁。 她才开口问道:“时归和小道长回来了吗?” 那仆从忙道:“还未回来。” “还没有?”钟觉予眉头一皱。 这都出去玩一整天了,怎么天都快黑了还没回来。 旁边的阮鹤心中一跳,莫名多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紧接着就听见那仆从解释:“时归大人说要带小道士去极乐坊买糕点,只将白日买的东西丢给其他人带回,之后就没了消息。” “极乐坊?”钟觉予表情一冷,继而加重重复了一遍。 那仆从不明所以,还回道:“是极乐坊。” 旁边的阮鹤都意识到不妙,要不是还和长公主殿下同乘一辆马车,她已经快马赶去那边,将这胡闹的两人逮回,这是能随便进去的地方吗?! 钟觉予面色越发冷,唇角抿成一条直线。 不知道是不是夜色降临,寒气涌来的缘故,车厢里的温度骤然下降,莫名让人觉得寒冷。 钟觉予整个人都陷入阴影中,望不清面容,只能瞧见那赤红衣袍上的蟒龙越发狰狞,连利爪都突然变得锋利了些。 “殿下……”阮鹤有些忐忑,犹豫着开口。 钟觉予却没理她,沉声对马夫说:“调头。” 那马车夫不知道其中关系,只是茫然地啊了声。 钟觉予再道:“去极乐坊。” 眼看着前头已经能瞧见轮廓的公主府,马车的车轮又转,再一次远离这儿。 那马儿好像不满,慢吞吞地不肯往前,最后挨了马车夫一鞭子,这才颠颠小跑起来。 随着夜色降临,极乐坊中越发热闹,好不吝啬的烛光将整个屋子的点燃,要比天上的星子更耀眼。 “两位客官……”那笑着迎上来的女子正喊着,却在下一秒瞧见那极尊贵的衣袍,声音便瞬间微弱了下去。 继而,跟着后面的阮鹤眼神一扫,周围人竟全部跪下, 大家都知道,当今圣上子女缘浅,除去太子、长公主外,就只有三个皇子皇女,皇子成年之后就被封王,赶去封地,皇女则隐于宫中,许久未有消息。 如今能身穿蟒袍的女子,唯有长公主殿下一人,身份极其尊贵。 极乐坊外跪趴一片,里头却不受影响。 钟觉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不要声张,又让跟来的士兵守在门外,继而大步踏入里头。 里头人大多酒醉,男男女女、吵吵闹闹交杂在一块,扰得人心烦。 钟觉予不曾来过这种地方,越往里便越皱眉,眉头中间都皱出了一条竖线。 而紧紧跟在她身后的阮鹤,也是如此,暗骂李时归为什么要带小道长来这种地方。 因酒醉,众人一时间没能认出钟觉予,所以极乐坊还维持着在之前模样,也不曾惊扰二楼的两人。 二楼雅座别致,好似一个回字形,中间空出一片,用木栏杆围住,纱布遮掩,让二楼的人可以低头看见下面歌舞,却又不让下面人瞧见上面让,其中还用木板划分出一间间房间,每个房间互相独立,隐秘性极强,往日都是给达官贵人使用的。 钟觉予刚走到门外,便听见熟悉的声音。 李时归一如既往地大大咧咧,像是喝了点酒,声音不自觉提高,说:“怎么样?我说这酒的滋味不错吧?” 她有些得意,好像在炫耀。 另一个人的声音微低,迟了半拍才回答:“好、没有如意糕好吃。” 前言不搭后语的模样,应该也是喝了些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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